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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萬萬不可能把她一個人丟在這裡,自己轉身逃遁入秘境裡藏身的;但他們兩人也不可能敵過神界的千軍萬馬,再這樣下去,除了雙雙殞身於此,彆無其它可能。

然而謝十二乾脆利落地殺掉了她自己,解開了他身負的血咒,還附送上了足以讓他縱橫人、神、妖三界的神妙力量。

……她可真看得起他的品行和操守啊?就不怕今後沒了她的看守與約束,他獲得了這麼強大的力量之後會肆意行事,將這世間攪得天翻地覆嗎?!

他又想起她曾經說過的話:凡人就是這樣,朝生暮死,命如蜉蝣……

就這麼輕易地,凡人的一生就結束了。留下來的,唯有生命漫長得近乎無儘的神祇與妖鬼。

可是他們都無法擊敗這些看似弱小,隻是短暫地在世間存在過的凡人。因為那些凡人身上,是存有一些他們沒有、也理解不了,卻具有神妙力量的奇怪特質的。

謝十二是這樣。但冷靜下來想想,謝二郎又何嘗不是如此?

他曾經嫉妒著謝扶光能夠獲得謝十二的偏愛。但現在想起來,謝扶光是有這樣的資格的。

他憤怒,氣惱,譏諷謝扶光,抹黑謝扶光……都隻是因為,他得不到那樣的偏愛。

甚至是一個虛假的、他所演繹出來的“都懷玉”,都要比他本人更能得到她的青睞。

他受不了這個,他一直高高在上,驕矜又傲慢,即使被打入九幽深獄,他也不曾低下他的頭顱。

可是如今,他那永遠傲慢地昂起的頭顱低下來了。他垂著頭,望著懷中的她慘白的麵色,情知他即使擁有了再巨大的力量,也不可能挽回她分毫了。

他的視線模糊了,在一片茫然失措之中,他忽而記起了那個在都家的小亭中撫琴的黃昏,想到任憑他如何百般引誘,她卻並不接招;他惱羞成怒,狼狽不堪地起身,似是想要逃離她一般,腰間的玉佩垂下,磕碰到了琴案的一角,發出琤琮之聲。

他更羞惱了,於是匆匆解下那枚玉佩,向著她兜頭兜臉地隨意一拋,自己則逃走了。

而現在想起那樣的情景,他的心頭浮現的,卻是隱約的幾個句子。

燕鴻過後鶯歸去,細算浮生千萬緒。長於春夢幾多時?散似秋雲無覓處。

這人間的一切,如春草,如秋英,浮生易逝,春夢難尋。

她的心口處,衣衫被刺破了一個大洞。鮮血就從那裡汩汩地湧出來。他倉皇四顧,卻想不出一點能夠救她的方法。

那首詩說:聞琴解佩神仙侶,挽斷羅衣留不住。

他最後隻能用自己的手緊緊掩住她的心口,仿佛那樣做就能把那一道深深的傷口堵上,讓她複原似的。

可是鮮血一直不停地從那裡湧出來,沾濕了他的手掌,從他的指縫間冒出來。

他悵然想著,他從前怎麼會覺得這鮮血充斥著桃子味的香氣呢?

……明明就是可怖的、冰冷的、無情的死氣才對。

他還沒有嘗到,口中就已經先品出了苦澀的味道。

他再也不想飲她的血了。他也再不覺得她的血有著獨有的香味,勾得他心中饞蟲蠢蠢欲動。

他擁有著近乎漫長無儘的生命,也曾經擁有著與她命數相連的血咒,可是到了最後,他才恍然發現,他甚至連跟她分享壽數都做不到。

他還要在這空虛無趣的世間長久地活下去。即使是神族也無法輕易殺害他,否則他們早就可以那麼做了,而不是把他投入九幽深獄之中,妄圖有一天他能自己識相點,無聲無息地在那裡死去。

“我……我不要你的心臟……”他沙啞地說道,聲音一出,才發覺自己的喉嚨啞得不成樣子。

“我……我最想要的是——”

他再度哽住。

啊,他終於明白了。

禍神長宵想要的,和凡人謝扶光也沒有什麼不同。

想要她活下去,想要她活在自己身邊,想要她的偏愛。

不是永久的自由,不是強大的能力,不是淩駕於三界之上的權利或地位……

“……是你啊,琇琇。”

是這個人,是謝十二娘,是謝琇。

第98章 【第二個世界殘夜】56

可是, 琇琇沒有回答他。

她隻是艱難地喘熄著,握起他覆蓋在自己心口上的那隻右手,一字一頓地說道:

“……既如此,就將……這顆心……拿去。”

“這是我……唯一……能夠留給你……的東西——”

她每說幾個字, 就要停下來, 咻咻地喘氣。整個人聽上去就活像是個老舊的破風箱, %e8%83%b8腔裡發出可怕的喘鳴聲。

“……長宵。”她又喚了他一聲。

他茫然地將視線定格在她的臉上,不知道她要對他說什麼,也不知道事到如今,他還能做些什麼。

妖鬼從來都隻知道一往無前,隻知道攻擊、傷害與殺戮。沒有一個妖鬼懂得如何救人。即使是他自己, 從前受了再重的傷,最多也隻是自行拿布條裹一裹傷口,主要須得靠著自己強悍的複原力自行恢複,並不會怎麼治療——

