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頭頂默然許久,冷意在整座司天宮中蔓延。
就在雲搖實在有點彎不住,想偷偷側過臉去看看那天魔是不是已經睡著了,就聽見頭頂一聲極為嫌棄的冷嗤。
“油嘴滑舌,膽小如鼠。”
“辱沒了這樣一張與她相似的臉。”
雲搖:“?”
“???”
不是,怎麼還帶人身攻擊的!!
雲搖有些惱火地直起身來——儘管主要原因是她實在彎不住了——然而還未來得及與這不講理的天魔抗爭,便被對方袖風一卷,飛身向外。
“!”
冷不防就被挾裹起來,雲搖在一瞬便掠過視野的仙界千百座瓊宇之上大驚失色。
按她這點不夠入眼的道行品階,這天魔一鬆手,她就可以原地投胎,下界重來了。
雲搖想都沒想就抬手死死抱住了天魔袍袖下那淩厲如劍的臂骨:“大大大仙……我都說了,往生輪當真不在我這兒……你,不,您,您有話好說,我一定鞍前馬後地聽憑差遣……不過這是要帶我去哪兒啊?”
“……”
慕寒淵冷漠又嫌惡地瞥過她。
這一眼與雲搖對上,雲搖讀懂了,大概是“怎麼會有這麼軟骨頭的仙娥”的意思。
保命要緊,她當沒看見。
“大仙?”
“……”
大仙這次更不理她了。
那人下頜微揚,長眸也抬掀起來,眼尾的魔紋愈發如血沁似的,冷淡而蠱人。
該說不說,這域外天魔長得還挺好看。
就這麼幾個恍惚之後,雲搖感覺身側快要將她一身仙娥裝刮成乞丐衣的厲風終於消停下來。
雲搖扶著被風吹僵的脖子,低頭。
兩人腳下匍匐著一座紫氣繚繞、巍峨壯觀的殿宇。若不是四周那一片片本該祥雲繞頂、翠色璀璨的仙木們全都被燒禿了腦袋,那雲搖覺著它應該挺眼熟的才對。
畢竟仙界共三聖五尊八方神君,其中青木神君的殿宇,恰巧就仙林環繞,紫氣……
雲搖沒想完。
她被“扔”下來了。
正正準準地落在了那座大殿中門之前,燒得烏漆嘛黑的白玉石階上。
雲搖仰頭,目光掠過殘破不堪的殿宇,看見了中門之上,歪下來一半將掉未掉的殿匾——
“青木神宮”。
雲搖:“………………”
還真是啊。
域外天魔集體造反了嗎?
她為什麼沒聽見一點動靜??
一道玄袍雪發的背影,翩然無聲地落在了雲搖身前。那人背影修挺,隨殿前的風一吹,拂起他長發如雪,更襯得寬袍廣袖下鬆形鶴骨,仙姿道韻。
若非他袍尾魔焰灼灼,怕是什麼人都會以為他是哪位聖尊。
而此刻,雲搖望著那人身周滔天魔焰,與那座明顯被肆虐殘害、經曆過一場慘無人道的大戰的神君殿宇。
她驀地一栗,顫聲問:“這是,大仙,做的?”
天魔微微側身,眼尾垂著幾分清冷厭倦:“你不是不承認,自己便是掌管往生輪的人麼。”
雲搖心生不祥預感:“這和青木神宮有什麼關係?”
