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頁(1 / 1)

直到他徹底消失在地平線下。

笑容從雲搖麵上一點點褪去,她慢慢沉寂下來,麵無表情地轉過身。

四野闃然的虛影,如鏡花水月一般,在她眼前徐徐消散。

青龍、朱雀、白虎三部親衛,甲衣森然地踏破了還未褪儘的夜色。

黎明埋沒在他們身後。

而三部為首,禦衍,或說昔日的厲無歡,正笑意駘蕩地立於中軍之前:“乾門小師叔祖,雲搖,或者,我更該稱呼一聲尊主夫人呢?”

“……”

奈何劍清鳴之音,破了天邊的拂曉。

流銀掠地而來,如未儘夜色中,撕碎黑暗的一道絢爛至極的電光。

它停在了雲搖身側。

同一時刻,魔域三部親衛中合道境以上的頂尖修者,已經麵露森寒與警惕地繞過荒野,將雲搖緩緩包圍在中間。

雲搖卻像未曾看見,她撫過長劍,冷垂著眼,睨向了厲無歡:“乾門的仇,我還未曾向你討過。”

“尊主之下,除玄武部外,魔域最凶悍出眾的修者都在這裡了,而你卻受了不輕的內傷……”

厲無歡笑著搖頭:“你隻有一人一劍,總有力竭之時——何必逼我趁人之危、以眾淩寡呢,雲師叔?你明知,自己不會有任何勝算。”

“你這般隻知用陰謀詭譎的手段、為了泄一己私仇泄憤世間無辜性命的小人,自然是隻知勝負。”

雲搖手腕輕翻,劍尖指地,奈何劍清光如雪流瀉。

“可惜乾門還未曾教過你,何為道義,何為劍心通達、萬山無阻。”

“……”

察覺奈何劍下彙攪起的可怕劍意,厲無歡的神情終於慢慢變了。

他收起笑:“有尊主在,我等不會殺你。”

“…嗤。”

雲搖一聲冷哂,“那便看在陳見雪的麵子上,我也留你一條性命。”

一劍清鳴,萬山嘯動。

天穹之下風起雲湧,魔域萬頃晨光,儘數碎在一劍之中。

——

“滴答。”

“滴答……”

雲搖的神魂從昏昧中醒來時,最早入耳的,便是猶如水聲撞擊玉石般的輕響。

她費力地睜了睜眼。

留在腦海裡的最後一幕,是那倒得遍野的魔修間,被她劍氣刮得龍鱗都快褪儘了的厲無歡被青龍部眾驚慌抬下去的身影。

而在那之後,雲搖自己也終於再扛不住仙格受損的內傷,與戰遍魔域三部部眾帶來的靈力枯耗後的力竭,失去了意識。

複原之日又要拖後了。

好在這一戰後,魔域三部的骨乾力量重傷了大半,不將養一兩個月,應該很難恢複。

如此,至少為鳳清漣從梵天古寺將輪回塔大和尚請來,拖延了不少時間。在這之前,魔域應當是不會主動向仙域挑起紛爭了……

雲搖想罷,大戰後枯竭的靈力也終於回來了一點。

隻是用起來不知為何如此晦澀。

“咳……有人嗎?”

雲搖支起眼皮,有氣無力地出聲哼哼。

“你們的尊主夫人要被渴死了。”

“——倏。”

薄利的氣息擦過,洞府中忽然亮起了一盞昏昧晦暗的燭火。

雲搖眼前的黑暗終於被驅散了一點。

然而望著麵前這座暗無天日的、好像深埋地底的山中洞府,她難得微微變了臉色:“這裡是哪……”

雲搖抬手,下意識要扶住身下的床榻。

然而……

“當啷。”

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叫她身影都愣得一住。

雲搖僵了幾息,慢慢低下頭去,同時抬起手腕——

比她腕骨粗了不知多少倍的鎖魂鏈,銘刻著數不清的符文咒印,繞過了她的手腕與踝骨,深鎖在身後其深無垠的山脈岩壁之中。

雲搖大腦空白,緩慢而遲滯地眨了下眼睛。

“師尊終於醒了。”

便在此時,一道低啞愉悅的聲音近了身。

雲搖下意識抬眸望去。

“如何,”慕寒淵舉著燭火,眼眸幽微晦暗地俯下`身,眼底猶如噬人的修羅地府,“還算喜歡,我為師尊準備的這對‘手鐲’麼?”