妖鬼的世界就是如此。傷了、死了, 那就是運道不好。如果僥幸能夠活下來,那就能更上一層樓。

可是現在, 他卻痛恨著自己沒有學習過哪怕一點的治療之術。他甚至連如何為她止血都不知道, 隻能徒勞地用手堵住她心口的傷口。

“我應該怎麼辦呢……琇琇……”他迷茫地問道。

這數載相伴,他倒是真正地養成了一個習慣。因為他不能做她不允許之事, 所以為了故意鬨她, 他每次想要做什麼事之前都會半開玩笑似的問上一問。

琇琇我可以去瓊華閣喝酒嗎。琇琇我可以去揍那個腦滿腸肥的闊少爺嗎。琇琇我可以把那個大貪官的賬冊拿去丟在狗皇帝的書房裡嗎。琇琇我可以把笑我是小白臉的那個老色坯的腦殼打開花嗎。

琇琇我的荷包被那個小賊摸走了該怎麼辦。琇琇我被那個小姐的荷包砸了該怎麼辦。琇琇我聽到那個將軍家的女土匪跟人密謀,要把我打昏了搶走該怎麼辦。

琇琇我可以吃你嗎。琇琇我明晚也可以來吃你嗎。琇琇既然你今日不讓我吃的話, 那麼我可以吃貓嗎。

……那時琇琇養著的一隻路上撿來的小野貓,聽了他這句話, 喵地一聲就跳下幾案逃走了,一天多以後才重新摸回家裡來。

哦, 家。

他這漫長的一生裡,居然還有一天會用到這個字眼,多麼奇怪。

他發現自己跟她在一起,好像漸漸地開始懶得自己用腦子了。

什麼事情隻要問問琇琇就可以得到回答。他還能同時獲得一些令他愉快的反應。

有時候琇琇會含笑回答他,有時候她會皺起眉或皺起鼻子或把五官都皺成一團,有時候她會橫眉豎目說“不行!”,可是就連她說“不行!”的時候,他都感到一陣饑渴難耐。

他本以為那都是因為“善果一族”的血肉對於妖鬼的吸引力所致。現在他才知道,什麼見鬼的善果一族,什麼血肉造成的誘惑力,根本不重要。

吸引力就是吸引力。即使琇琇隻是個渺小的凡人,根本不是什麼“善果一族”的遺孤,那種吸引力也依然存在。那種桃子一般的香氣,依然能指引著他,循香而至,來到她身邊,再也不走開。

他現在明白了,他是被她很好地豢養了。

她把他養成了一個漂亮的小廢物,興衝衝地在老榕樹上搭寢台能搭一整天,興衝衝地在庭院裡的葡萄架下睡覺能睡一整天,興衝衝地做出弱小可憐的模樣去糾纏她,能糾纏一整晚。⊕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他並沒有喪失警覺心,也沒有丟掉他的腦子。他隻是,在她的麵前,並不需要這些而已。

他現在就活像是個真正的、吸收的全部養分都供給了漂亮臉蛋而不是聰明頭腦的繡花枕頭小廢物一樣,徒勞地追問著她:

“你走了我可怎麼辦呢,琇琇……?”

你不能不要我,琇琇。因為是你把我困在這具軀殼裡的,是你把我豢養成這副模樣的,是你把世間最強大的妖物關進了你的籠柙;現在你說走就走,那被留下來的我呢?我怎麼辦?

他看到琇琇聽到了這句話,微闔著眼,%e5%94%87角慢慢地翹起來。

……她居然還挺得意!事到如今,她還在得意!得意有什麼用!能讓她多活一些時候嗎?能讓她一直留下來嗎?!

長宵一口氣噎在%e8%83%b8口,不上不下。

他被悶得滿臉漲紅,甚至生理性的淚水都溢出了眼眶。

就像從前的某一夜,她用指尖按壓在他的喉結上,用的力量稍微大了一些,把他按得窒息了一下下似的。

他現在也感到窒息。他難以呼吸。他四顧彷徨,不知道有誰能夠解決他的困境。

唉。謝琇在心中想。

她真的沒有想到,長宵會是這個樣子的。

她也從來沒有見過他變成這樣。

他撩她的手段花樣百出,似乎十分熟練的樣子;但真的到了床笫之間,他一開始的技巧又有點僵硬,就活像是理論十分豐富,卻從來沒有實踐過一樣。

不過,即使是在那些初時生澀的尷尬時刻,他也總是不害羞地垂下視線笑笑,熟練地向她示弱道:

“我是太緊張了才會這樣……”

然後還握起她的一隻手,強行按在自己的%e8%83%b8`前,說:“琇琇你看,我緊張得心臟還在怦怦直跳呢——”

……其實他哪裡有什麼心跳。

到了後來,他就益發放/浪不羈了,甚至在某些高難度的花樣技巧出錯,被她踹一腳的時刻,他還能握起她的一隻手按下去,說:“琇琇你看,都是它在犯錯,我帶你一起打它——”

謝琇:“……”

……那些時候他顯得是多麼遊刃有餘。誰知道到了結束的時候,他會這麼拖泥帶水,優柔寡斷,六神無主呢?

謝琇現在已經是個BE小能手了。因為炮灰組的任務,尤其是像她這種登場時間很短的炮灰,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BE結局。什麼吐血而亡的白月光啊,什麼被暴虐男主錯手殺死的忠心丫鬟啊,什麼最終被心機大女主設計得隻能黯然退場的無腦大小姐女N號啊……

所以她這一次,簡直是熟能生巧、簡單粗暴,直接一刀插進自己的心臟,還順便開了痛覺屏蔽。

她心裡想著的是,反正長宵這麼渴望獲得自由,八成表麵上對她逢迎討好,心底則早就厭煩透了和神界一樣黑心地暗算於他、再把他束縛在某個地方的她。那麼臨死前用心頭血解開他身上的那個咒符,再把心臟給他,替他助攻一波,也算對得起這幾年來兩個人彼此的陪伴之情了。

再說謝玹如今已經單刷了災妄神衝融,主線劇情並沒有崩潰,而“三惡神”現在隻剩下了禍神長宵。

在原作裡,長宵的結局是沒有給出的,所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