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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韶歡與謝琇隔著齊鐘岫的肩頭相視了一眼。謝琇一言不發,已提著劍,轉身向著後院的方向飛奔而去。

高韶歡略一猶豫,還沒想好是給齊鐘岫補上一劍——他這一劍下去,隴西齊家與劍南高家之間就可算是結下了死仇,再難善了了——還是緊跟著謝琇趕往後院,就看到在他麵前已然站立得搖搖晃晃的齊鐘岫,左手還捂著%e8%83%b8口,右手卻再度抬了起來,劍尖指著他。

“咳……小子,你爺爺我還……還沒死呢!”他麵色猙獰,一字一字說道。

“你……和你哥哥……壞了主上大事……都一樣該死!”他咬牙切齒,%e5%94%87角不斷溢出的鮮血,把他整個下巴都染得鮮紅。

高韶歡:!

他不再多想,舉劍縱身而上。

謝琇不知道自己的身後還有這番對話,她一路徑直衝到了後院。

她這才發現,雖然前院看上去平靜無事,但這一路上,庭院裡的景象,都近乎令人駭然。

到處是倒伏的花木,破碎的磚瓦、木屑與石板,鮮血飛濺在白牆上、欄杆上、地麵上……

謝琇踩著一地狼藉,焦急地在庭院之中找尋那個人的蹤影。最後,她在西側的遊廊下找到了他。

他垂著眼眸半靠在牆上,身上的傷痕縱橫交錯,但肌膚上、衣服上層層疊疊的血汙幾乎乾涸了。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高……韶瑛?!”

第38章 【第一個世界五更鐘】37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 扭曲而失真,幾乎不像是她自己能夠發出來的。悲痛就如同巨大的石塊,瞬間就堵住了她的咽喉,她甚至連呼吸的氣息都卡在了那裡;氣道被阻, 她幾乎是立刻就因為窒息而憋紅了雙眼。

“怎麼……怎麼會這樣?!”

她聽見自己的泣音, 嗚咽得簡直發不清楚每一個字。

她的右手不由自主地鬆開了, 那柄“射月劍”當啷一聲掉落地麵。可是她已無暇顧及。

她撲上去,一下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冰冷,還帶著一絲力竭之後的僵硬感,掌心有乾燥後的血痕,摸上去有些粗糲。她拚命地握著那隻手, 將現在自己也所剩不多的內力,從那裡渡入他那具傷痕累累的軀殼裡。

他仿佛意識到了什麼,垂落的長睫顫唞著,努力數次, 終於向上抬起。

他的目光有絲渙散,睜開眼之後甚至還嘗試了好幾次, 才成功地將視線聚焦到了她的臉上。

那一瞬間, 他眼中即將散開的最後一線光芒微微跳動了幾下,仿佛重新又綻放出一線更明亮些的光彩來。

“是……你……”他蠕動嘴%e5%94%87, 氣若遊絲地低語。

“你來了……是來……見我的嗎……”

不知為何, 謝琇感覺自己麵容上所有強裝出來的表情,就像是暴雨衝刷下的沙堡一樣, 唰地一聲就整個垮塌了下去。

她崩潰地向前傾身,握緊他冰冷的手, 將那隻手貼到了她的臉頰上。她的眼淚流到了他的指縫間。

“是的……是的!”她應道,更加用力地握住他的手, 像是要把那隻冰冷的手融化進她溫暖的身體裡去。

“我……我這就救你,你堅持住……”

聽了你的話,高韶瑛卻緩緩展開眉眼,笑了一下。

“不……不必了。”他低聲說道。

謝琇怎麼可能就此放棄?但她並沒有什麼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傍身——這個世界裡也不可能存在那樣逆天的物品。

她的內力又因為剛剛對戰齊鐘岫時不得不使用了“萬豔同悲”而一瞬被抽空,現在根本恢複不了那麼快,更遑論要源源不斷地輸送內力為他續命。

事實上,即使是源源不斷地輸送內力,也無法真的為他續命了。

謝琇僅剩不多的那一點點內力往他的經脈內一送,便如泥牛入海一般,瞬間就散逸得無蹤無跡。

他的身軀如今就如同一個破敗的篩子那般,四處都是破洞與傷口,即使想要修補,也無處下手。更不要說心脈俱損,已是無力回天。

謝琇有那麼一瞬間,幾乎是茫然地呆住了。

她依然緊緊握住他的手,徒勞地將體內最後的那一點內力送入他已經破敗不堪的身軀裡。

可是她的心卻如臨深淵,仿佛被無數絲線捆緊,懸宕在黑暗淵藪的正上方,孤獨、空茫而無能為力地,俯視著下方已經快要被深淵滅頂的他,繼續沉陷下去。

而隻要他一鬆開手,那些絲線就會瞬間斷裂,她的心臟立即就將無窮無儘地墜落下去,摔在數十數百米深的淵底,粉粉碎碎。

而高韶瑛卻仿佛比她還要平靜得多。

他好像十分努力地彎曲僵硬的手指,將她的手輕輕反握在他的手中。

“……我想看看你。”他用氣音輕輕地說道。

她一震,幾乎是立刻就連滾帶爬地在地上膝行了數步,湊到了他的麵前去。

在這麼近的距離上,他輕緩的呼吸呼出的冰涼氣息,幾乎能夠吹拂到她的臉上。

感受到她笨拙的接近,他無聲地翹了一下%e5%94%87角。

“啊……天氣很好……”他輕似無聲地說道。

謝琇頓時就想起了從前的許多次,在興溪城,或是在定儀宗的小院裡相會的時候,她懶洋洋地在庭院裡曬太陽,硬要枕著他的肩頭睡個午覺,將他的肩膀乃至半個身軀都快要枕麻了,還振振有詞地爭辯說“天氣這麼好,又有佳人在側,如此良辰美景,不睡覺好浪費”。

