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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

雲搖麵無表情地讀完了陳青木傳來的掌門劍訊。她抬頭,對上了堂中那幾個在她的威壓下瑟瑟發抖的年輕弟子。

“…你們剛剛說,把慕寒淵送哪兒去了?”

“按、按掌門令,”為首那個叫丁筱的女弟子小心翼翼,“寒淵尊已經被送到了師叔祖您的洞、洞府外了。”

雲搖:“……”

難怪從方才起,她就忽覺著靈台間恍惚混沌的感覺來得猝然又熟悉。

雲搖靠在椅裡,半闔著眼,指尖捏得微微泛白,聲音聽著卻依舊慵懶:“算了,我不擅療傷,還是將他送去你們掌門那裡吧。”

弟子們對視了眼,卻不敢稍駁,應聲道:“是。”

“弟子告退。”

“……”

眼見著幾人作了劍禮後,就要轉身,雲搖眼皮忽跳了下,出聲問:“你們就把慕寒淵一個昏迷著的人,直接丟在我洞府外了?”

弟子們一懵。

丁筱反應最快,惶恐轉身:“弟子們不敢。寒淵尊這一路都由見雪師姐照料,絕不會有半點怠慢。”

“見、雪?”雲搖緩聲重複了遍。

她尾音上挑,儼然是個問句。

弟子們遲疑間,另一個叫何鳳鳴的男弟子微微仰首:“師叔祖閉關這些年,寒淵尊一直在掌門門下修行,與見雪也是師兄妹相稱,相處百年來,感情甚篤,她會照顧好寒淵尊,師叔祖不必憂心。”

“……哦,”雲搖輕笑起來,左手一勾,腕上金鈴手串清淩淩地作響,她懶撐著雪白下頜,紅唇微勾,“你的意思是,陳見雪與他相處百年,輪不到我這個三百年不曾管過他的師尊來過問,是麼?”

“——!”

何鳳鳴顯然也不曾想到這個傳聞中不理俗事的小師叔祖竟然如此敏銳,他一句隱含的不平之意,她竟三兩句拆解明白。

尤其是那慵懶的一眼望來,眸裡卻含劍光萬千,驚得何鳳鳴臉色煞白,惶恐低頭:

“弟子不敢。”

雲搖輕嗤了聲,從圈椅裡起身:“不敢?我看你跟著你師父閒散慣了,掌門你們都不放在眼裡,還能有什麼不敢。”

“弟子失言,弟子知錯!萬望師叔祖莫要怪罪——”

以何鳳鳴為首,一眾弟子驚駭之下,大約是想起了某人三百年來未曾斷絕的傳聞,紛紛冒著汗白著臉行起了跪拜的周全禮數。

雲搖視若無睹,錯身而過時,隻隨手將丁筱一道靈力拉了起來。

“不用你們送了。我自己的徒弟,還是我自己管。”

“否則再過幾日,我看都要被搶了徒弟,成了個可憐見的孤家寡人了吧?”

“……”

丁筱瑟瑟不敢言。

唯有被拂起時,她下意識抬首,對上了雲搖的眼。

像是錯覺,她見到了一絲入魔般的血色,掠過了女人烏如琉璃的眼底。

不等丁筱看清,這道身影已經在他們麵前的堂中消失。

與此同時。

天懸峰,雲搖洞府外。

那抹刺眼的紅,在青天白日下,像一斬銳利的劍芒,劈開了漫山青霧。

雲搖現身的第一刻,就看清了雲海前那幅圖景——

碧雲晴空,樹影迢迢。

樹下,兩道白袍袍尾相疊。

芳心慕艾的少女正微仰著臉,用指尖撥開了樹下闔眸的慕寒淵落在睫前的額發。

而幾日前,還在她麵前一副冷如冰霜模樣的青年,此刻長睫垂闔,薄唇微微抿起,睡得安然,像是沉湎在一個不願醒來的夢裡。

還真是……

天造地設。

雲搖眼底那抹血色愈濃。

耳邊不知何回響起的魔音如蠱。

【你還記得,你已經失去多少人了嗎?】

【如今,就連你最後一個至親至愛之人,他們也要從你身邊搶走了。】

【本該隻屬於你的最後一個!】

“……不可以,”雲搖低聲重複,眸中烏紅纏疊,“他隻能、是我的。”

話聲落時。

紅衣驟然掠向了樹下。

第44章 人間寒暑任輪回(三)

“…師尊。”

“——”

“!”

