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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騰騰,全然不是那麼有趣,隻差沒說一句“這該死的幻境故意陷害於我,究竟是何緣故”了。

玄舒:!

不知為何,佛子那一瞬間竟然有點心虛。

他不敢望她,垂下視線,手中不自覺地一顆顆撥著菩提子佛珠。

……他不知道這幻境中套生的幻景,是不是由他的心思所起,亦由他的心思所支配變化。

否則的話,怎麼會有眼下這樣的狀況?

正當他沉迷於她的舞蹈之姿,並心生敬慕,以為是天女降世,隻有驚訝欽佩、而無男女之思的時候,就憑空陡然讓她腳下一滑,若不是她反應得快,就要一跤跌進他的懷裡,令他重燃一絲……非分之想?

難道這幻境幕後的操控者,真的想借此迫他破戒,迫出他心中那些不屬於“佛子”的黑暗執念與渴望,要他墜入修羅道方休?!

玄舒心下一沉。

但就在他內心驚疑不定之際,便聽到她的聲音。

她目色從容,正站直了身軀,斂起纏繞於雙臂上的“紫霄霞蔚”,把下方沾了水的繚綾一寸寸疊起來,指尖捏訣烘乾。

“佛子可滿意這一曲秋枝舞?”她十分隨意似的問著。

玄舒一愣。

“……秋枝?”他喃喃地重複了一遍,帶著點不解。

他雖是方外之人,但也聽說過許多舞蹈的名稱。飛天舞、白紵舞、綠腰舞、四方菩薩舞、五方獅子舞、十六天魔舞……

他亦知“柘枝舞”。但卻不知她這“秋枝舞”有何不同。

他訕然道:“……餘隻知‘柘枝舞’之名,卻不曾聽聞過‘秋枝舞’。”

她的眼中露出一抹了然,不過她並沒有嘲笑他的意思,而是點了點頭說道:

“你沒有聽說過,也是自然的。因為此舞正是我一時三刻之前,剛剛自己胡亂編出來的。”

玄舒:“……”

他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

是誇讚她心思玲瓏、反應快速,隻需一時三刻間,便可自己創編出一支新舞?還是說她語帶調侃,竟然拿一支隨便糊弄他的新舞來取笑他?……

他長睫翕動,一時竟然沉默無言,恍若失措。

直到她“嗤”地笑了一聲,道:“我雖是臨時胡編亂造,聊以塞責,但也不是單單為著胡來的……”

玄舒:!

他慌忙道:“我無此意……”

可是她並不聽他辯解,徑直道:“許多舞蹈創編時,會依古曲或詩歌之意,以舞蹈之姿呈現出來……我之‘秋枝舞’亦然。”

玄舒:“!哦,卻不知這一支‘秋枝舞’是依何而作……?”

謝九整理好了那一段“紫霄霞蔚”,捧在手上,抬起頭來,緩緩露出一個奇異的笑容。

玄舒直覺有哪裡不對,但一時間卻難以分辨出來。

隻聽得她曼聲%e5%90%9f道:“九秋悲氣誰相逼,秋樹秋風豈儘極。”

玄舒心下微微一動。

……九?

謝九續道:“山有木兮木有枝——”

啊,這個他知道。

古人有《越人歌》一調,其中名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就連他也聽過。

他的心臟不由得微微一悸。

……阿九要做什麼?阿九也要這麼對他說嗎?

但下一刻,謝九便接道:“……新枝可悅舊誰憶。”

生發出來新的枝條固然可喜,但那些已零落成塵的舊枝葉呢?又有誰還記得?

玄舒心下一沉,猛然抬眼望去。

卻見阿九麵上似笑非笑,道:“清曉愁聞腸斷聲,黃花畏見空庭色;身同落木幾蕭淒,心與寒山嘗拂拭——”

玄舒忽而明白過來。

……其實阿九方才所跳的,根本不是什麼“秋枝舞”吧。

她起舞之姿,何等舒展翩然,怎麼會與如此淒哀的一首詩扯上什麼關係呢?

但她的陷阱,就在這裡,明晃晃地等著他。

她真正要跳的,不是秋枝舞。但她真正要說的,隻怕就是這一首秋枝辭吧。

“紅葉階前作意吹,白雲天外何心織?”阿九臉上的那一抹冷笑仿佛更加明顯了一點。

玄舒忽然明白了這段時日以來,她隱約遠著自己的理由何來。

是因為——

“惜吾不見庭中人,頻年血淚徒沾臆。”阿九最後冷冰冰地%e5%90%9f道。

並不是因為阿九覺得他是佛子,因此隻能敬而遠之。

也不是因為阿九隻是單純地並不心悅於他。

是因為——

阿九仿佛也知道他在幻景中見過的那些所謂的前世記憶!

阿九恨他!

阿九要跳的,哪裡是什麼秋枝舞啊。

……阿九是要向他追索昔年那些被湮沒在輪回之中的舊怨!

山有木兮木有枝,新枝可悅舊誰憶。

玄舒心神大震,%e8%83%b8口登時撕裂般地劇痛起來。

血脈翻騰著,一股一股的痛楚如同潮水卷擁上來,直刺他的%e8%83%b8膛。

他喉頭腥甜,難以忍耐,“噗”地一聲,竟然吐出一口血來!