……她還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撲倒他,%e4%ba%b2%e5%90%bb他的那一天,劍南是個下雨天。

當時,他們兩人滾得一頭一身的枯葉和泥水,簡直看不出來他們是滾在泥地裡接了個長%e5%90%bb,還是滾在泥地裡打了一架。

啊,那首她曾經在高韶瑛離開之後,在五更的更鼓聲中想到過的詩,原來說得並沒有錯。

綠楊芳草長亭路,年少拋人容易去。

時間永遠在滾滾向前,那些美好的記憶也終究會被拋下,然後淹沒於時光的洪流之中,直到毫無痕跡。

他曾經過得不好。她也曾經想用儘全力對他好。但是已經遲了。

他那一夜來找她的時候曾經對她說過,他遇見她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到這個時候她才明白,真相永遠比她快一步。

而那個黑暗的深淵,也永遠比她早一步去吞噬高韶瑛。

現在它要永遠把他帶走了,可是她卻束手無策。

她很想緊握住他的手,就好像這麼做就能挽回他逐漸流逝的生命一樣,然後懇求他像那個時候一樣愛她,他們緊緊糾纏,渴切擁抱,彼此纏繞,血肉交融,最終生長成為不可分割的一體。

假如時間能夠一直停留在那個時候有多好?

她聽見高韶瑛在上氣不接下氣地低笑,仿佛是想起了什麼美好的事情。

“哦……我忘了……第一次在高家……見麵的時候……你想去看……食鐵獸……”他斷斷續續地說道。

熱淚在她臉上縱橫肆意地奔流著,她想到那個細雨濛濛的午後,然後遲鈍地想起今天居然是個大晴天。

“是的……”謝琇聽見自己的聲音,扭曲得可怕。

“我要去看食鐵獸……”她說,每說一個字都感覺好像是刀片在來回劃著咽喉,柔軟的血肉磨碎了,很快就被七橫八豎地切割得不成樣子。

“……你一定要帶我去。”

高韶瑛輕輕地笑了。

“……你自己去吧……”他低聲說道。

“那天……我們後來……溜進高家那個側門……那個看門的老人……他知道、食鐵獸……在哪裡……”

說到這裡,他停下來,很艱難地喘熄了好幾聲,仿佛像是在蓄積著氣力,好說出下麵的話一樣。

“你去問他……他會告訴你……你要是……還是找不到的話……就讓他……替你引路——”

他又停了下來,似乎竭力在思考著什麼。

最後,他放棄一般地笑了笑,有點抱歉似的望著她。

“我……曾經想過……要替你……養一隻——”他說。◎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謝琇:?!

“可是後來……我離開了、那裡……就不知道……派去找食鐵獸的人……如何了……”

謝琇:!!!

她終於忍不住,抬手撫摸著他的臉,眼淚落了下去,浸濕了他帶血的淡藍色衣襟。

“帶我去看食鐵獸的人,如果不是你的話……”她一字一頓地說。

“那我就不去了。永遠都不會去看了——”

高韶瑛愣了一下。

或許是失血過多令他變得遲鈍,他好像花了好一陣子才明白她話語的意思。

“彆、彆鬨,”他輕輕地嗬斥她。

“你和我……不一樣……”

謝琇忽然想到他們兩人在定儀宗一起吃桃花酥的那個夜晚。

那天晚上他們胡天胡地了很久,然後一起入浴。他問她在想什麼,她說:我覺得這個世界真好。

可是,現在,沒有了他,這個世界還有什麼好的呢?

……還有,那天晚上,聽了她的話,他是怎麼回答的?

啊,和現在一樣。

他說:那你跟我可一點都不一樣。

是啊,她想,他們是沒法一樣。

那個時候,他是光輝四射、風度翩翩的劍南高家大少爺,而她隻是一個小窮門派整天勞心勞力的苦命大師姐而已。

她願意拿出自己的一切來交換回到那個時候,可是,時間是不能倒轉的。

現在,他快要死了,而她依然活著。他們還是不一樣。

生命太短而歲月太長,她即使將來變得很厲害、替他報了仇,到時候,他們還是沒有辦法一樣。

在這條道路上,她曾以為她能夠追上他,把他拉回來。但到了現在她才明白,她永遠在後麵追著他的腳步,而他永遠領先她幾步之遙,讓她一度有過能夠夠得著他的錯覺,她也確實觸碰到了他,碰到了他的指尖;可是到了最後,他依然被命運的深淵席卷而去,她還是追趕不上他的。

可是,她必須去向那個凶手複仇。她覺得自己有這個責任。她不能現在就走。

放棄複仇而追上他的腳步跟他一起走,這似乎不是她的性格。

無論今天他活下來抑或死去,她都不會放棄她懷著的這種執念與仇恨。

想要奪走他生命的人,她絕對要讓對方付出代價。

不管她現在強大與否,甚至將來強大與否……為了複仇,她死在複仇的時刻也無所謂。可是現在,她不能因為想要徒勞地追上他而放棄這個念頭。

“我不能跟你走。”她抬起頭來,死死地盯著他,說道,“我很抱歉……”

高韶瑛喘熄著,似乎不明白謝琇在說什麼,他擰著眉朝她看過來。

謝琇說:“誰刺你一劍,我就要去刺誰一劍。打不過他,被他反刺一劍,也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