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頁(1 / 1)

入院後,九思穀的弟子自覺告退。

孤男寡女,前車之鑒。

雲搖在心底默默警告了自己一句,假若無事地抻著懶腰,笑%e5%90%9f%e5%90%9f地往最邊上的廂房走去:“這禦劍了半日,又聊了半日,我還真有些累了。你若無事,也早些休息吧。”

“弟子還有一事未明,”慕寒淵聲線淡淡地響在身後,“請師尊賜教。”

“……”

雲搖心裡不安了下。

她遲疑回眸:“什麼事?”

“師尊為何,如此執意於蕭如生是否是蕭九思之子的事情?”慕寒淵垂眸問道。

雲搖怔了下。

這個問題她倒是沒想到。

大約便是這片刻沉默,慕寒淵難得缺了絲耐性。他撩起長睫,隔空望向了廊下的紅衣女子。

“蕭九思,若史載無誤,應是南疆王朝的末代太上皇,”慕寒淵的聲音輕低了下去,“民間傳聞,師尊與他,曾有過一段露水姻緣,是麼?”

雲搖:“…………”

雲搖:“?”

第54章 千裡故人千裡月(四)

雲搖這輩子沒有受過這樣的奇恥大辱。

——

她、和蕭九思那個狗東西、露水姻緣???

這到底是哪個居心不良的王八蛋編造出來敗壞她名聲、拉低她輩分的?!

“……”

慕寒淵語氣起得似隨意,眼神卻片刻也未離開雲搖的神情,於是他也看得分明。

他話剛說完,雲搖的臉一下子就紅透了。

氣得。

尤其那雙總是情緒倦怠的眼眸,這會兒幾乎要噴出火來:“誰、傳、的?”

慕寒淵停了須臾,眼睫低掃下去,唇角卻不明顯地勾抬了下:“坊間傳聞而已,師尊不必動怒。”

“我能不動怒嗎?跟那個偽君子牽扯在一起還被這般胡說八道,我還不如遺臭萬年呢。”雲搖微微咬牙。

“聽起來,師尊與這位蕭穀主相熟?”

雲搖氣極反笑:“熟啊,可不能再熟了。道貌岸然,斯文敗類,我就沒見過比他更偽君子的!”

“……”

雲搖說完話,回身工夫,卻見慕寒淵不知何時去到了院中的涼亭下。

大約是從什麼儲物法寶裡取出了成套的茶盞瓷器,那人一挽袍袖,儼然就要淨手沏茶。

雲搖看得有點茫然:“這是做什麼?”

“天色尚早,我想師尊也睡不著,不如聽師尊多講些從前舊事,”慕寒淵從灼起的紅泥火爐後撩起長睫,神色溫潤平和,眼神清灼人心,“師尊可願講麼。”

那一刻多少有些鬼迷心竅。

雲搖就點下頭去了。

“九思穀穀主隱世不出已久,世人提起,亦是稱讚有加,”慕寒淵添水,聲音比那清泉落壺的動靜都悅耳,“師尊為何對他頗有微詞?”

輕飄飄一句,瞬時就勾起了雲搖的殺心。

她冷笑了聲:“世人當然誇他,蕭九思這個偽君子,從少年時候就慣會裝一副謙謙君君子的模樣,彆說世人了,他剛去乾門求學,給我師兄作記名弟子那兩年,我都差點被他騙過去。”

“他如何騙師尊的?”

“自然是口蜜腹劍,表裡不一!枉我還把他當真朋友,有什麼要溜出去乾的事都提前給他講,說好了讓他在山門內給我望風,防備師兄,他答應得是好好的,結果呢?”

雲搖提起來就氣得快咬碎了一口銀牙。

“我前腳才剛下山,他扭頭就給四師兄告小狀,事無巨細地交代我又去乾什麼什麼事了,偏他還發劍訊安撫我,說門內一切安好,叫我放心回來——然後我回山就挨了師兄一頓揍!”

