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衛正義。佛子當斬妖除魔。佛子當證得大道。佛子當……
這具軀體,仿佛隻是承載“佛子”這尊光輝造像的一個容器。
從誕生的那一刻開始,他就不由自己,也不再是自己。
他不需要有多餘的情緒,也不需要有多餘的思想。他不應該產生任何的好奇,也不應該產生任何的貪念。
他是“佛子”。在這個名銜之下,他該有的,源源不斷被供奉到他麵前來,容不得他拒絕。但“佛子”不該有的,他哪怕是伸一根手指頭、花一息時間去想,都是天理難容的,都是罪惡深重的。
“佛子”是什麼?“佛子”是誰?誰判定了他必須得是“佛子”?為什麼不是彆人,而偏偏是他?
他行走於世間,也曾經聽說過俗世的儒生,提倡過“存天理,滅人欲”一道。這其中的“人欲”,即為佛教中的“三毒”——貪、嗔、癡。
他不由得在想,為何世人在正常的道義法理之外,還要獨自為自己施加這麼多嚴苛的規則。這是多麼可笑、可憐又可悲的一件事。
他已是身不由己,但其他世人卻偏又要苦行僧一般自我剝奪自由,撇去甜美,隻求苦澀。好像活得稍微好一點,隨心適意一點,就是對自己的背叛。真是奇哉怪也。
他冷漠地想,或許那些愚癡的世人,還以為憑此能夠觸摸得到天道。
畢竟,他分外懂得,天道之下,“人欲”仿佛是不重要的。
……可是他如今卻——欲,念,叢,生。
他原本有絲詫異,不知為何自己一旦遇到謝九,就會冒出那麼多天然的,好奇的,肆意的,野生野長的念頭。
那些念頭拉拽著他的腳步,使他一步也走不開。
他並不是沒有想過要與她分道揚鑣,可每一次這麼想的時候,他的直覺都會湧出,告誡他若是真的這麼做了,說不定將來會很後悔。
他不想後悔。因此他放縱了自己那些陰暗的想法,以一同曆練為名,賴著不走。
他也曾奇怪於為何世間唯獨她能夠勾動那些古怪的、不明的情緒和念頭。但現在他知道了,這或許是因為,她是合歡宗的九弟子。
他對於合歡宗並無偏見,但不可否認的是,合歡宗應當是這世上,最忠於自己的身體和內心、最放縱自己的願望、最不願屈從於那些嚴苛的條條框框的一群人。
或許正是因此,她根本不會在他麵前偽裝出仰慕的樣子,也不會為他“佛子”的名銜而蒙蔽了視線,待他小心翼翼或恭恭敬敬。
她好像壓根就不怎麼喜歡他。可她愈是如此,他就愈是想要從她那裡獲得一些彆的什麼。
這種奇怪的興趣牽引著他,讓他有時不由自主地會去模仿她的態度行事。模仿了數次之後,他才意識到,丟開那些腐朽的禮教、規條、經義,隨心行事的感覺是多麼的舒暢而甜美。
這真是大逆不道的一件事。但他在莊嚴聖潔的外表之下,隱秘地喜歡這種感覺。
在她出現之後,他才產生了許多不為人知的奇怪想法和行為。
他無意於掩飾自己變得奇怪的那一麵,也不在意彆人是否會因此而判定他不符合身為“佛子”應有的規矩,失去繼續當佛子的資格。
當初,沒有人征求他的意見,就讓他舍棄俗世。那麼如今,假如他重新對這俗世產生了一點好奇和有趣的探究之心,也就不需要什麼人來批準。
譬如說,他現在就幾乎是帶著一種新奇而有趣的心情,注視著自己的身體產生一些微妙的變化。
他不知道那是什麼,但他知道因為什麼。
這個幻境裡,有迷惑人心智的奇香或藥物。那奇香或藥物或許不會對她產生作用,但卻足以讓他的身軀緊繃、發熱、躁動,變得愈來愈陌生。
他不知道這些變化所為何來,能夠給他帶來什麼,但他本能地知道,他可以向她求助,因為她一定知道答案,知道如何能夠紓解這些陌生的悸動。
他若有所思。
“既然……我那時什麼都沒有做,就被拋入了這個幻境,還被束縛著,不得自由……”
他意味深長地拖長了尾音。
“這就說明,這個幻境裡,我隻是從屬。唯有能夠自由活動的你,才是幻境認可處於主導地位的人。”
他試著移動,卻發覺自己此刻唯一能做的,不過是微微伸長脖頸,昂起下巴,將那細白的、優美而又可憐的修長頸子——仿佛她一手就能夠掌握,可以握在他的喉間,扼斷他的生息——暴露於她的眼前。
他微側過臉來,長睫似垂未垂,像墜落的蝴蝶般,徒勞地撲閃了幾下彩翼。
“那麼,你想到了什麼,才會把我變成這個樣子,阿九?”他含笑悄聲問道。
謝琇:!!!
她哪裡知道這邪祟服務如此周到,她不過是隨口走個病嬌劇情,它居然立刻就連小黑屋都給她準備好了!
她敢用所有的銀行餘額來起誓,她一分一毫都沒有想到過,要把佛子變成現在這樣!如有一絲違心或說謊,便教她賬戶餘額歸零!