第87章 明明明月是前身(三)

眼前黑影一沉,雲搖便被來人鉗著腰肢“提”進了懷裡。

雲搖:“……”

鬼知道對於一個渡劫境修者來說,被人拎小雞仔一樣“提”進懷裡這件事有多麼大的侮辱性。

雲搖不死心地提了提靈力,然而除了初醒時感知到的那晦澀綿延的一線靈力的存在外,其餘確實對她的感召置之不理,如石沉大海。

而若換個時候,她識海無損,以神魂之力也足夠輕易抹除這鎖魂鏈上的符文咒印。偏此刻仙格傷上加傷,再肆意動用神魂之力,怕是仙格都要碎了。

雲搖正為這個發現煩擾,慕寒淵已經放下了燭火,似笑非笑地低眸睨她:“師尊可明白自己的處境了?”

“……”

雲搖心梗,顯然慕寒淵就是拿捏住了這點,才放心用鎖魂鏈將她困在這黑咕隆咚的山洞裡的。

不過這麼深不見底的像是地底一樣的地方……

她記得斷天淵以北,整個朱雀主城轄製的疆域內,都稱得上地勢平緩,而此處明顯是座深山。

“這是哪裡?”雲搖不安地探出一點神識,“我們不在朱雀城附近了?”

“師尊不知麼?這裡自然便是師尊一直想來的地方了。”

慕寒淵垂手,指尖似是無意地撥過了從雲搖腕骨旁垂下的鎖鏈。

聽到洞府中回響起“當啷……當啷……”的金屬聲響,他低聲愉悅地笑起來:“哦,我忘了,師尊如今才是那隻任人欺淩的病貓,探查不了山外的情況?”

雲搖:“。”

慕寒淵撩起眼尾,就對上了身前石榻上女子涼冰冰的滿是威脅的眼神。

大有一副“再不說我咬也能咬死你”的凶悍。

她向來如此。

慕寒淵想著,薄唇唇畔的笑意都漸染到了眼底,他抬手,輕慢又情色地刮蹭過雲搖柔軟的耳垂:“這裡是魔尊殿舊址,天隕淵啊。”

“……!”

雲搖神情兀地變了。

她甚至沒工夫顧及慕寒淵這大逆不道的舉動,聲音都冷厲:“你來天隕淵、是準備要做什麼?”

慕寒淵低垂著眼,著迷似的望著她:“師尊不是早已猜到了嗎?”

“你又要重啟魔尊殿?你明知這番舉動,一定會令仙域眾仙盟警覺、再掀仙魔兩域之戰,”雲搖咬牙,惡狠狠地甩開了慕寒淵再次撫上來的手,“你究竟要殺哪一位神君,定要搞出生靈塗炭的結果不可?!”

“……哦,原來師尊連這個也探聽到了,難怪仙格受損如此嚴重。”

慕寒淵並不在意被雲搖抽開的手,答非所問地道。

“慕、寒、淵!”