雲搖提起來就氣得牙根癢癢:“最可惡的是,我頭幾回還都不知道,真以為是四師兄神通廣大,滴水不漏,做什麼事都瞞不過他呢——直到最後一次他氣得給我把天懸峰的峰頭都削平了,我跟他爭嘴,他口不擇言——這才叫我知道了蕭九思這個偽君子的真麵目!”

“砰”的一聲,雲搖氣得重重拍在涼亭石幾上。

紅泥爐紫砂壺都被震得蹦起來了下。

被慕寒淵擱在一旁睡覺的小金蓮更是驚醒,伸展了下蓮花瓣,如火通紅的花芯探出來,左右茫然四顧。

“師尊息怒。”

慕寒淵將沏好的茶傾入盞中,遞向雲搖。

雲搖麵染薄怒,更透幾分嫣然之色,猶叫情緒濯得透亮的眼眸撩向慕寒淵:“你說,他是不是萬分可惡?”

“是。”

雲搖接過茶盞,抿了一口仍氣得不輕:“而且他還瞞了我那麼久,枉我日日把他當真朋友,哪想到他把我當猴耍——四師兄拎著戒尺追著我滿山打的時候,他一定是藏哪個角落裡故意看我的笑話呢。”

“……”

慕寒淵拈起茶盞的指節停頓了下。

似乎在思索什麼。

沒等到回應,雲搖有所察覺,回眸:“怎麼,你覺得我說的不對?”

慕寒淵想了片刻,淡淡一笑,抬眸:“沒有,隻是想,若是我也能同師尊生在一個時候,師尊那些嬉笑怒罵的舊事裡,也能有我一道身影,那便好了。”

“……好什麼,”雲搖眉峰低了下來,語氣也轉得懨懨,“從我那個時候認識的人裡,活下來的人寥寥無幾。他們都是天之驕子,本該有很長的歲月要走的。”

“即便如此,我也甘願。”

“?”

雲搖一怔,抬眸去找慕寒淵的眼。

可惜那人說話間便已垂了睫瞼,另起茶壺,為她空了的茶盞添水。

她沒能看清他說話時的眼神。

雲搖在追問與否間遲疑——梵天寺一行之後,她覺著慕寒淵愈發有些奇怪了。

兩人間像是多了一條無形的線,她若是一步踏上去,興許便能叫它顯行,可雲搖不確定,甚至心底莫名有些逃避,她覺著那絕不是什麼好的事情。

她倒寧可它就那樣無聲無形地蟄伏著,最好誰都不要去點破,更不要跨過。

就好像這樣就能裝作它並不存在。

就在這微妙的沉默間,茶水聲落入壺中,滌蕩出潺潺的響聲。

而那人挽袖,淩長的腕骨冷白漂亮得勝過玉竹,根根指節都分明,該提劍撫琴悲憫眾生的手,如今拿起茶壺為她沏茶,亦是襯得身後竹林落日都美不勝收。

雲搖靜望著這畫中似的一景時,忽聽得慕寒淵開了口。

“興許,蕭穀主是喜歡師尊。”

“——?”

雲搖一下子就被從美好裡拽了出來。

她臉都黑了。

“你剛才是不是沒聽我說話?”

慕寒淵淡淡莞爾,放下了茶盞:“我隻是設身想過了,若我是那位蕭穀主,仰慕師尊意氣風發,神采飛揚,亦喜歡師尊無拘無束,自由散漫,但師尊總是涉險,又屢屢帶一身傷回來,那我也隻能那樣了。”

“哪樣?”

