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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天道無眼。”

“——”

雷海中掀起的天罰之力,幾乎要將那道天道之下無比單薄清孤的身影撕碎。

然而無論承過多少道天罰,那人依舊未曾讓步。

雷海中的電徹雷鳴終於消停下去。

與那些紫藍色的電弧一同隱沒的,還有窺天石上,在那片終焉之力潰散一空後遮蔽了一切的濃重霧雲。

懶懨抬眸的慕寒淵忽地僵停。

他死死望定了窺天石。

隻見其上,三聖首座前,原本的女子身影如光華散儘,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叫他如臨鏡前的清孤身影。

慕寒淵眼尾微抽了下:“……何意?”

窺天石上。

兩道金色小字緩緩現出。

【仙庭七萬六千三百七十二年,紀,起始神君為匡護三界眾生,與終焉之力同歸於儘。】

【渡魔成聖。】

“——”

慕寒淵抬手,撫上那玉璧似的窺天石,指骨如刃,生生楔入最後四字所刻的石中。

他眼尾魔紋將染,目眥欲裂:

“我問你、何意?!”

窺天石上,浮現最後一行金色小字。

【終焉,既是新的起始。】

【天之道,循環往複,生生不息。】

第106章 恨君不似江樓月(三)

“……你確定,當真要幫我?”

仙庭中如今就像墨海倒懸,行走在往日最熟悉的司天宮前殿前,雲搖卻覺著周圍的一切都陌生而森然。

踏過一片摔碎的不知什麼器物的瓷片時,雲搖聽見身後那人聲線撥動了繚繞的夜色似的霧氣。

“既答應了師尊,我不會反悔。”

“可若我真歸了聖位,雖然感念你這份恩情,但還是會與你拚命的。”

雲搖回過身,直勾勾地望著身後那人。

“有一句話劫沒說錯,保仙庭不墜,本就該是三聖之責。我不會視若無睹,放任終焉之力徹底吞滅整個仙界。”

“我知道。”

雲搖蹙眉:“那你還——”

沒來得及說完。

與她相對的那道身影已經撥開了夜色似的霧氣,顯露出清雋疏朗的眉目。慕寒淵不疾不徐地走來,在經過她身畔時,亦很自然地牽起了她手腕,將她向著不遠處的司天宮主殿中帶去。

“即便當真是什麼宿命之敵,我說過,終局未至。”慕寒淵同雲搖一起跨過司天宮前殿殿門,“何況,若我不助你歸位,來日終焉之力將沒仙庭,屆時你便不會與我拚命了嗎?”

“……”

雲搖默不作聲地跟著踏了進去。

答案她知曉,慕寒淵也知曉。

於是誰也不必說。

“若真有那一天,我不願你飛蛾撲火,”慕寒淵握著雲搖的指骨微微收緊,又在一聲輕哂裡鬆開來,“何況師尊作為起始神君的模樣,我還從未看過。”

“不必你說,我也會全力以赴,為三界蕩清禍害的。”

雲搖心情複雜地看了慕寒淵一眼,隨即收斂心緒,轉向殿內:“那現在當務之急,就是找出我幾萬年前扔——咳,藏在這殿中的聖…座……”

尾音扭曲在雲搖看清黑霧之後的殿內場景時——

司天宮的前殿是終焉魔焰爆發的正中心,無人打掃,如今還保留著那日慕寒淵惡相獻祭神魂、逆轉往生輪,魔焰焚天,因果之力所成黑洞吞噬過後的慘況。

尤其是那一排排架子上,各類卷冊都已經焚燒殆儘,隻剩一片焦土了。

好在三千星燈尚且無染。

但身為司天宮之主,看見自己家被拆成這副模樣,早有準備的雲搖還是僵在了這片令人絕望的“廢墟”前。

慕寒淵聲線裡低嵌著笑:“師尊?”

“……我倒是忽然想起來了,”雲搖輕磨起牙,記仇地回頭,“當日若非惡相在我一魂一魄從乾元界歸位的關鍵時刻,忽然給了我‘當頭一棒’,那司天宮何至於此、我又何須你來助我歸位?”

慕寒淵無奈低笑:“望起始神君寬宏。”

“寬宏…?”

雲搖吸氣吐氣了三遍,終於心平氣和地轉回去,“也對,正事要緊,先找聖座。”

然而照著劫的禦靈神宮裡那張能晃瞎人眼的金玉燦爛的聖座模樣,雲搖翻遍了整座司天宮前殿,也還是沒能尋到。

幾萬年沒碰聖座的起始神君茫然地站在一片焦黑的殿內:“我當初,放哪了來著……”

慕寒淵旁觀全程,此刻清身玉立在架子旁,將兩本他從灰燼中翻出的殘卷拍去了塵土:“聖座之狀,師尊還記著麼?若能臨摹出來,我代你找。”

“嗯,”雲搖誠心誠意地思索過,睜眼,“忘了。”

慕寒淵:“……”

大約是太難得在慕寒淵那張永遠看不出多少真實情緒的謫仙麵上見到這麼直白的哽住。

雲搖沒忍住失聲笑了:“這不能怪我,那是幾萬年前混沌父神隨手丟給我們三個的東西。雖說裡麵有聖尊本源仙力,但旁人想用也用不得,除了起初穩固聖座仙心時,須日日在其上坐修,後來便無甚用了,跟塊石頭沒什麼區彆……哪裡會費心記著放在哪兒了?”

“劫便將它供以高台。”

“……”

提到禦令神君,雲搖的笑意都淡了。

“是啊,他是從何時將它捧起來,高懸於九重天之上,再不沾塵世……我竟然都不曾覺察。”

慕寒淵不願雲搖再為劫傷神,便主動撥開了話鋒:“在修煉之後,師尊是否有將聖座改了模樣?”