“自然是帶你來,與他們對質的。”
“……大仙明察!小仙真的隻是司天宮裡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仙娥,位列末席,道行不值一提——”
雲搖還未說完,被那人袖風勾起。
眼前一花,她就被帶進了殿內,然後在一片驚慌的“他又來了”的雜亂聲中,被那人信手按在了原地。
肩上修長指骨如千鈞重。
雲搖屏息。
她能分明清楚地感覺到,天魔此刻就站在她身後。
那人慢條斯理地按著她的肩,一點點加力,他冷漠的眼不疾不徐地掃過殿中,從那些驚慌逃離或後退的仙娥仙君們身上一一掠過。
“是他們中,哪一個向我出賣了司天宮和你來著……可惜,這些螻蟻全長一副模樣,我竟忘了。”
雲搖心裡悄然鬆了口氣,麵上帶恭維的笑:“大仙,您誤會了,司天宮裡的小仙娥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今天隻是剛好輪到我這個倒黴蛋……不是,輪到我有幸瞻仰您的尊容。他們所指的必不是我啊——”
“啊,有辦法了。”
天魔似乎一個字都沒聽她的,倦聲打斷後,他在她頭頂低低笑了聲。
像愉悅,又像厭倦,聽得人從骨頭縫兒裡滲出徹骨的寒意。
雲搖想逃逃不得,想動動不了,隻能眼睜睜看著。
身後天魔就倦懶地靠在她身後,以一種曖昧又掌控的姿態,環過她頸下,將她整個人都嵌在懷中。
而那人帶著某種冷香與血氣的袍袖覆過她半身,就在她眼皮子底下,他懶抬起手,露出半截冷白腕骨,然後隨意地勾了勾指節——
在那瑟縮在大殿角落的仙娥仙君們中間,就被拎出來了一個倒黴蛋。
長得花容月貌,哭得梨花帶雨。
頃刻就被提到雲搖不遠處。
這位仙娥的脖頸顯然正被有形無質的魔焰一點點纏緊,連那張漂亮的臉蛋都開始憋紅。
雲搖心裡不好的預感越來越重。
她勾住天魔橫過她頸下的手,小心翼翼地笑:“大仙,這位仙子生得實在太漂亮,叫她站這麼近,我都不敢同她說話,不如您還是放了她……”
“哦,你不喜歡?”
雲搖捧笑:“也不是不喜——”
“哢嚓。”
一聲極輕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聲響。
頃刻壓得滿座大殿死寂。
而雲搖僵住了整張麵孔,一絲一毫的情緒都在她眼底顫栗。她放大的瞳孔中清晰映著,站在一丈外的那個仙娥眼睛慢慢失去神采,倒在地上。
像個信手可拋的死物,一塊軟得無骨的絮布。
半點生息不複。
“果真是螻蟻。”耳後聲音依舊磁性,悅耳,帶著倦怠得沒有一絲波瀾的冷淡漠然,那人抹去了指腹上一點輕得可以忽略的血跡。
“既然你不喜歡,那便殺了。”
他像隨手碾死了一隻螞蟻。
“…………”
雲搖眼底難抑地戰栗起來,袖子下垂著的手慢慢攥緊。
在她氣息即將運作指尖和身後天魔拚命的前夕——
“再換一個……算了,還是排隊來吧。”
天魔隨意抬手,便將那一眾快要瑟縮到一起的滿身狼狽血跡衣衫襤褸的仙娥仙君們一個個帶來了大殿中央。
他們被漆黑裡透著血色的魔焰捆著,絕望地在雲搖身前站在彎彎繞繞的一列。
“一個一個上來,和她對質,直到我找著往生輪的主人為止。”
天魔抬手,將最靠前的那個滿眼血絲的仙君拉上前。
他自己卻勾來了一張椅子,就在那個死絕了的仙娥的屍身旁,他毫不介意地坐下了,單手托著臉側,懶洋洋地望被他困在原地的小仙子。
“你不是不承認麼,”他漠然又殘忍地笑,“隻好叫他們一一與你對質了。”
雲搖掐進掌心的指尖裡已經滲出血絲。
她死死低著頸。
忍。
忍著。
往生輪乃創世神器,雖然如今尚在沉睡狀態,但若落在這樣一個天魔手裡,那仙界終末之日怕是近在眼前了。
必須忍著。
望著在他腳邊的屍首,雲搖半晌才僵澀地仰起頭,撐起個比哭都難看的笑:“他們被你嚇壞了,自然都會說我是,大仙還不如直接把我殺了,至少還能給我個痛快,免受折磨——”
“隻要你說不是,我就信。不過……”
慕寒淵指向了雲搖對麵,那排成一列列的絕望而掙紮不得的仙娥仙君們。
“你每說一句不是,就有一個人替你去死。”
“——!”