“不想自己做惡人,與你生疏或決裂,也舍不得做惡人,逼你收斂乖順,”慕寒淵溫言望著雲搖,“那就隻好請你的師兄代勞了。”

“…………”

雲搖緩緩後仰。

她表情微妙得近乎想逃。

在亂七八糟的腦海裡慢慢捋出一條似乎有跡可循的線,但雲搖還是不死心:“不可能,他絕對不可能。”

慕寒淵淡然一笑,不作辯駁。

越想越是細思極恐。

雲搖趕忙搖了搖頭,甩掉那些奇怪想法,她輕咳了聲轉移話題:“算了,還是不聊他了。而且在九思穀的地盤上,說蕭九思的壞話,太冒險了。你瞧見今天那個蕭仲沒,九思穀的弟子像是被他給灌了[***],都是那個德行的。誰若是路過時聽見了,大概會進來跟我決鬥吧。”

“師尊亦有弟子,”慕寒淵眼角含笑,為雲搖斟上一盞茶,才抬眸望她,“風雨欲入,我為師尊擋回去。”

那人話末時眼尾淩抬,脫了出塵的淵懿峻雅,某個刹那竟也如一柄清鋒淩冽的劍。

雲搖怔了一息,下意識就脫口:“趁這一趟去浮玉宮不能禦劍,路上若有閒暇時,我便教你奈何劍法吧。”-_-!思-_-!兔-_-!在-_-!線-_-!閱-_-!讀-_-!

慕寒淵略見意外:“我以為,師尊不願我學劍。”

“怎麼會?”

“當年在伏靈山時,是師尊說,日後會贈我一張琴,叫我不要學那些打打殺殺。”

“……”

雲搖愣在原地。

她知他三百年不修攻伐,隻習音律;不操劍,隻控琴——世人也皆知此,多少人引以為憾,覺得是他自斷仙途。她從前和世人一樣,以為他便是聖人悲憫,不喜殺伐之術。

卻原來,他隻為她當年那一句話。

難怪……

難怪他前世以為那琴是她為教他更像慕九天而贈時,會那般絕望。

雲搖心口有些澀然又憋悶,張了張口,卻覺得聲音都啞的說不出話。

“你忘了,”雲搖輕攥緊指尖,勉笑著抬眸,“當年在伏靈山上,我說這句話前,是還有半句的。”

慕寒淵一停,漆眸微抬。

雲搖似笑似憾:“我那時說它的前提,是若你喜歡我吹給你聽的那支曲子的話。”

她的氣息低下去,有些哀輕,像是望著此刻的慕寒淵,又穿過了他,她好像又看到了前世那個早已入了魔的弟子,眉眼漆冷,滿冠白發。

“我以為你是喜歡音律的,才不想你再去沾染那些血汙啊……”

慕寒淵聞聲未語。

或許往事曆曆,隻有他自己知道了。

那時他喜歡的並不是音律,而是那個在山洞外,始終相信他而未曾離開的、為他吹了一夜安魂曲的紅衣。

時過多年,即便是慕寒淵自己也無法分辨,當年他對她懷有的到底是怎樣一種喜歡。

可是那從不重要,他甚至懶於去分辨。

他隻知曉,她是他全部的七情所在。

隻要不會如夢中那般失去,隻要她的身與心俱同他在一處,隻要他和師尊間再無旁人,那是情是愛都不重要。

他隻要、他的師尊一人。

“——寒淵?”

雲搖的聲音在耳旁將慕寒淵喚回。

那人指骨一顫,才發現斟茶的茶盞早已滿溢,他竟像是什麼蠱了心魂似的失了神。

“抱歉,師尊……”慕寒淵拿起茶巾,擦拭石桌的手忽停了下,他微怔抬頭,“你喊我什麼?”

“唔,寒淵?”

雲搖假裝不心虛地眨眼,“之前掌門師侄與我說,你似乎不太喜歡自己的姓氏?”

“不,”慕寒淵道,“隻要是師尊賜予我的,我都喜歡。”

雲搖默然。

師尊賜予你可以。

師尊因為彆人賜予你就不行,是吧?

就好像是個一無所有的固執小孩在茫茫深海裡抓住的唯一的那塊浮木,他寧可淹死,也不願接受它上麵刻著彆人的名字,他要這塊浮木隻能因他是他而來。

“那我便授你奈何劍法吧。”

雲搖起身,拿劍,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