雲搖洞府前的花樹下,慕寒淵清聲起得兀然。

彼時他猶闔著眼。

一聲之後,疾掠而來的雲搖與他身前的陳見雪同時僵停住了身影和動作。

尤其是陳見雪。

她連忙從慕寒淵眼尾處收回手,近乎倉皇失措地起身,然後陳見雪退了半步,才想起什麼,轉過來朝著雲搖的方向有些慌張地行了個劍禮:“弟子陳見雪,見過師叔祖。”

“……”

雲搖眼底烏紅未褪,餘光之尾淡淡曳過陳見雪麵頰上浮起的薄紅,她唇角輕勾起來。

最終還是望定在了慕寒淵身上。

世人皆譽清正淵懿的寒淵尊,此刻也已從花樹前起身。氣息比起平日略沉了些,似乎傷勢未愈。

雲搖眼波流轉,含笑輕聲:“你方才,便已經醒了?”

“……!”

慕寒淵還未說什麼,陳見雪麵色已更沁上一層紅。她攥緊了手指,有些驚悸又赧然地看向雲搖,一副做了壞事被師門長輩抓了包的模樣。

隻是在這一刻,當她真正看清了傳聞中這位以一人之力護得乾門三百年名聲不墜的小師叔祖,陳見雪卻有些怔住了。

乾門七傑皆是年少便入金丹境,容貌便定在了十七八歲的模樣,這她是知道的。

但比起那些雖容貌年輕但自恃長輩威儀的長老們,麵前這位小師叔祖的言行神態,一舉一動,卻端也是一副少年人的靈動模樣,甚至連此刻看她的似笑非笑的神色都帶著些玩味。

而且似乎還有點……

不等陳見雪辨明雲搖望著她的眼底,那點略讓她不安的情緒是什麼,就聽得耳旁,慕寒淵有些冷淡的清聲響起:“見雪,不可無禮直視。”

“……是,師兄。”

陳見雪訕然低了頭。

“三百年不見,我倒是不知,寒淵尊原來已經長進得……這麼會心疼師妹了?”雲搖話間上前,不避諱地走到樹下,她那片被山風拂得獵獵的紅裙豔色,像是要淌下來,映得慕寒淵的白袍都微紅。

慕寒淵微微冽眉,眸色沉墨般晦下,不語望她。

這默然間,花樹下忽起了風。

慕寒淵垂墜如墨雲的長發也被撥亂了幾縷,纏過他的暗紋雪袍,還未再作亂,便被雲搖抬手按住,但她並未為他拂開,卻是拿指尖將那縷長發繞了兩圈,在他身前勾纏住。

烏色攀纏著纖細指尖,駘蕩又勾人。

“——”

慕寒淵眼神微沉,幾乎是擦著另一側,陳見雪聞聲抬眼的刹那——他側過身,將雲搖的單薄身影連帶她的悖倫之舉,一並擋在了身前。

“師、尊。”

慕寒淵抬起晦沉的眸子,對上了雲搖惡意得逞的笑眼,她那像拿花汁豔色勾抹過似的唇還在他眼前微微張合,再恣肆駘蕩不過的神識傳音,就輕飄飄都入了耳中。

“怕什麼?還是,你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隨雲搖傳音入耳,她勾纏著他長發的右手抬起,五指纖纖,已作勢要抵上他心口。

“……”

眼底最後一筆墨色拓落,慕寒淵闔了闔眼,聲線清啞:“陳見雪。”

“師兄。”陳見雪忙垂下頭,應聲。

“你先到奉天峰,代我向掌門回述此行曆練。”②思②兔②在②線②閱②讀②

陳見雪愣了下,抬頭:“那師兄你?”

