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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罷。我隻是想試一下…師尊所說的那種活法。”

“試了,如何?”

“……”

聽著神識帶回來的,院外關於他那興奮得嘰嘰喳喳的麻雀音似的動靜,慕寒淵想了很久。

“還不錯。”

“那看來我這真正的‘奈何劍法’,總算沒有白傳。”

雲搖笑著,望著麵前這張終於沾上了點人間煙火氣的清雋側顏,某個恍惚裡,她忽想起了前世的慕寒淵。

“如果,能早一點發現就好了。”

“什麼?”慕寒淵抬眸望來。

雲搖醒回神,低眸笑了下:“沒什麼。……我隻是忽然有點遺憾,如果早知道你三百年裡這樣孑然一身,興許我該多收幾個徒弟的,讓你像我那時候一樣,有許多師兄師姐陪著……也不會活得像東海裡一座孤嶼似的。”

慕寒淵望著她眼神微動:“這樣也很好。”

“嗯,是,現在這樣也挺好的,還會越來越好,”雲搖籲出口氣,“你應該在九思穀見到烏天涯時,就已經猜到他的身份了吧?”

慕寒淵略微遲疑,還是點下頭:“嗯。”

“那我給你講講,我和師兄師姐他們的事吧?”

慕寒淵似乎有些意外。

他側正過身,幾乎要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都是些又幼稚又可笑的事,你不用這樣,”雲搖被慕寒淵的反應逗得忍俊不禁,“先說好,笑他們可以,笑我不行。”

“好,”慕寒淵眼神沉熠,“我在聽。”

“嗯……那就先從我那個假正經、最愛裝高冷的大師兄說起吧…………”

-

烏天涯是在臨近入夜時,方醒來的。

結束了那場重複過無數遍的噩夢,他在黑暗裡無聲睜開了眼。

記憶還停留在雲搖滿懷憂心地望著他的眼神,經脈間流淌著她為他灌入調息的靈力,房間內似乎也還殘留著他的小師妹身上獨有的一種淡香……

同樣是黑暗,但眼前的黑暗比起近百年來,他從白骨與血肉間一點點重鑄起一個麵目全非的自己時那種與絕望拚殺的黑暗,完全不同。

慕九天隻覺著此刻,他的整顆心都是被溫暖的泉水滿溢和浸潤著的。

他最溫柔善良可親的小師妹,他——

“……慕九天啊?他就比較神奇了,他是我見過的所有人裡,最像狗的一個。”

剛感動到一半的慕九天:“……?”

外間的話聲還在源源不斷地往屋裡送:

“說狗不夠準確,他得算隻花狗,隻要能裝酷扮帥的事,他一樣不落,生平最愛就是英雄救美,天天在凡間扮什麼風流遊俠……嘖。”

“此人極不要臉,我從小到大替他背了一山頭的黑鍋,最過分的一次是他半夜喝完酒撞進了六師兄的藏寶閣裡,摔碎了六師兄喜歡的白玉簪,這個臭不要臉的第二天起來竟然拉我頂鍋,非說是我半夜拿刀架著他進去劫富濟貧的……”

“啊?我怎麼報複的?我沒報複啊,我這麼善良的小師妹。”

“……好吧,那事之後第二個月,我夥同二師姐一起,趁他在後山泡寒泉的時候,把他的裡衣外袍連同儲物法器全偷走了!他因為在後山拿著兩片樹葉%e8%a3%b8奔,嚇到了兩位外門師妹,挨了師父一頓毒打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過本來除了我,挨四師兄戒尺最多的也是他。”

“……嗯?為什麼我跟他更親近?也不算親近吧,隻是我剛拜入師門那會兒,上麵幾個師兄師姐都到了出山曆練的時候了,很不幸,我就落他手裡了……”

“上樹掏蛋,下水摸魚,什麼壞毛病他都教了,人事兒是一點沒乾……”

“哎,沒長歪全靠你師尊我天賦異稟。”

“後來啊,後來四師兄曆練回山,我倆的地獄就開始了。”

“……再後來他被一個鳳凰族的小姑娘玩了‘仙人跳’,騙他英雄救美,滿山追著他要以身相許,最後嚇得他躲進了女弟子寢閣裡,然後我給他扮了一個巨醜的女裝,沒想到被師父和長老們看見了,嚇得大長老三天沒起來床哈哈哈哈哈……”

“打那以後他就改過自新了,從此下山他救男我救女,分工明確救完就走絕不給對方以身相許的機會,這都是經驗之談,徒兒你以後肯定也用得上……”

“…………”

在被自己“溫柔善良可愛”的小師妹活活氣死之前,慕九天終於從榻上坐起身,咳了一聲。

外間。

雲搖驀地抿住嘴巴,警覺地撇過臉。

她視線所落的內門處,沒多久,就從昏暗裡走出來個隻穿了裡衣披著外袍的人。

像經了場大病初愈,那件外袍支得清臒瘦削,慕九天抄著胳膊,懶洋洋地靠到門檻上,半張臉遮在陰翳裡。

看不清神情,聲線也倦懶。

“四五百年前的小賬了,雲幺九,你是準備翻到我墳頭長草嗎。”

“……”

不知道是之前他作“烏天涯”藏得太好,還是,三百年到底太久太久了。

乍一聽這個曾朝夕相處過的聲音,雲搖竟覺著有些恍惚。

就好像他從未離開。

就好像他隻是跨過了三百年,從那個他離山時的夏日,滿山霞色與碧樹交織殘漏的蔭翳裡,一步跨過,就忽然來到了她麵前。

酸澀、怨懟,還有對他還活著這件事的慶幸,一並交織著湧了上來。

雲幺九靠著桌子,慢慢抿了口涼透的茶,等平複了心口百般情緒,她才張口:“你是說慕九天的墳嗎?在天懸峰的後山,墳頭草早該成精了。”

