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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廳堂明亮如晝。

而在燈火之中,一道身姿挺拔的人影就站在那裡。

他依然穿著那襲紫色的官服。和從前的緋袍相比,他竟然也很適合高官的紫袍。

他麵容端正俊朗,是那種最正氣凜然的英姿勃發,又因為如今做了刑部侍郎,多經手案頭工作,比起以前來較少再%e4%ba%b2自出外披星戴月、櫛風沐雨地查案,因此膚色也在屋中捂得白皙了一些,穿上紫袍愈發顯得劍眉星目,端凝持正。

此刻他聽到了她的腳步聲,一下子就回過頭來。

燭火映照之下,赫然還是昔日在她心頭的六郎。

然而此刻,他們都已心知肚明,他們已經站在天平的兩端了。

謝琇衝著他笑了一笑,問道:“不知盛侍郎去而複返,又有何見教?”

這句話她說得溫和至極,因此並不顯得挑釁,反而帶有一絲安撫之意。

可是這並不能減少半分盛應弦內心湧起的難過與憤怒。

第二次了……這已經是第二次,他必須要奉皇命,將她推向囹圄之災裡了!

如今,他站在她的麵前,麵對她的問題,回答時,隻覺得呼吸之間,口中甚至湧上了淡淡的血腥之氣。

……或許是他之前咬著牙一路騎馬向著莊信侯府疾馳時,終於把口中某處軟肉咬破了吧。

他艱難萬分地說道:“上命……鐘貴妃涉事,晏世子難以自辯……雖無實證,然……清白可疑……故著令鎖拿……其家眷,下……刑部大獄——”

最後的“刑部大獄”那幾個字,他簡直是從齒縫間擠出來的。

他的咽喉中仿佛含著一口鮮血,每說一個字都會從%e5%94%87齒間淌下淋漓的血色來。他覺得自己的每個發音都猶如一柄利刃,一刀刀刺向麵前他心上的那個人,可是他卻無能為力!

他看到她無聲地啟%e5%94%87“啊”了一聲,臉上卻並沒有一絲一毫驚訝的表情。

她站立在距離門口不遠的地方,門外已是一片沉沉夜色。簷下點起的燈籠發出的亮光,也隨著夜風來回擺蕩。

他自己卻站在燈火明亮的廳堂之中。

這一切,都仿若當年小折梅北上前的最後一個夜晚,他們在鄭府的“曲水軒”最終道彆的時候一樣。

隻不過,此刻他們的站位正巧反了過來。

這一次,是他站在燈火輝煌的正堂上,凝視著她身後的暮色蒼茫。

那夜色仿若要衝破廳堂的大門,從門口一湧而入,淹沒她纖細的身影。

盛應弦忽而感到心中一陣大慟。

即使他在麵聖的那一刻就衝上前去殺掉那個日漸昏庸又殘忍的老皇帝,也是沒有用的。

他死了,自有忠於他的人冒出來,繼續要對晏世子與世子夫人喊打喊殺。因為那樣做,對他們是有利的。

他們不會在意晏世子與謝大小姐是否清白無辜,隻想把他們當作掌握大權道路上的絆腳石粉碎掉。

除非他能夠一下子支配這個朝堂,才能夠保住她不被投入刑部大獄。可是,他的骨子裡壓根就不是那種一朝之間能發動宮變、掌握朝堂、權傾天下的權臣。

盛六郎一生忠誠於大虞,到頭來,大虞卻一次又一次,將他唯一所愛,投入無儘輪回的悲涼命運。

……而他甚至還要%e4%ba%b2自來向她傳達這個消息!

隻因為,他不放心讓旁人來處理此事——若是他%e4%ba%b2自來的話,至少還能攬下負責此事的責任,前前後後私下做些安排,讓她暫且舒適些;而讓旁人來的話,萬一在甚麼地方虧待了她,該如何是好?

他緊緊咬住牙關,內心的悲苦實是已經到了極處。

今天是什麼日子啊?……今天是十月十二。

……在這個日子裡,他本應攜來一對大雁贈送與她,求娶她為妻,發誓要一生珍愛她;而不是做了那昏君的幫凶,來向她傳達這種冷酷無情的聖旨,捉拿她下獄的!

他的%e8%83%b8中翻攪著巨大的痛苦,那痛苦如同鋒利的刀刃,一刀刀淩遲著他的心臟。

他終於難以抑製那股沉痛,衝動地猛然又邁上前一步,開口道:“折梅——”

可是他剛剛發出了兩個模糊的音節,她就猛地抬起眼來,神情一瞬間變得無比淩厲,斷然打斷了他的話。

“臣婦謹遵聖旨。”她提高了一點聲音,冷冷說道。

並且,她不容他再多說一個字,緊接著便又問道:“不知晏世子如今在何處?”

盛應弦一滯,隻得答道:“聖上有命,同樣下刑部大獄,直到他與鐘貴妃將這一應密謀全部如實交代清楚。”

她又啊了一聲,問道:“然後呢?”

盛應弦:“……”

然後?

他心知肚明,然後聖上就要治晏世子的罪。

第347章 【第五個世界千裡光】92

他不明白的是, 既然晏世子是什麼“遺落在外的皇長子”,虎毒尚且不食子,為何皇上要突然對他趕儘殺絕?

他的沉默已經足以說明一切。

謝大小姐垂目沉默片刻,忽然抬起頭來, 衝著他展顏一笑。

那笑容刺得盛應弦的眼瞳一瞬間縮小了一下。

“我知道了。”她靜靜說道。

“這便走罷。”

盛應弦再難控製自己, 一個名字%e8%84%b1口而出。

“折梅!”

