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雲搖初至兩儀城,將小伶帶離那夜就已經出現了。
而隨著輦車衛隊漸行漸遠,進入朱雀主城的疆域之後,雲搖感知到的那種像被什麼過往之目緊緊逼逐在腦後的驚栗感也總算淡褪了些。
恰逢輦車衛隊行經洱清河的某道分支河流,落下來供飛獸飲水休憩,雲搖瞥了眼覆著青銅麵闔眸休憩的慕寒淵,就也偷偷掀了簾子,溜達到了輦車外。
護送輦車的衛隊,是由白虎衛與朱雀衛各出了一支親衛。兩邊合軍不久,還未磨合周全,即便見了不認識的陌生麵孔也不為怪。
如此,雲搖憑著一張俊美無害的少年麵孔,毫無障礙就“混”進了在河邊休息的親衛當中。
起初她是奔著聚合最多的那個圈子去的,隻是甫一坐下,甲衣還沒沾上草末,就聽隔壁一位大哥興致勃勃地問:“哎,你們有誰見著城主輦車裡的那位貼身侍衛了沒?”
雲搖預感不妙,眼皮猛跳了下。
“那哪裡見得到?城主大人藏他藏得跟眼珠子似的,彆說模樣了,頭發絲我都沒見著一根!”
“聽說是你們朱雀衛雨霖營的?也不知道到底是生了副什麼模樣,能迷得城主大人為了他,心甘情願地在兩儀城那等險地據守數日啊?”
“就是,真想偷偷看上一眼,聽得人心癢!”
“…………”
三兩句葷話罩下來,晃得雲搖起身都踉蹌,差點連滾帶爬地逃去了一旁。
好在總算有些正經老兵,也同樣散著獸馬,圍坐在不遠處的河溪旁。
雲搖原本被方才那席嗆得不輕,打算直接回輦車裡的,卻在行經這一圈親衛時,被他們的交談絆住了腳。
“……天隕淵果然還是打起來了啊。”
雲搖身影驀地一停。
她側眸望向方才開口的人。
“聽說了,也正常。玄武衛素來是出了名的親疏有距,城主那位親信幕僚離開之後,沒了他的籠絡操持,玄武衛內部就更是分崩離析了!”
“可不是麼,聽說這降者不殺的命令一下,玄武城主身邊的親衛就殺雞儆猴地滅了半營呢——可惜咯,過猶不及,這懸崖邊上,反倒是逼出了餘下衛營的血性,愣是未動用朱雀衛白虎衛一兵一卒,就遠遠觀著他們內部廝殺起來了啊。”
“這是兵不血刃啊!城主這番計謀心思,當真可怕。”
“嘖,死了多少?可有回稟的了?”
“傳令兵去城主大人那兒彙報之後,我順便聽了一嘴,約莫去了三成呢。”
“謔……”
雲搖神色微變,原地身影一晃。
下一息,她便已經出現在了慕寒淵的輦車內。
那人仍是如她方才離開時一樣,靠在車廂內的軟衾上安然休憩。
即便此刻雲搖忽然現身在輦車內,他也依然不見反應。
像是全然一副毫無防備的模樣。
雲搖指尖微抽[dòng]了下。
……他們所言,竟會是真的嗎?
慕寒淵他當真是明知玄武衛內不和,以降者不殺離間,故意為之?
雲搖正想著。
不經意時,她眼神複雜望著的那人的青銅麵具下,長睫忽緩撩了起來。
“…在看什麼。”
興許是睡意作祟,那人聲線也透著困倦的沙啞。
雲搖沉眸望著他,須臾後,終於還是開口直言:“你早就知道了嗎?”
“知道什麼。”
“即便下令納降者不死,玄武衛也必將大亂,”雲搖低聲,“所以你才放心離開的。”
“若你所說‘放心’,是指我不願你看到那一幕的話。”
慕寒淵聲線浸上了夜色似的涼淡,“怎麼,你也與旁人一樣,認定我既是魔,便生而為惡?所行之事,必然是為了為禍蒼生麼?”
雲搖梗了下:“我不曾這樣說。”
“但你卻是這樣猜測的,”慕寒淵輕哂著俯身過來,眼眸卻冷,“不如,你來給我出個主意——魔域四大主城,如今已是亂局。玄武衛內部之勢,更早已是可疏不可堵,我不願白虎、朱雀同樣卷入其中,隻能以最小傷亡避免最大禍亂——除此之外,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嗎?”
雲搖微微攥緊劍身,欲言又止。
卻是慕寒淵替她出口:“你是想問,我是不是故意以那三萬性命填天隕淵,欲重啟魔尊殿?”
雲搖眼眸微栗,回身看他:“……你是嗎?”
“我可以告訴你,我是這乾元界、這世上,最不願天隕淵下的魔尊殿重新現世之人。”
慕寒淵抬手,輕撫上她纖細的頸,他以指腹捏托她下頜,迫得雲搖與他四目相對。
那冰涼的麵具幾乎要%e5%90%bb上她的唇。
“我若說,釀這一場禍世亂局之人,是慕寒淵,卻不是我——”
他漆眸如晦。
“你信是不信?”