“你竟然還給我立了墳?”慕九天低頭輕哂,“可真是不容易,聽你剛剛那意思,我還以為你能給我連人帶盒送去鳳凰族結個冥婚。”

“……”

剛剛那點複雜情緒全沒了,雲搖氣得想翻白眼。

慕九天已經很自來熟地隔著圓桌坐到了兩人對麵,還撐著袍子朝慕寒淵抬了抬胳膊:“你好啊,小師侄。”

“……”

慕寒淵恍若未聞,唯獨捏在茶壺上的修長指骨,像是錯覺似的,微微捏緊了一點。

新斟上的茶盞遞到了慕九天麵前。

慕寒淵這才撩起長睫,像是霜雪碎落,沒入了那雙漆黑眸間,透著溫懿的涼意。

“師伯,用茶。”

慕九天輕輕抽了口氣,轉回頭去看雲搖:“之前我就想問了,你到底是從哪兒撿回來這麼個,天山巔頂化出來的,冰泉雪水似的小徒弟?”

雲搖輕眯了下眼:“說人話。”

“雪水似的,”慕九天晃了晃茶盞,“觸之冰涼,飲之冷淡無味。”

“?”

雲搖托腮的手砸在桌上,“上善若水,利萬物而不爭——你當人人像你那麼膚淺?”

慕九天還想再說話。

“閉嘴,你現在這副病骨支離的德行,我一拳能打你十個,勸你識時務,我問你答,”雲搖頓了下,出聲,“當年怎麼回事,你是壓根沒死,還是有什麼變故。”

“死了。”

慕九天語氣鬆懶的,似在說個旁人故事,“不過,後來又活了。”

雲搖:“多後來?”

“……”慕九天捏著杯子的手微微停頓了下,“嗯,七八年吧。”

雲搖輕眯起眼。

慕寒淵低垂著眸,拿茶巾拭手,像隨口一句:“七八十年。”

雲搖扭頭:“?”

慕九天跟著扭頭:“???”

對慕九天,慕寒淵現在難得很不寡淡、很有情緒,隻是沒怎麼表現出來。

若隻有他望著,慕寒淵約莫更願憋死他。

但雲搖不行。

“魔域四大主城的事,近百年間我一直有暗中部屬,玄武城七十多年前,忽然出現了一位城主幕僚,深得對方信任倚重,且並非魔族,”慕寒淵淡掃過慕九天,“起初我隻猜他是仙域仙門弟子,也是近一年間,才將這位幕僚與師伯漸漸聯係起來,但並不能確定。”

慕九天:“…………”┆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一口一個師伯叫得順,可他看他哪有半點看師伯的尊敬?

“七、八、年?”雲搖冷笑著轉回來,“你繼續編。”

慕九天輕咳了聲:“我這不也是怕你知道,師兄做了半個魔修不說,還重修了這麼多年才勉強回到合道境,太損害師兄我在你心目中的英偉形象嗎?”

“彆做夢了你在我夢裡都沒英偉過。”

雲搖無情駁回,“所以你修了七八十年,就把自己修成這麼個殘枝敗柳的德行?”

慕九天:“……”

“?”

他誠摯地扭頭看向慕寒淵,“你師尊這幾年的用詞到底是誰教的?”

“不要轉移話題。”雲搖幾乎要從牙縫裡往外擠字了。

慕九天:“我什麼時候——”

“你身上那些黑霧和他們不同、不要以為我看不出來!”被慕九天那插科打諢的態度招惹到底線,雲搖一聲清喝。

滿室寂然。

幾息後,慕九天輕歎了一聲,靠回椅子裡:“你怎麼從小這麼倔,現在還是。”

“說不說。”

“好好好,怕了你了,”慕九天歎氣,“我當時是被一個曾經有些淵源的小血魔救下來的,半死不活地被他吊了兩百年的命,總算醒了。你也見了,這副殘軀支離,想活下去,我就隻能修魔。”

“……”

雲搖喉頭輕動了下,想張口,卻到底沒能出聲音。

“可是修魔這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道魔合修,你現在已經知道了,那是要煉生魂的。也不是你師兄驕傲不肯,而是我實在怕若真乾到這麼傷天害理,就算將來到了地底,也要被杜錦那戒尺抽成個殘廢鬼——那多慘?”

雲搖輕咬住唇,憋了片刻才慢慢僵著語氣:“那你如何修得魔。”

“就,湊合著修唄。”

雲搖不指望他這張嘴了,轉頭看向慕寒淵:“你說。”

慕寒淵垂望著她的眼眸微停。

似乎有些遲疑。

慕九天插話:“不是,雲幺九,就算你對你這徒弟看得比天高比心嬌的,這種魔修之事,他怎麼可能知道得那麼具體,我——”

“道魔合修,非煉魂不成。”慕寒淵平聲靜氣,“若非生魂,便是留世怨魂。”

“……”

慕九天見鬼似的扭過頭盯他。

雲搖聽見怨魂那個詞都牙疼:“你們一個兩個就跟怨魂杠上了嗎?”

“嗯?還有誰?”慕九天好奇探頭。

雲搖不搭理他,看慕寒淵:“煉怨魂有害?”

慕九天臉色終於變了。

他微微挪過眼,給慕寒淵使了個眼色,同時神識傳音:“就算你見了鬼地連這個都知道,但也最好彆說,你也不想看你師尊為我的事難過吧——”

“自損陽壽。”

慕寒淵平心靜氣地說完。

然後他才抬眸,望著慕九天,淡聲問:“師伯方才傳音了什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