雲搖臉上最後一絲笑意崩碎。_思_兔_文_檔_共_享_與_線_上_閱_讀_
忍個屁。
她就一個什麼都不是的小神仙,要是連眼前的人都救不了,還指望救什麼整個仙界。
那他媽不該是天天受他們頂禮膜拜的三聖五尊才該出來扛的事情嗎!
以一種要扯下衣袖的力度,雲搖狠狠將袖子一擼。
腕心的三瓣金輪朝向椅子中的天魔。
一路上都隻知恭維討好的脆皮孱弱小仙子,這會眼角發紅,有種要瞪出血上前狠狠咬斷他喉嚨的狠意。
慕寒淵微微凜緊肩背,垂下的指節無意識地捏住扶手。
像她……
“撲通。”
金玉殿宇的石階被膝蓋砸得悶響。
僵住了的天魔難以置信地眨了下長密的睫羽,向下掃落——
對上了說跪就跪的小仙子。
豈止是跪,她幾乎要給他磕個頭了。
“大仙明鑒!這玩意真的是好死不死臨到我身上來了的,它一千年就換一次主,仙界換夫君最頻繁的仙娥都沒它變心變得快啊!但凡有的選,我一定現在立刻馬上就割愛給您,但它賴皮得要死這會不肯出來啊!”
慕寒淵:“………………”
天魔唇畔的笑冷掉了。
額角淡青色的血管微微綻起。
而跪地的小仙子猶如不知死期將至,還在一邊擦淚一邊絮絮叨叨:“要不這樣,反正大仙你壽數無儘,肯定比我活得長,等一千年後,它出來以後一定識時務地認你為主——”
“閉嘴。”
天魔終於忍無可忍。
玄色衣袍後掀起雪色長發,那人身影一晃,頃刻就出現在了雲搖身前,他單手攥住了小仙子纖細脆弱的頸,硬生生將人從她跪著的地上提起來。
“我隻是要你用,不是跟你要。”
天魔眼尾沁上冷戾的血色。
“……”
雲搖幾乎有些窒息,眼底作偽的情緒破碎,流露出一兩分真實的不解。
而慕寒淵終於回神,發現自己快要將這個沒骨頭又膽小諂%e5%aa%9a的小仙子掐死的事情。
那人慌忙鬆開了手,隨即反應過來什麼,魔紋覆著的眼尾垂掩下,他轉過身,不再看那張總會叫他想起一個久違的人。
“咯咳咳咳……”
雲搖扶著脖子咳得驚天動地。
一邊咳,她一邊用眼神瘋狂示意那些從魔焰纏身裡暫時逃脫的仙君仙娥們,叫他們趕緊趁這會往外跑。
仙君仙娥們窸窸窣窣連貫帶爬地往外逃去。
“——大仙原來是要用?”
餘光發現天魔要察覺回身,雲搖慌忙接話,假裝踩著自己袍角踉蹌地往前一撲。
天魔下意識抬手接住了人。
近在咫尺,那個無比可惡討嫌的小仙子用著他最熟悉最懷念的臉,眼神茫然又無辜地問他:“不知我和往生輪,有什麼地方能為大仙效勞呢?”
慕寒淵回身,冷冷將人一推。
殿中人已經跑光了。
他早已察覺,也並不在意,隻冷漠又嫌惡地掃了地上磕得齜牙咧嘴的小仙子一眼。
“往生輪不是可以活死人、肉白骨麼。”
天魔低聲沙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