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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裡,他曾經看到過捩臣的身影,甚至剛才激動時他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了捩臣的名字。但是, 看著這尊神明古井無波的眼神, 王越清還是緩緩轉首,望向了連奚。

蒼白的少年微微笑道:“我們都是人。”

連奚微怔。

王越清:“怎麼會有人類, 想著靠犧牲彆人的命,換自己活下去?更何況……”

“連先生,這個人,他是我的親哥哥。”

一言落地,不啻驚雷,頓時鴉雀無聲。

寬敞安靜的房間裡,聽不到一點聲響。連與此事最無關的旁觀者高嘉尋,都愣愣地看著這個瘦弱的少年。

當連奚等人發現王大少有個弟弟,而這個弟弟居然還是個神明後,連高嘉尋都猜到了,發生在王大少身上這一係列詭異撞鬼事件的真正源頭,或許就是他這個本該已經死去的弟弟。

已死之人,通過某種莫名的手段,吞噬親哥哥的生命,讓自己活下去。

這個真相十分符合邏輯。

但是他們卻從沒想過,王越清本人竟然從未有過傷害王毓昀的念頭。那橫亙在他手臂上一條條猙獰的疤痕,每一條都在無聲地證明他乾淨坦蕩的真心!

莫名的,眾人都有了些怔愣。

是啊,一個正常的人怎麼會有殺害他人,隻為給自己續命這種惡毒的念頭?

連奚曾經見過太多凶殘至極的惡鬼。不要說手足相殘,就是母食子肉、夫剜妻心這樣慘絕人寰的人間煉獄,他都親眼目睹過。然而存在並不意味他們就是正確,這些更從來都不是對的。

這世上有文頌帝君那樣坑害二十五世無辜之人,隻為讓自己複生的神明;也有白招拒這樣,哪怕身患絕症、年紀輕輕就早早死去,卻仍舊沒有一點害人之心,一個讓人費解卻又理所當然的,善良正直的普通人。

下一秒,連奚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不是白招拒……

連奚:“你是王越清。”

聞言,少年不由笑了。

王越清:“王家也是認識不少玄學大師的,但是他們每一個都無法解決我和大哥身上發生的怪事。現在既然連地府之主都來了,我想,這一次應該能解決了吧?再不解決,大哥恐怕真的活不過今晚了。”說著,他看向捩臣。

仿佛有什麼和自己的認知並不相同,過了半晌,捩臣才問:“你不怕死?”

王越清反問:“我不是早就死了?”

捩臣輕挑一眉:“白招拒是怕死的。”他問轉輪王:“你還記不記得六百年前白招拒被打入地獄,經受折磨懲罰的時候,乾了什麼。”

“啊?”老虎精一愣,轉悠著虎目回憶起來。忽然,他臉色一變,尷尬地咳嗽兩聲:“大人,真要說?”

捩臣勾起唇角:“說。”

轉輪王嘿嘿笑道:“白帝大人和大多數在地獄火海裡沉淪的神明一樣,哭……”

轉輪王還在張嘴,突然卻發現自己沒聲了。老虎精瞬間呆住,張大嘴巴嘶吼起來,可依舊沒有聲音,像極了上世紀的滑稽默片。

轉輪王驚慌極了,朝自己最熟悉的手下崔判官擠眉弄眼。

本閻王的聲音呢?

哇唬哇唬,聽得見嗎?

崔判官哪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他也不是傻的。神庭顛覆多年,世上最強的鬼神莫過於地府之主。捩臣就在這站著呢,誰能當著他的麵,讓堂堂十殿閻羅變成搞笑啞巴?

連奚也迅速反應過來,他訝異地望著身旁的男人:“怎麼不讓他繼續說了?”

捩臣氣定神閒道:“我是那樣的人?”

連奚用力點頭。

捩臣:“……”

地府之主輕哼一聲,淡淡道:“相識一場,就不揭他短了。”

連奚笑了,懶得揭穿他。要不是王越清剛才用“你敢揭我短信不信我也想起來你的糗事”的眼神來威脅自家同事,捩臣能這麼好心?

不過他還真的有點好奇,捩臣真的有黑曆史?王越清真的想起他的黑曆史了?順便……

什麼黑曆史能讓捩臣想都不想,直接封了轉輪王的嘴?

好奇心頓時洶湧澎湃起來,連奚不由心生遺憾。如果是白帝白招拒親自在場,或許他能當麵說出捩臣的黑曆史。但王越清隻是個凡人,他就是想說,捩臣也有一萬種方式讓他張不了口。

無奈地搖搖頭,回歸正題。連奚看向在場最靠譜的崔判官,問道:“崔判官,按理說他已經死了,但是他又不去地府排隊投胎……這種情況,你曾經見過麼?”