第79章 曾是驚鴻照影來(一)
“什麼叫作不是你……”
在被慕寒淵拉入他眼底沉晦的深淵前,最後一線理智冒頭,堪堪拽住了雲搖。
她深吸了口氣,揮開了慕寒淵捏住她下頜的手。
“城主大人,你似乎又將我當做你的那位故人了。”雲搖微微咬牙,“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慕寒淵又是誰。”
慕寒淵保持著被她揮開手腕的姿勢,垂下了濃密纖長的睫,也遮去了眼底情緒。
青銅麵具覆著,雲搖辨不得他此刻神情。
略遲疑後,她輕咳了聲:“但城主若是有什麼想與那位故人說的,又尋不到人,那就暫且說與我聽也不是不可……”
“你既不是她,又有什麼資格聽。”
袍袖一拂,慕寒淵冷淡著聲線靠了回去。他情緒語氣疏離得分明,方才耳鬢廝磨的親密半點不複,頃刻便在這幾丈方圓的輦車內,與她拉出了天海似的距離感。
如此前後判若兩人的待遇,雲搖都叫他梗了下。
而慕寒淵已然合上了眼:“除她之外,我所行所為,也不屑於向旁人解釋。”
雲搖默然半晌,低聲:“可是你那位故人,不是負了你麼?”
“……”
輦車裡驀地一寂。
慕寒淵倏然抬眸,回身望來。
雲搖叫那麵具下的眼神一懾,幾乎有種想奪門而逃的衝動,好在勉強壓住了,她撐起個假作無關的笑:“是小伶告訴我的。”
“……她怎麼與你說的。”
慕寒淵垂下眸,聲線不知緣由地低啞下去。
雲搖遲疑了下:“也未曾說多少,隻是說知道你有一位…孽緣深重的故人,傷你甚深,險些要了你的命去。你與她早已恩斷義絕,不該再見。”
“……”
不聞慕寒淵的回聲,雲搖的心也微微沉了下去。
她低頭道:“不久前你也提過她,想來你心裡是恨她的。既然這樣,又何必執著要再見呢?”
“恨?”慕寒淵輕聲重複,“我是該恨她,該恨極了她。愈是這樣,我愈要念念不忘、要刻骨銘心——要此生此世,我都忘不得她,也不許她忘得下我。”
“……”
那人聲線平靜,猶如娓娓道來的再自然不過的訴語。
卻一字一句都聽得雲搖有些發僵。
直到由飛獸拉著,乘輦再起,輦車廂內歸於漫長的寂靜。
夜色將至的翳影透過窗紗,覆上了慕寒淵的側身,不知那人是否睡去了。
雲搖望著窗外,很久以後才輕聲說了句。
“…我信。”
-
入夜時,輦車終於行抵了朱雀城外。
大約是早有傳令兵來報過了,朱雀城城主已經帶著幾人候在北城門外,一見到衛隊,便恭恭敬敬地對著緩緩停下的飛獸輦車行了大禮——
“恭迎吾主!”
朱雀城主話聲剛落,他旁邊就提聲了個不弱於他的:“恭賀吾主,兵不血刃,一計奪下玄武北域!”
朱雀城主臉色微變,咬牙上前一步:“吾主聖明神武,重啟魔尊殿指日可待!”
“……”
不便以神識探查,雲搖挑起簾子瞥了眼輦車外,這才垂手坐回來。╩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她望向慕寒淵:“外麵的是朱雀城主?”
“嗯。”青銅麵具下,那人覆睫未掀,低聲應了。
“那他旁邊和他幾乎並立的是誰?”
“新朱雀衛右使。”
“……你扶植起來的,製衡朱雀城主的人?”
“大概吧。”
雲搖若有所思地打量著慕寒淵。
若依他所言,此事並不是他做的,但又是“慕寒淵”所為。
那是指入魔麼……
她隻聽說過入魔會影響人的心智,未曾聽說,還會叫人連這類手段心機也深沉許多?甚至還能預測和利用“清醒”狀態下的自己的所行,提前布局,達到目的?
雲搖越想越覺得不安。
不過輦車已入朱雀城內,城中耳目紛雜,她也不便在此刻相問。
過了城門之後,輦車外,來迎衛隊的隨行人中有人靠近到車廂旁,恭敬問道:
“大人,為慶賀您此行凱旋,我等特在城中的‘迎鳳樓’裡設下宴席,為大人與您麾下的將士們接風洗塵。不知大人今夜可否賞臉移步?”
“……”
雲搖能從那片刻的寂靜裡明顯感知到,慕寒淵是極為冷淡的,顯然並不願去。
隻是一兩息後,那人再開口,卻是一句:
“好。”
輦車外大喜:“謝大人賞臉!”
雲搖回頭,難以置信地看向慕寒淵:“?”
“怎麼。”
慕寒淵難得接了她這一眼,語氣淡淡:“你不願去?”
雲搖提起希望:“我不願去的話,就可以不去了嗎?”
“不可以。”
“?”雲搖隱忍地握劍,“…那你還問我做什麼?”
慕寒淵冷淡著聲線,靠回車廂裡,瞥出窗外去:“為了叫你清楚,隻要你做我的貼身侍衛一日,就一日隻能聽我吩咐。餘下心思,不必再動。”
“……”
沉樸威儀的輦車衛隊在朱雀主城中行過,燈火輝映在烏色的玄鐵上,如釉過一層殺性深沉的冷芒。
即便無人開路,城中的各族百姓也已紛紛避到兩旁,行注目禮一般,望著被衛隊圍拱在正中的那座由四頭踏焰朱獸馱著的輦車。
雲搖忽想起了三百年前的某一日,不過那是在個晴天白日裡,她坐在一頭踏焰朱獸上,由一位俊美勝天人似的白衣小公子牽著朱獸,將她引入城中。
彼時亦是目光與談論載道,少年側顏依稀,恍惚得竟好似前世一樣。
“在想什麼。”
車廂內忽響起如記憶裡一般溫潤而清沉的聲線。
雲搖回過神,剛要開口。
“是想我下去,為你牽著坐騎麼?”慕寒淵淡聲忽作。
“——”
雲搖一刹就僵在那兒。
不等她回過頭去看慕寒淵此刻的眼神到底是試探還是已經篤定的看破,輦車便在這朱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