他愣愣地以手掩住心口,低下頭看了一眼已被血染汙的衣袖和前襟,又慢慢地抬起頭來,望著麵前距離他僅有一步之遙、卻顯得仿若遠在天邊的阿九。

她居高臨下地盯著他,即使他口吐鮮血、氣息混亂,仿佛也不能令她動容一般。

她隻是那麼冷冷地睨視著他,嘴%e5%94%87翕動,吐出幾句話來。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是《金剛經》中的幾句經文。

而《金剛經》亦可作為超度亡者時誦念之用。

阿九冷漠地注視著他委頓於地,痛苦不堪。

在恍惚之中,他們的腳下忽而卷上來一陣風。

風勢頗大,卻一點也沒有卷起任何水花。足見剛剛的山林及溪水,不過是一場幻境泡影而已。

他們又回到了那間小木屋裡。

第246章 【第四個世界三生事】42

但這一次不同的是, 玄舒直接跌在了地上,而謝九卻如同剛才在溪水中一般,端然立於他的麵前一步之遙。

玄舒垂首,見衣襟袍袖上星星點點的血跡宛然, 心口那一陣一陣的疼痛也依然未消, 便知剛剛自己真的是在那場幻景中吐出了一口血來。

……或許這就是這個幻境的幕後操控者想要見到的吧。

他並不怨怪謝九順勢為之。因為他們兩人之間若無前緣, 他根本不會夢見那些似真似幻之事。

他獨自行走世間曆練之時,亦曾遇見過妖魔構建幻境或入夢,陷他於噩夢或苦海之中,想要折磨他的精神、摧垮他的心誌。

但他都不為所動。

在幻境中,他甚至經曆過火焚之苦, 那種痛苦無比真實,他為了忍耐,咬緊牙關,咬得下%e5%94%87都破了, 也像今日一般在口中嘗到了腥甜之氣。

可是那時,他的心臟並不疼痛, 反而是安然的, 強大的。

因為他知道經曆痛苦的不過是這具皮囊而已,甚至那種痛苦也是一種幻覺。隻要他擺%e8%84%b1出去, 他依然完好無損, 完美無瑕。┆┆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但現在,他的心口依然痛著, 他的皮囊完好無缺,但其下掩藏著的心臟卻被那股熟悉又陌生的刺痛紮得千瘡百孔。

他張了張嘴, 有很多話想問她,但最後, 卻隻擠出一句話來。

“你也……也記起來了嗎……?”

他看到她聞言揚了揚眉,一副“你到底在說什麼”的無辜模樣。

可是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怨恨。

他自認為從遇見她之後,他應該沒有做過任何過分的、得罪她的事情。

在蜃妖齊夫人的幻境裡拒絕她,也是應有之義——他當時扮演的是“陸謂秋”,但他可沒有忘記齊夫人是琢玉君姬沉璧的妻子。那麼即使她與陸謂秋有任何刻骨銘心的前塵往事,到了最後總是必須截斷的。

倘若他扮演的是姬沉璧,那麼他尚且可以順勢而為,應承她一次——可是,扮演姬沉璧的,分明是那個靈璧宗的劍修,姬無凜,而不是他!

他又想了一遍,卻想不出這一世自己有任何虧欠她之處。

現在回想起來,他甚至覺得有絲奇怪——因為他自己好像在不知不覺間,對她寬容得太多了,讓步得太多了,破例得太多了。

這是為什麼?

究竟應該如何找出答案?

為什麼願意寬縱著她?為什麼願意追隨著她?為什麼要在她態度冷淡的時候也不放手?為什麼不管她做什麼,他都覺得那是理所當然的?……

……是因為,他雖然還沒能想起阿難和摩登伽女那五百世的前緣,但那些前緣就存在於他的潛意識裡,他的骨血裡,他的靈魂裡,縱容著他在麵對她時一再退後,一再讓步,不忍苛責,更不忍離去?

他深吸了一口氣。

%e8%83%b8口疼得連呼吸都痛。他顫顫地撫住那疼痛的一處,微仰起頭,問道: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我們之間……是不是還有些……未竟的前緣……?因此,你才——”

“怨恨我”或“冷落我”這樣的字眼還沒有說出口,就被她冷冷地截斷了。

“……嗬。”她居然低下頭來,輕笑了一聲。

“……哪有什麼‘未竟的前緣’呢。”

她這句話說得聲音很輕,但吐字卻無比清晰,一瞬間就重重地砸在他的心口上。

玄舒:……?!

“不……不可能……!”他掙紮著,發出這樣一聲低吼。

因為她的語氣太輕蔑了,仿若一種嘲諷,在否認的同時,卻更是透出一股令人心驚的意味,就像是一種肯定的回答,但因為那答案太傷人了,所以她寧可那答案不是真的——

但是,隨著他這一聲低喝%e8%84%b1口而出,他們麵前的場景,再一次毫無預兆地變換了。

玄舒隻覺眼前一花,緊接著就發現,自己就連姿態都變了。

不再是心痛難抑地跌坐於地,而是正端坐於一個破舊的蒲團之上,一顆顆地撚著腕間的菩提子佛珠,默誦著經文。

他好像原本是在闔目誦經的,但此刻他下意識睜開眼睛,發覺自己似乎正置身於一座破廟之中。燦爛的天光,自殘破的窗欞與廟門處投映進來,落在他膝前一片不平整的地麵上。

他環顧四周,並沒有看到其他人的蹤影。

他心下微微一驚,正要起身時,就聽到廟外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

他幾乎是立刻就辨認出來,那陣輕快的腳步聲,正是謝九的。

他微微睜大雙眼,緊盯著廟門,滿含期待地望著那裡,卻說不清自己現在%e8%83%b8中湧動著的,是怎樣一種情緒。

謝九並未讓他多等。幾息之後,她的身影就出現在門口。

他發現這一次,她穿了一件桃花色的衫子,俏立於門口,就像是殘舊的朽木間乍然生出來的一朵桃花似的。

和剛剛在那座小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