清淩而難抑怒意的女聲回響在洞府內。

慕寒淵停了兩息,忽然笑了,他掀起眼簾:“比起這個名字,有時我覺著,你或許更該叫我終焉。”

“……”~思~兔~在~線~閱~讀~

雲搖僵著身,慢慢退開,坐到了石榻裡麵。

她抱膝望著慕寒淵,他眼底那種百死無回的決絕,讓她深刻地明白了——他連妄動往生輪、扭轉整個乾元界的時空秩序的天逆之舉都已做下,他絕不會再改主意了。

想要阻止他,她不夠,輪回塔河大和尚亦不夠,還必須得另一個人。

藏在識海最深處的,“他自己”。

雲搖垂下眼,聽見自己沉澀地出聲:“你和他之間最大的不同,就是他絕不會放任自己為宿命所操控。”

“…………”

慕寒淵一動未動地站著。

他好似對雲搖的話並無反應,而唯有藏在另一麵背光的翳影裡,那人眼尾微微抽[dòng]的魔紋展示著他內心強抑的猙獰。

“那是因為他還沒有經曆未來,沒有體曆我在仙界所體曆過的一切……若他也經曆、那他便會知曉!”

慕寒淵的聲音驟沉也驟提起聲量,勃然之怒像是直指九霄:“我和他除此之外彆無選擇!!”

“他不會,”雲搖回眸,“你的偏執讓你已經看不到殺戮和毀滅之外的道路,而他和你不一樣。我相信換作他,即便是麵臨與你一樣的境地,他也一定能找到另一條路。”

“……是麼。”

慕寒淵的聲音沉下去。

隻是與雲搖意料的不同,這番話不但沒有再掀起他的暴怒,反而叫他低聲笑了起來。

那笑裡,雲搖心底的不安加劇:“你笑什麼?”

“沒什麼,隻是替師尊可惜,”慕寒淵跪上石榻,朝雲搖俯近,他攥住了鎖著她手腕的鎖鏈,一點點緩慢而不容拒絕地將人拉向自己,“……多可惜啊,用不了幾日,你最喜歡的那個乖徒的神魂,就要被我徹底吞噬了。”

“——”

雲搖瞳孔猛地一縮,連躲閃都忘記。

許久後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顫聲問:“你剛剛說的……是什麼意思?”

慕寒淵勾起她垂瀉肩前的青絲,纏在冷白的指骨間,從發尾一點點向上%e5%90%bb去。

“那掌管因果的神器往生輪,如今就在這天隕淵下,師尊如此聰慧,一定猜到了吧?”

“不過你們弄錯了一點——區區魔尊殿,怎麼配我如此處心積慮?不過順手為之。我所真正求的,是十萬魂火性命祭煉後,終焉火種再回巔頂。”

“用不了幾日,乾元界內就再無人能阻我解封往生輪,等到重掌往生輪,以他之神魂代我了結因果,我便能徹底奪舍這具軀殼,取他而代之!”

“到那時,這一世的慕寒淵不複存在,過往未來的終焉皆我一人——如此,方是一條完成了閉環的時間線。”

“滅絕乾元後,我自會帶著師尊再回仙界、得享盛世!”

“…………”

雲搖聽得心魂俱栗:“這是你從一開始回到這裡,就想好的打算?他一直是你為往生輪了結因果準備的祭品、是麼?”

“是又如何?”

慕寒淵的惡相低聲笑起來,他輕撫過她的側顏,勾著她的下頜迫她仰麵——

“怎麼,師尊又心疼他了?”

這一次雲搖不曾掙紮,她順著他的手,慟然而深切地望著慕寒淵眼底那片無底的黑暗:“慕寒淵。”

慕寒淵笑意一冷,他知道她此刻喚的那個人並不是他。她早已不會用這樣溫柔、疼惜的語氣與眼神對他了。

隻是隨後他又笑了:“沒用的。你的乖徒早就睡在那片黑暗裡了。不是你教他的嗎,是你不許他再動終焉火種的,你忘了?試圖壓製十萬魂火性命祭煉之後的終焉火種,他隻是沉睡都算輕了!”

“……”

雲搖聽完,臉色幾乎有些蒼白:“隻因為我說了那句話,他才會像現在這樣,陷入沉睡的?”

“是啊,所以我更該謝過師尊,若不是你,我又怎麼可能輕易壓製得下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