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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淵隨之停住,回眸不解:“師尊?”

雲搖遲疑問:“…你是說,從越過兩界山後,抵達仙域遙城前,你的神魂就已經脫離七情之海了?”

“是。”

兩人話縫間。

前方,乾門一行人跟著浮玉宮那名弟子行停之處,夜風捎來了一截隱約訝異的詢聲。

“……大師,您怎麼提前來了?”

而雲搖未覺,她怔在原地,獨望著慕寒淵,幾乎有些記憶錯亂。

若是慕寒淵在那時已經離開……

那在七情之海的記憶光團中,後來從遙城一直陪她到回山閉關前的那個“慕寒淵”,又是誰?

——

“自是故人一彆經年,”

一道若在天際,又在耳邊的僧人渺聲含笑傳來,“特來相見。”

“?”

聲起時猶在天邊,話尾處已飄忽身前。

雲搖顧不得想方才的問題,她警覺地向旁側身,下意識便箭袖一抬,將慕寒淵護在了身後。

她抬眸,迎著月色與樹影望去。

月動,風動,影動。

迎著搖曳的月色與樹影,迎麵走來了一位……

妖僧。

望著來人,雲搖在心裡暗下定論。

一柄丈餘高的玉色佛杵立於來人身側,頂印佛門卍字印,杵體中在月下隱約可見水紋流轉。與雲搖見慣了的佛門金剛杵大不相同,這一柄竟是半透明的琉璃材質。

隨僧人踏來,左手握著的琉璃佛杵上環佩叮當,而他右手又半抬身前,血紅袈裟斜帔,正中佛珠慢撚,一邊念著什麼,一邊自身前抬眉——

月下一雙丹鳳眼,柳眉斜飛入鬢,瓊麵似玉,額心正中一點血色吉祥痣,似佛似魔。

紅塵佛子停住,道了一句佛語,便望定丈餘外的紅衣少女。片刻後,他又略一提眉,對上了被她警覺護在身後,那位雪袍蓮花冠的乾元道子寒淵尊。

佛珠在了無指間一停。

他遊曆仙域時便盛聞,乾門寒淵尊聖人淵懿,七情不顯,六欲無相,梵天寺上任住持圓寂時,最大的遺憾便是沒能將這一位點化,使之皈依佛門。

從前遠觀之,名副其實,但今日再見……

方才那人自身前女子紅衣上抬眸,一眼望來,和他記憶裡的七情不顯卻是大不相同了啊。

眸中如有卍字印旋回流溯,紅塵佛子停了良久,忽朝前後站立的兩人展眉一笑:

“故人相見,何不上前?”

“……”

雲搖%e8%83%b8口都梗了下。

秘境外不知其數的浮玉宮值守弟子,加上乾門一行人的目光,隨這一句話便齊刷刷地愕然落來。

此刻她哪還會不知道麵前這是誰。

梵天寺的世間行走,紅塵佛子,了無大師。

——千躲萬躲,緊趕慢趕,卻沒想到是在秘境入口當場撞見,還有什麼比這更讓她絕望的場麵?

最先反應的是方才迎接了無而跟過來的眾仙盟執事,對方慌忙朝慕寒淵見了禮:“見過寒淵尊。”

慕寒淵無聲頷首。

那名執事跟著轉向紅塵佛子:“了無大師,此行皆是乾門後輩弟子,為葬龍穀秘境而來。不知您所指的故人,究竟是其中哪一位?”

