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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有得救,我一定早與你商量了,但事實上是沒救了,說了也白說。”

雲搖一頓,放下茶盞:“何況,怎麼算我拋下了乾門?不是還收了個徒弟留給你了嗎?”

提起這個,陳青木更心情複雜,抬袖拭了拭眼角:“既如此,您又為何要對寒淵尊做出那等……”

他沒好意思說完,頓在那兒了。

“我也不想,可惜他比較倒黴,什麼事都讓他撞上了。他體內又有同樣能致他入魔的邪焰殘絲,我若不拔除,難保他何日步我後塵。”

雲搖停了會兒,又道:“況且,仙魔兩域都知道他是我弟子,他須得夠恨我,才能和我這個邪魔劃清界限。”

“邪魔…?”陳青木胡子一抖,“師叔此言何意?”

雲搖轉回來,淡然看他,絲毫不掩飾眼底心魔如血:“仙門大比那日,眾仙盟齊聚,之前同你共查的那份名單中的仙門高層們,都會出現在那裡。”

“師叔……”

陳青木似乎已經料到了什麼,麵上最後一絲血色褪儘,從牙縫裡往外擠出字音:“不、可、啊。”

見他額頭青筋都迸起,雲搖難得露出了一點淡淡的笑意:“我沒時間等了,也不想等。容他們比他多活了三百年……隻要一想到這個,我恨不能立刻拔劍出山,殺儘了他們。”

“師叔,你聽我說,這些年我已經在暗中查探了,總有一日,我一定能——”

“他們能聯手魔域,除掉你師父,自然就有辦法除掉你。更何況,你還要顧及整個乾門的安危,這些年也辛苦了。這件事便交給我吧。”

雲搖慢慢籲出口氣,“道魔合修邪法,恐是以人命為祭,也耽誤不得。”

陳青木僵立良久,短短片刻,連胡子都好像白了幾分。

雲搖有些不忍看。

他同她一樣,是昔日乾門的沉舟上得以逃脫的未亡人,多少年踽踽獨行,身後影子裡背負著數不儘的亡魂。

乾門忠義,血海丹青,總該有人記得,有人傳承。

是她自私,寧死也不想作最後一人。

許久後,陳青木真如塊陳年舊木,僵醒過來,聲音沙礪:“師叔既心意已決,我也明白了。乾門薪火未傳,請恕青木不能與師叔同赴死。百年之後,燃儘此身,弟子當以魂追乾門亡人。”

與話聲一同落地,是他磕在她腳下的額頭。

砰然如震。

雲搖終究未攔,容他磕過,才扶他起身。

陳青木黯然問道:“隻是寒淵尊,即便師叔與他決裂,恐怕您一旦入魔,所作之罪,還是會累及他清名?”

“是,所以隻要他親手殺了我,就可以了。”

“……”

陳青木驚栗抬頭。

雲搖卻像在說個與己無關的小事:“仙門大比之日,是我入魔,斬殺碧霄一眾,而寒淵尊大義滅親,斬魔於劍下,來日即便臨乾元界仙首之位,也該是得享盛世,萬代稱頌。”

陳青木失言良久。

半晌,他才澀聲道:“師叔當真是……”

雲搖把玩著茶盞,烏紅眸子懶洋洋地挑著笑意:“視死如歸?”

陳青木:“心狠手毒。”

雲搖:“。”

“?”

陳青木想了想,搖頭:“隻是師叔未免太過輕視寒淵對你的感情了。”

“他對我的,感情?”雲搖啼笑皆非,“你是指,恨意?”

陳青木皺眉,正要再言。

雲搖卻擺了擺手:“即便有,也夠磨滅了。而就算他心慈手軟,到了那日,仍是下不去手,那也沒關係,我自會操控他體內邪焰殘絲,幫他……弑魔。”

“……”

陳青木有些失語。

半晌,他搖頭歎道:“師叔,他會恨你一世的。”

“那多好,”雲搖笑了,眼底卻如霜雪滿覆,“好過如我一般,守著後山孤墳,一世苟且偷生,求死不得。”

在眸底的烏紅漫到眼尾前,雲搖起身,向洞府後山的方向走去。

餘聲留在身後:“我死之後,不入山門宗祠,不行祭,不立碑。免累乾門清名。”

陳青木慌忙起身:“師叔!”

“我會給自己砌一座無名空墳,就落在我洞府後山,同他們一起。你若自己憋悶了,便來坐坐,找我聊幾句閒話好了。”

雲搖話聲落時,身影已經消匿而去。

眼前複亮起,一片青山,空地,七座墳塋。

站在七座墳塋前,紅衣都似乎黯淡下來。

雲搖朝他們走去,像是看見師父與師兄師姐們,全都站在那裡。

她一一取下了身上背負的佩飾。

龜甲,金鈴,木簪,奈何,發帶。

全數放在了那一座座墳塋前。

許久後,少女盈著濯濯淚光,笑著朝最後一座墳塋走去。

她停在碑前,彎下腰,拍了拍上麵“慕九天”三個字留下的塵土,然後直接盤膝,毫無氣質地坐在了墳前。

“哎,沒想到,怎麼死都死了,還是要跟你打架搶地盤呢……”

砌一座墳並不難,雲搖隨便砍了塊山石下來。

隻是在篆字時,她略微遲疑了。

想了很久,雲搖將石碑轉過,她在背麵題了一行字。

“最後一行字,還是留給你好了。”

簌簌青灰落。

風拂過山崗,也拂出了石碑背麵的字痕。

——

宥我做了天下第一惡,逼那聖人弑魔。

-

奉天峰峰頂,涼亭下。

陳見雪握著手中的畫卷,低聲道:“五師叔祖慕九天的畫像,乾門內,也隻存此一幅了。父親一直將它收在洞府密室內,我幼時玩耍誤入,被父親嚴詞喝止,才有印象。”

“若非用那件事支開他,讓他無心設禁,我實在無法取到它。還請師兄諒解。”

“……”

慕寒淵坐在亭下,正望著山外雲海,對她的話似乎毫無反應。

陳見雪總覺今日的師兄自出現之時,便情緒古怪,稍稍近身都讓她有些莫名地發怵。

想到手裡畫卷,她就更有些遲疑了。

“給我吧。”

耳邊清聲忽起,陳見雪回神:“師兄當真要看嗎?”