然後, 他看到謝大小姐的目光閃了一閃。

那雙明若秋水的眼瞳中仿若有澄明的水光,但當他眨了眨眼再看過去的時候,卻隻看到一片靜若深海的平淡從容。

“……這沒什麼,盛侍郎。”她似笑非笑地替他把話題圓了過去。

她此刻背朝著門外,也不怕門外站著的明堂衛會看到她在身前搞的什麼把戲, 因此就略微抬高了一點衣袖,右手輕輕一勾,便將左袖的袖口拉開了一點,正巧能夠讓盛應弦看到她袖中隱藏著的幾張黃符。

其實那幾張黃符都是備用的, 也沒有什麼太猛的效用。真正好用的黃符,都藏在她懷中掖著的那個大荷包裡。

不過拿來略哄一哄憂心忡忡的盛六郎, 讓他略微放下點心來, 還是足夠的。

謝琇才不怕蹲什麼刑部大牢。

……又不是上次沒蹲過!作為“天南教”右護法,她上回也結結實實地享受了一次刑部大牢單獨牢房的上等待遇好嗎!

永徽帝那點心機全都用在這些偏門左道上, 上次恐怕也是一開始就想好了要拿她替他的愛女頂缸, 所以先把她關在刑部大牢裡,熬鷹似的熬了一陣子, 又話裡話外拿著盛應弦威脅她,就是為了讓她心甘情願地去當那個“月華郡主”, 替嫁北陵。

因此,她對刑部大獄裡的單間, 還真不陌生。

而且這一次,她又沒有做錯事情,永徽帝能怎麼威脅她呢?

她這裡根本沒有永徽帝想要的東西。

永徽帝若是想殺她滅口,那她自然可以魚死網破,讓他好好享受一番符籙術的神通。

可惜,這個小世界裡靈力太稀薄,若要儘可能地發揮神通,還須借助符籙之力。

若是真正到了仙俠小世界裡,她這個曾經的“兜率天女”,豈不是可以任意施為?

謝琇朝著麵容嚴峻、眉頭緊鎖的盛應弦眨了眨眼睛,在他皺眉看過來的時候,微啟雙?%e5%94%87。

這個動作立即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謝琇總覺得盛應弦的眉心皺得更緊了,簡直要擰成一個疙瘩。

啊,經常皺眉,會落下細紋的。

她想了想,指尖輕輕捏了個訣,一點細小微弱的亮光在她指尖無聲凝起。

此間靈力微薄,若要全力施為,又須借助符籙或繁複的手部結印,動靜太大,非是良策。

因此謝琇隻不過用了個小小的把戲,在指尖凝起米粒大小的一點靈光,爾後借著自己身軀的遮擋,在虛空中一上一下,寫了兩個字給盛六郎看。

“彆怕”。‖思‖兔‖網‖

盛應弦:“……!”

他先是一愣,爾後立刻意識到,這也是小折梅所學會的神通的其中一種。

他原本%e8%83%b8中又是酸苦,又是痛憤,一腔恨天不公的激烈情緒沒個著落處;但現在看了她在虛空中寫字的一幕,心臟驟然往下一塌,又酸又軟又愛又憐,竟是連剛才的憤怒之情,都一道帶走了許多。

她所寫的那兩個字存在時間很短,幾乎是他剛剛看清,那點亮光便已經消散無蹤了。

盛應弦一陣驚異,又是一陣好笑。

說什麼“彆怕”……這大模大樣的語氣,是把他當作孩童嗎!

可是,小折梅就是有這樣的魔力,讓人即使身處絕境之中,也會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她的話,想要相信前方依然有希望存在,想要相信隻要聽從她,便什麼都可以……

……罷了。他想。

不管最後會怎樣,拚卻這一生,總歸他要替她周全此事。

倘若皇帝真的要取她性命,那麼他便不會再愚忠愚孝了。

說到底,盛六郎所忠誠的是大虞,是這個國家,是這個國家的子民,而非“永徽帝李知胤”這個人。

先賢不也曾經說過嗎,“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

他雖甘為皇帝效犬馬之勞,但倘若皇帝隻視他為犬馬,那麼他也隻能將皇帝視為不相乾的陌生人。

再進一步,倘若皇帝要踐踏他的心上人如土芥——

一而再,再而三,如此苦苦相逼;即使是泥人,亦有三分土性,何況立身於世的大丈夫乎!

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勉強壓抑著%e8%83%b8中翻湧的那股從未有過的凶暴氣息,道:“盛某一生,都公正行事,從未冤屈過任何一個人……”

他看著她似笑非笑地站在他麵前,仿佛已經洞察了他的意思,不由得略有一點耳熱。

但他依然把那句話說完了。

頂著屋外明堂衛可能會聽去的危險,他也要說出來。

“……自然,就更不會讓世子夫人您無辜入罪。”

她的目光微微浮動了一下,很明顯是從中聽懂了一些更深刻的意思,含笑說道:

“盛侍郎一直在維護世間之公義……此等心%e8%83%b8,令人感慕。”

她選擇了“感慕”這個並不太常見的詞,而非“欽佩”這一類明顯經常用來搭配這種讚美的字眼。

而且,她的語聲重音也落在了“感慕”的“慕”字上。

屋外的明堂衛或許聽不太清,但就站在她麵前的盛應弦可是聽了個清清楚楚。

他瞬間就意會到了她真正的意思,臉頰瞬間就浮起了一抹赧色。

謝琇:“……”

我沒有在撩你啊我隻是想要說點好聽話來安撫一下你的情緒啊!你臉紅個什麼勁!

她瞪了他一眼,轉過身去,等待盛應弦走到她身前。

他也果真走了過來。

站在這裡,門外的明堂衛已經能看得很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