紅塵佛子笑而不語,轉向仍前後並立的兩人。

“……”

雲搖微微繃起肩背。

在她身後,慕寒淵微微垂眸。從他角度,正能見身前紅衣女子領側貼著的頸白而緊,像張拉滿的弓弦,或是叢林間蟄伏欲撲的凶獸。

隻是被那一副無害懶怠的容顏藏著,頗有惑人之心。

慕寒淵不知為何有些想勾笑。

……他明明極少有這般心緒。

“雲幺九。”

滿山林的闃然夜色裡。

慕寒淵抬手,輕輕按上了少女肩頭。他側身從雲搖身後走出來,蓮花冠在月下清冷霜寒,挺拔如清玉翠竹的背影便踱到了雲搖麵前,截斷了兩人之間的視線。

長睫緩抬,一雙比雪色更清寂的眸子對上了妖僧眉心的那點吉祥痣。

“百年不見,了無大師,彆來無恙。”

“——”

紅塵佛子眼底光色微綻,須臾便斂下,他撚著佛珠,低頭而笑:“是啊,寒淵尊。”

“……”

眾人一時恍惚。

原來紅塵佛子的“故人”,便是寒淵尊。

這場麵,他們看著覺得理所當然,但又好像錯過了什麼真實且重要的東西。

而站在慕寒淵身後,雲搖還沒來得及把%e8%83%b8口間提起的那口氣吐出去,就忽聽月下妖僧再言:“不知這位施主是?”

“……”

雲搖僵硬抬眸,果然在眾人視線間,對上了了無那雙含笑望來的眼。

這造孽的妖僧。

而身前人未有分毫動搖,慕寒淵淡聲道:“掌門代師收徒,這位是我師妹,雲幺九。”

了無垂眉笑道:“難怪,頗有故人之姿。”

雲搖:“……”

眾人:“?”

這又是哪個故人?

這一句點得雲搖背後發涼,隻覺著是再待不下去了,她扭頭朝向浮玉宮弟子:“既要入秘境,我們還不動身嗎?”

“噢,是,差點把正事忘了——寒淵尊,了無大師,還有其他諸位道友,請隨我來。”

雲搖梗了下,下意識看向一身血色袈裟的妖僧。

有口難言。

卻也恰是同一時刻,慕寒淵仿佛銜著她那一記目光開了口:“了無大師一同進麼。”

妖僧攏起念珠,笑眯眯地垂目,朝這邊打了個合掌禮:“應人之邀,接下來秘境一行,不得不叨擾諸位了。”

“……”

浮玉宮、乾門還有眾仙盟執事均在,免不了一番客套,聽得雲搖快打起哈欠。

再加上那妖僧在側,時不時掠來一眼,看得雲搖頸後生寒,她索性找了個由頭,獨自溜達到了秘境入口前。

那是一方嵌著巨大水鏡似的山石,鏡中影綽模糊,像有人影更替,但雲山霧罩看不分明。而山石邊緣,用朱砂血色寫了三個大字:葬龍穀。

“這就是秘境入口?”雲搖打量過四周,微微皺眉。

浮玉宮一隊弟子兩人值守在側,其中的女弟子從方才雲搖被慕寒淵護在身後時,望她的眼神就已經頗具敵意了。

此刻聽雲搖徑直上前發問,她不滿地撇開臉:“是。”

雲搖察覺,但權當未見:“秘境出現有多久了?”

“……”女弟子皺眉看她。

另一名女弟子猶豫了下,忙替聲答:“五日有餘。”

雲搖又問:“進去了多少宗門、多少弟子?”

“這個,我們也並不清楚,”接話的女弟子歉意道,“我和師姐也是昨日才隨隊來到藏龍山。”

雲搖點頭,似無意問:“那無論是聽聞或者親見,可有人從秘境裡出來?”

女弟子一怔,正要搖頭:“尚未聽說……”

話聲未落。

旁邊抱臂的浮玉宮女弟子終於忍無可忍了:“辛楚靈,你和她廢那些話做什麼——她一不是宗門長輩,二不是眾仙盟執事,我們有什麼義務要向她說明?”

叫辛楚靈的女弟子怔了下,怯聲轉身:“喬師姐,隻答幾句,不麻煩的。”◆思◆兔◆在◆線◆閱◆讀◆

“你!”女弟子惱怒瞪她,“你自己是不麻煩,這般做低伏小,也不覺得丟了我們浮玉宮三百年來第一仙門的臉麵!”