“……”

慕寒淵垂首,竟似很輕地笑了下:“你傳劍訊找我來此,不就是為了給我看的嗎?”

陳見雪在心底歎了聲氣。

她若是知道他是現在這本就可怕的模樣,一定不會選上今日的。

如今箭在弦上,她也隻能將畫卷放上石桌。

薄薄的畫卷,在慕寒淵眼前徐徐展開。

那是一幅竹林撫琴圖,畫中有兩人。

竹林間,溪澗旁,一位紅衣公子橫琴撥弦,身前空地上,是個穿著玄黑衣裙,在他琴聲中舞劍的少女。

畫師就讓時光停在了兩人相對而望的那一眼裡。

紅衣公子抬眸,言笑晏晏。

眼尾一點小痣。

熠熠如血。

“——”

慕寒淵的神思,五感,七情六欲,儘數凝結在那一眼的刹那裡。

耳邊隻剩滾滾洪流之聲,將往昔衝刷而下。

[我叫雲搖,九天雲霄的雲,搖搖欲墜的搖……]

[那你便姓慕吧,慕寒淵。]

[既喜歡那支曲子,等到了仙域,我送一把琴給你。以後你便修音律吧。]

[……]

直到最後一幅畫麵,是她昔年酒醉,撲在他身前,雲搖點著他睫下那顆淺色的小痣,忽輕聲笑起來。

她俯到他耳邊,像一個%e5%90%bb。

[你生得,當真好看。]

“————”

慕。

琴。

痣。

原來她救下的,於她確不是惡鬼,而是另一個人的複刻,一件贗品。

難怪她拋下他時,可以頭也不回。

“——咳。”

“…師兄!!!”

在陳見雪驚顫的聲音裡,一簇刺目的血,染紅了慕寒淵身前的白袍,灑落上畫卷。≡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慕寒淵猶若無感,他抬袖拭去了唇邊血跡,然後緩緩垂回手來。

山風止,浮雲碎。

溪泉駐流,蟲鳥消音。

——天地間萬籟被殺死了一個刹那。

而那個刹那裡,慕寒淵闔上了眼。

一根血色絲絡在無儘黑暗中顫栗。

下一息。

它裂成了萬簇魔焰。

第47章 舊歡如在夢魂中(二)

天懸峰,洞府後山。

雲搖給自己壘起的墳塋捧上了最後一抔土時,忽聽得頭頂雲層之中,響起了滾滾悶雷。

其聲滔滔,如蒼穹震怒。

雲搖驚駭抬眸。

雷乃天罰,她在乾元大陸活了幾百年,所以她最清楚,乾元大陸不知何緣故,從某一日開始再無了天罰之雷。

也從那一日起,乾元界再也無人能夠飛升。

可此刻雷聲震蕩識海,又分明不假。更古怪的是,這雷聲像是隔著亙古難逾的天塹,從另一個極遙遠的界域傳來。大約也因著這份天塹難逾、天威難達,那雷聲之中的震怒更甚,幾近咆哮宙宇。

雲搖臉色變了。

她記得太一老頭長逝前,曾在瀕亡之際神誌不清地與她說過,乾元,乃天棄之地。說完便絕望似的發了瘋,又哭又笑地將她趕了出去。

雲搖雖然不明這話什麼意思,但後來幾經揣摩,也猜到與乾元界近千年來無人飛升的因果有關。

而如今,天棄之地的界外,卻忽傳來了震蕩寰宇的天怒之音……

莫非,是乾元界內發生了什麼?

“……”

思慮至此,雲搖也無心修墳了,她起身,召來奈何劍,就要離開洞府後山。

隻是不等她從剛砌起的那座空墳無字碑前轉過,就忽覺得,身周天地之間,萬籟都凝滯了一瞬。

“…誰!”

不等回身,奈何劍淩冽清光已經向後橫掃,驟然掀起了一片如潮湧般的波紋,瞬間便壓製得整座山穀內草木折腰——

劍弧在臨近來人身前時陡然刹停。

因為雲搖看清了身後山壁儘頭,站在那片山淵翳影間的人影。

“慕寒淵?”

雲搖愕然收劍,隨即想起什麼,下意識將身後自己的空墳拿身影一攔:“——誰允許你進來的!”

“……”

山穀中空蕩無聲。

慕寒淵站在晦暗的山蔭裡,似乎隻是一言不發地,前所未有地、細致打量著她。

然後他微微偏首,掃過了她身後的那一排墳塋。

不多不少,八座。

最後一座明顯剛起不久,緊挨著旁邊的一座舊墳。新墳的碑紋被雲搖的身影攔住了,旁邊那座與它相依相偎的,倒是再清晰不過。

慕、九、天。

慕九天——

慕九天!

“你怎麼了?”雲搖察覺什麼不對。

此刻的慕寒淵陌生到隻是站在那兒,竟然就叫她心底生出一種莫名的寒意來。

連奈何劍都似乎感知到什麼可怖的危險,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