“嗯?一把座椅而已,還能改成什麼模……”

雲搖眼睛忽然亮了起來。

“我想起來了。”

雲搖轉身便朝殿後走去,過了那些被終焉魔焰迫害得荒廢淩亂的木石花草,幾經繞轉,雲搖在後花園的一片仙池旁停了下來。

此地看起來早便無人打理,又臨著水畔,叢草野蠻生長,將近過人高。

雲搖停在了這茫茫一片的草叢前。

“聖座,在這裡麵?”跟在她身後同來的慕寒淵問道。

“應當是。”

“好。”

慕寒淵抬手,將雲搖牽至身後。

雲搖以為他要親身入內,忙不好意思地探頭:“還是我自己來吧。這些叢草是度下界時帶回來的,十分難料理,一不小心就要勾得一身棘刺,哪好讓你……”

話音未落。

隻聽“噌”的一聲輕響。

探頭的雲搖低眸,就叫慕寒淵微抬起手,修長指節間便輕擦出一線幽紅色的魔焰,隨後由他腕骨一撩,信手拋下。

“轟——”

魔焰頃刻便將這連天的叢草灼燒起來。

雲搖:“……”

以慕寒淵從前在乾元界的性子,想是絕不會做這種殺人放火的事情的。

果然惡相記憶融合對他的影響還是不小。

不消片刻,這片叢草便焚燒殆儘,而那張藏在其中的聖座也顯露出來。

一張古色沉樸,巍峨聖潔,灰燼不掩其芒的……

躺椅。

慕寒淵停了幾息,低頭望向雲搖:“這是,聖座?”

“就,剛開始那一萬年,夜以繼日地坐修起來,實在是太痛苦了……”

雲搖的聲音不自覺地虛了下去。

“我就給它稍微改變了一下外觀。”

慕寒淵聽得含笑:“之前在禦令神宮外,我聽你與劫說自己從前散漫頑劣,隻當你是自謙自貶。”

雲搖輕咳了聲,裝沒聽見,朝聖座走去。

隻是身後那人無聲停了幾息,忽又斂去了笑,輕歎了聲。

“?”過去搬聖座的雲搖立時警覺,回頭,“你歎什麼氣。”

“些許遺憾罷了。”

“遺憾什麼?”

慕寒淵也斂袖走了過去:“無論是在乾元還是仙界,我都未能與你生在同一個時候,也未能見那時候的你。”

“……最年少無知又輕狂的時候,仙庭和乾門的狗都不待見我,你有什麼好見的。”雲搖莫名臉頰微灼,偏回頭去不想叫慕寒淵察覺。

慕寒淵聞言卻愈笑:“師尊少時一定有趣極了。若能得見,我死而無憾。”

雲搖垂著的眼睫輕顫了下。

心裡跟著一沉。

同歸於儘若是終局,保得三界安危,仙庭不墜,那她死得其所,也無甚遺憾。⊕思⊕兔⊕在⊕線⊕閱⊕讀⊕

唯一所憾……

雲搖垂眸,望著身側那尾衣袍,心口微泛刺痛。

便是他了。

護佑三界是她生而為初的神責,可他呢,他又做錯了什麼,為何天道會要他承受注定歸滅的代價?

“師尊?”

旁邊,慕寒淵久未聞她聲音,偏過臉來問聲,“在想什麼,如此入神?”

雲搖回過思緒:“沒事啊,隻是想我和你既是天道所定的起始與終焉,那你是沒機會看到我少時了。”

“——”

慕寒淵側顏微滯。

[……仙庭七萬六千三百七十二年,紀,起始神君為匡護三界眾生,與終焉之力同歸於儘……]

[……渡魔成聖……]

[……終焉,既是新的起始……]

[……天之道,循環往複,生生不息……]

袍袖下,修長指骨徐徐捏緊,青筋從指背上拉起淩冽僨張的弧度。

雲搖將聖座搬過慕寒淵身旁,正要說什麼,忽然見到了從前殿廢墟間趕過來的一身黑霧的青木神君。

顯然是來尋慕寒淵的。

對方也見到了她,對視過後,青木神君沒表情地轉向了慕寒淵的背影。

“魔尊。”

“……”

“魔尊?”

“……”

空氣寂靜。

原本對這些墮仙秉持著“你不理我我也懶得搭理你”的態度,雲搖卻不得不停住。

她不解地回頭看向池畔背身而立的那人:“慕寒淵?”

虛空中那道無形的魂契鎖鏈輕微晃響。

慕寒淵似是驀地醒神,回身,對向了雲搖:“嗯?”

到此刻,他像是才察覺了青木神君的存在,那張清雋容顏上情緒微微凝滯,跟著便如風吹雲散,不見蹤影。

“何事?”

青木神君遲疑了下,看向雲搖。

“哦,”雲搖回神,“我回司天宮等你。”

“好。”

“……”

雲搖向外走去,臨入前殿時,她不由地停住,神色古怪地回眸,望了那池畔的人一眼。

方才……

慕寒淵隻是走神了嗎?為何卻好像是,聽不到一樣?

“哎,不可能嘛。”

雲搖立刻否決了自己的想法,她立刻扭回頭,像是怕被什麼追上似的,毫不猶豫地踏過殿門,力道重得仿佛要將那個念頭踩碎。

“他明明還聽到我的聲音了,一定隻是走神了。”

“嗯,走神了。”

-

是夜。

起始神宮。

慕寒淵回來時,雲搖依然就在那敞著長窗的江畔,對著對岸的山水與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