第237章 【第四個世界三生事】33
這個佛子, 和上一次一點也不一樣。
上一次,他更自抑,更內斂,更加重視那些跟隨“佛子”這個頭銜而來的、加諸於自身的約束和教條。他幾乎是狼狽一般地想要從她身邊逃%e8%84%b1, 當她根據任務要求向他訴說愛語的時候, 他都好像恨不能堵上自己的耳朵。
她撩撥他, 他垂目誦經。她在他身旁和衣而臥,他依然在誦經。她送他一朵花,他要誦經。她攥住他僧袍的衣袖一角,他更要誦經。
他中了情毒,滿頭大汗、渾身緊繃, 可她剛剛對他虛虛伸出手去,想要替他擦一擦汗,他就驚跳而起,狼狽逃到寒潭之中, 寧可凍得麵容青白、身軀冰冷,也不肯往岸邊靠近一步。
……可是, 瞧瞧他現在這副樣子!
同樣看起來像是中了甚麼不入流的情毒, 可是他此刻卻肌膚泛紅、身軀滾燙,在她還什麼都沒有做的時候, 他就主動祈求她救救他——天知道這可惡的佛子到底明不明白這種搭救意味著什麼!
她垂下視線, 冷諷地盯著他,道:“你可知道你或許中了情毒?”
佛子微微一怔。
“……情毒?”他在口中咀嚼似的重複了一遍這個字眼, 語氣是那麼的天真無邪。
謝琇不耐煩道:“我可沒有想過要讓你中這個。這都是那邪祟搞出來的把戲。”
佛子好像終於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啊——”了一聲之後, 又抬起眼來望著她。
“可是,我現下已經是這樣了……”他慢吞吞地說道, 想了想,又說得更明白一點。
“……阿九,我好痛。”他輕輕地說。
謝琇:“……哪裡痛?”
她心想,難道那邪祟還真的給他下了點彆的毒?什麼燒心爛肺撕扯經脈之類的劇毒?那可得趕緊看看。
雖然她不太待見佛子,但客觀來說,這一世的佛子並沒有對她做過什麼無禮或辜負之事。他也沒做過壞事,是個好人。倘若她見死不救的話,不但良心得小小地受點兒譴責,就是竺法寺那群和尚,大概也會跟她拚命。
這麼想著,她還真的多上了幾分心,探身過去,單手撐在佛子身側,就想去查看他身體的異狀。
佛子卻顯得很為難。
“說不好……”
謝琇:“這有什麼說不好的?你不知道經脈%e7%a9%b4位嗎?譬如‘氣海%e7%a9%b4附近痛如針刺’,這種話有什麼不好說的?”
佛子被她小小地嗬斥了,很難堪似的抿著%e5%94%87,垂下長睫。
他白皙的肌膚上已經染上了一抹薄紅,當她靠近他的時候,能夠清晰地感覺到他體溫的升高。
佛子平時的體溫好似有點低,總是有種冰雕雪塑一般的冷意。但此刻她挨近過去,卻感覺一陣熱氣撲麵而來,抬眼一看,佛子的鬢角此刻已見了汗。
這是……疼出來的?
謝琇不敢真的十分怠慢,也不敢指望著佛子自己述說病況,於是伸手過去,想和醫生探診那般,按一按他五臟六腑的大致位置,判斷一下他到底哪裡受了毒素的侵害。
她首先按在他腰側,“是這裡疼嗎?”
佛子咬住下%e5%94%87,搖了搖頭。
她按到他胃部附近,“是這裡嗎?”﹌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佛子又搖了搖頭。
謝琇連按了好幾個地方,佛子統統都搖頭。
不僅這樣,按過幾個地方之後,當她的手再落下去,他還會發出一聲奇怪的抽息。
謝琇:“……”
“罷了,我先為你解%e7%a9%b4好了……如果我能找得出那邪祟的門道的話。”她無奈地說道。
在佛子身上連摸數個地方,其實此刻她也有了一點心得。
佛子被封的%e7%a9%b4位其實並不難解,摸一摸,感受一下靈氣的走向和血脈的滯塞程度,便能得出答案;難的是——他應當很少允許人這麼在他身上摸來摸去,因此一時間若是單單拿眼睛去看的話,自然是看不出什麼門道來的。
不過她倒是陰差陽錯獲得了這樣的機會,因此她凝神靜氣,在佛子%e8%83%b8腹間連拍數處,爾後就感覺他的身形一抖,原本那種不自然的緊繃感一下子消失了。
他原本緊繃著、不自然地扭曲著的雙%e8%85%bf也同樣一下子泄了力道;他晃了幾晃,整個人驀地癱倒下去。
謝琇:!
她措手不及,沒去扶他,就眼睜睜看著他仰麵朝天,倒進了榻上那堆溫衾軟被之中。
但不妙的是——
這個姿勢讓他避無可避,她一下子就看到了那最不妙之處。
他其實隻穿著一身白色的中衣,那柔軟的布料幾乎遮不住什麼變化。
可是他就那麼大喇喇地仰躺在猩紅色的被衾間,滿目無辜地仰視著她。
“阿九,我好難受,我不舒服……”他輕輕地說道。
“救我。”
謝琇:“……”
她忽然一點耐心和溫和都沒有了。她真想對著他大喊大叫,以發泄自己內心的挫折、鬱悶和憤怒。
“你到底懂不懂這種時候的‘搭救’要怎麼做!”她吼道。
“對,你是佛子,沒學過這個,但你行走世間多時,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情形嗎?!”
佛子麵色無辜又迷茫地仰望她。
“不知道。”他靜靜地說道。
“是很壞的事嗎?是會壞你修為嗎?”
謝琇:“……我看是會壞你的修為,你懂嗎!”
佛子啊了一聲,想了想,好像還是不懂。
“……怎麼壞?”他問。
謝琇:“……你是不是蠢?!雙修是什麼你不知道,但你總該知道作為佛子,元陽被奪、金身被破以後,對功法有什麼影響吧!!”
“元陽?金身?”佛子迷蒙地念著這兩個要命的字眼,忽然雙肘一撐,艱難地半支起上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