辛楚靈愣在那兒,一時委屈塞言。

“嗒。”

雲搖隨手捏了聲指響,將那雙滿是怒火的眼睛拉回到自己身上來。

她則迎麵,展開燦爛笑顏:“這才對了嘛。冤有頭債有主,有什麼不滿,直接朝我來,借著長幼身份,肆意欺負師妹算怎麼回事?”

喬顏惱怒:“你少在這裡挑撥離間!”

卻見身前紅衣少女理都不理,她左手輕抬,繞著金鈴手串的白皙手掌豎起一根食指來:“還有一點,我聽得頗為好奇——你們浮玉宮三百年來第一仙門的臉麵,莫非就是靠你們這一脈相承的高人一等與唯我獨尊?”

這邊動靜終於惹來慕寒淵與紅塵佛子身前的眾仙盟執事的注意,以慕寒淵轉身為首,幾人目光紛至遝來。

餘光瞥見,喬顏漲紅了臉,聲音不由低下去:“你,你不要血口噴人,我何曾有過高人一等?”

“唔,不是宗門長輩或者眾仙盟執事,便連問你們一問的資格都沒有了——這若不是高人一等,難不成非要叫你的腳踩到我的肩上來?”

“你——!”

喬顏正要怒駁,卻見方才還在幾丈外的眾人,已經挪身過來。

慕寒淵走在最前,輕裘緩帶,他踏林間月色而來,銀絲蓮花冠濯然脫塵,愈發如謫仙臨世,每一步都像落在不染片塵的鏡天湖麵。

雲搖移眸間被晃了下心神,沒等第一時間反應,也就錯過了開口機會——

“寒淵尊,請您為我們主持公道!”喬顏惡人先告狀地快步過去,“您師妹仗著有您身份作一丈,非要盛氣淩人地威逼我們,叫我們給她答話!”

雲搖:“……”

雲搖:“?”

三百年不見,在浮玉宮的帶領下,仙域修者的修為不見多少長進,臉皮厚度倒是一日千裡啊?

趁雲搖沒辯白,喬顏又搶話道:“最過分的是,她還質疑我們浮玉宮第一仙門的威勢,說我們高人一等唯我獨尊!這秘境人人入得,浮玉宮從未阻攔,還專門讓弟子們在此值守,她這樣汙蔑,哪來的道理嘛?”

“……”

喬顏話落,秘境入口鏡石前,集聚的眾人一時寂然。

乾門一方自然是以慕寒淵為首,弟子們心裡再嘀咕“這小師叔的脾氣果然又惹出事了”,麵上也各自目光四落,權當暫時失聰沒聽見。

眾仙盟執事則作壁上觀。

若是彆的事,他們斷不會看著任什麼人都敢找寒淵尊斷案,但能惹得乾門內鬥、叫慕寒淵與乾門離心的事情,他們不添柴加火都得算是良心發現。

至於妖僧,笑眯眯地念著“阿彌陀佛”,撚著佛珠在一邊看戲。

明裡暗裡,眾人目光都往慕寒淵身上落。

近些日子仙域裡最大的熱鬨,除了這秘境外,莫過於這位古怪來頭的乾門小師叔祖的小徒弟、寒淵尊名義上身份上真真正正的小師妹——如此前所未有的殊榮,大家都好奇,從來享譽仙域的寒淵尊要怎麼處置她才算彰顯他公正、不落他聖人之名。

雲搖也好奇。

於是原本到了嘴邊的反諷都咽回去了,紅衣少女睜著烏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巴望向慕寒淵。

接上了雲搖事不關己的看戲眼神。

慕寒淵:“……”

一兩息後,那人垂了眸,眼尾覆著的長睫下,竟好似迤出一點無奈又淺淡的笑色。

如霜雪忽融,春光乍現。

連喬顏都愣住了。

她眼底得意之色僵住,心頭莫名浮起點不好的預感。

“雲幺九為人,我最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