從她的方向看過去,隻看得到慕寒淵的背影。而本該同在樹下陰翳裡的那個紅裙靈動的小師叔祖,卻像是被他的身影完全藏起來了似的,遮得嚴嚴實實。

明明就在他身前,卻藏得讓旁人連半寸衣角也見不得——陳見雪心裡莫名古怪起來。

“……”

雲搖的手掌終於還是覆了上來。

就抵在慕寒淵心口位置,%e8%83%b8膛正前,他垂眸去看,眼底晦如風雨。

她的手和人一樣,生得極漂亮。雖細,卻蘊力,像落了雪的修長舒展的梅枝,美而不屈。興許是握劍的原因,她指節比其他女子都要分明一點,但並不突兀,反倒是透著那纖白裡最勾人的一寸薄紅。

即便時隔如此之久,他還是能無比清晰地記起,那夜他入身後這座洞府為她燃香沏茶,然後被這隻手勾住,拉入幔帳之中。

後來他眼前的每一幀畫麵他耳邊的每一聲喘熄都如刀刻斧鑿般深鐫腦海中,日日夜夜夢裡夢外地折磨,逼迫著他。

他若能像她一樣不管不顧……

——

雲搖抵著他%e8%83%b8膛的手腕,被慕寒淵抬起的袍袖下的手驀地握住。

他指背上脈管綻起,綿延如遠山,猙獰如伏獸。

有那麼一兩息,她幾乎以為慕寒淵惱羞成怒,準備給她把手腕捏碎了。

但也隻那麼一兩息而已。

捏著雲搖手腕的力度便慢慢鬆卸,慕寒淵望著她,話卻是對身後不明情況的陳見雪說的。

“我向師尊請安後,便會回峰療傷。”

陳見雪雖仍覺著古怪,但長輩在場,還是不好冒犯,她便隻好應道:“是。…師叔祖,弟子告退了。”

“……”

須臾後,風止雲消。

天懸峰的洞府前,終於隻剩下師徒二人對峙在花樹下,而雲搖的手腕還被慕寒淵捏握在掌心。

“就這麼怕你的小師妹看到?”雲搖輕笑,“也對,煞費心機,還要裝睡,隻為不打擾小師妹給你親密貼心地拂發……寒淵尊還真是辛苦了。”

慕寒淵握著雲搖手腕的指節微微收緊:“師徒之契的事,我已想過了。我原本就是你所救下的惡鬼,你從未信任過我、或想利用我做什麼,都是我應得。”

至於這三百年間,他將它視作她與他獨一無二的聯結,算他可笑好了。

“我一切都可以為師尊做,”慕寒淵慢慢鬆開她手腕,“除了,男女之事。”

雲搖眼底烏紅熠爍,勾著他那一縷墨發的指尖非但不鬆,還又繞著指尖多纏了一圈。

她沒聽見似的歪頭氣他:“嗯?她方才碰的是這一縷嗎?看起來果然礙眼了許多,我乾脆替你弄斷好不好?”

“師、尊。”

“……”

雲搖終於懶撩起眸,淡淡睨著他:“我是聾了麼,需要你這樣喚我?還是你覺著,我神魂不屬,能叫你喚回什麼?”

在雲搖眼底看見自己再清晰不過的身影,慕寒淵終還是垂下手,他闔了闔眼。

……是他心存妄想。

明明那夜已試探過千百遍,明明知道,縱萬般錯,她親手為他種下、締結於神魂中的師徒之契也不會出錯,不可能被任何她之外的人取代。

終究是他一廂情願了。

再開口時,那人慣來清越的聲線少有地浸著低啞。

“師尊就執意如此麼。”

慕寒淵眼底情緒晦深,透出幾分徹骨的痛色,“你盛名不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