書生判官也頗為頭疼,但他思索片刻,便道:“要說沒見過,其實也算是見過。屬下曾經見過那種以人為方式,將鬼魂留在陽間的,還能隱蔽鬼差們的探查。但是正常情況下,隻要被鬼差發現,鬼差就能隨隨便便將他們送去地府。這樣,蔣鬼羅鐘,你們是江南道黑白無常,你們試試,能不能將這王越清送去地府。”

更夫一聽,翻手便取出自己的鑼鼓:“是,大人請放心,小的這就試試。”

蔣鬼輕哼一聲,小聲道:“有羅鐘一人不就夠了。”

崔判官威嚴瞪目:“嗯?蔣鬼,送鬼轉世本就是你等鬼差的任務,你還不願?”

被欺負慣了,蔣鬼也無可奈何。在場這些鬼神中他唯一打得過的就是羅鐘這個狗東西、,可羅鐘太會拍馬屁了,他都不懷疑,他剛抬起手還沒來得及對羅鐘下手,下一秒羅鐘就會死死抱住連奚和捩臣的大腿,大喊大人救命。

江南道黑白無常各自取出自己的無常證,兩人雖說麵不和心更不和,但終歸是同事。

互視一眼,二人同時收回視線,嘩啦啦翻開自己的無常證。

“咚——”

一道淒冷幽深的鐘鑼聲突然響起。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無常探路,百鬼繞行!”

蔣鬼一聲嗬斥,淩厲雙目瞪向王越清:“不可留戀人間,速速前去地府。”話落,他一指點在自己的無常證上。同一時刻,更夫也以指代筆,在自己的鬼差證上畫了一道符籙。

兩個無常證上同時閃爍出詭異黑光,光芒自書頁上倏地射出,在空中融為一體,再射向王越清。

王越清也不躲避,他早已做好準備,望著那射向自己的黑光。他紋絲不動,隻在最後時刻忍不住看向身旁一直沉默不語的王老爺子。爺孫倆短暫的一眼中,包含著難以言明的複雜情緒。

可是千言萬語,終須一彆。

黑光照耀在王越清的身上,將他整個人籠罩其中。

漸漸的,黑色光芒越加深邃,王越清整個身影都被黑色覆蓋,無法瞧見。

蔣鬼麵色驟變,低聲驚呼:“不好。”

崔判官等人也變了臉色。

連奚立即問道:“怎麼?”

崔判官急忙解釋道:“大人,九道鬼差和你們這些兼職鬼差不同,他們送鬼魂去地府投胎,都是以法力束縛對方,再將其投入地府。可現在,這王越清是被束縛住了沒錯,但地府之門沒有出現啊!而且您再看那王毓昀……”

這下不用崔判官再說,當連奚的視線落在王毓昀身上時,無須鬼神,任何一個凡人都能看見,昏迷中的王毓昀臉色瞬間煞白下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他變得無比消瘦。

蔣鬼:“蠢貨,趕緊收回法力。”

更夫被他這麼一衝,這才回過神,收回自己的法力。

黑白無常將法力收回後,王越清再次露出身形。他沒有任何變化,但是在他身後床上躺著的王毓昀,卻是奄奄一息。

王越清急忙看向連奚:“就是這樣,爺爺找來的那幾個玄修大師也有想將我送去投胎的。可是他們的法術對我毫無作用,每次受傷的都是大哥。”

連奚蹙起眉頭。

他從沒見過不能送去投胎的鬼。難道說,因為王越清是白帝轉世,所以才這麼特殊?

“也不是沒有辦法。”

連奚轉首,目光與身旁的男人對上。

捩臣垂眸與他對視,片刻後,他轉開視線,聲音低沉:“白招……王越清,我親自送你一程。”

安靜的房間內。

捩臣右手一翻,一枚白玉印章憑空出現在掌中。他再左掌朝上,崔判官十分識趣地立刻將屬於王越清的那一頁生死簿取了下來,恭敬地送入他的手中。▼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捩臣垂首,望著這一頁薄薄的生死簿。

王越清的這頁生死簿和旁人的生死簿並無不同。不因他曾是神明,而攜卷金光;也不因他離奇不死,而透露詭譎。它就是一頁普普通通的生死簿,記載了一個凡人短暫的十八年人生。

王越清……

不是白招拒。

捩臣在“王越清”三個字上注視片刻,接著,他手腕一動,白玉印章轟然落下,在這頁生死簿上蓋下金色大印。

『北陰酆都大帝!』

六個金光閃閃的大字落在王越清的生死簿上,刹那間,金光大盛。

無數燦爛的金光蜂擁向王越清,將他包裹其中。與此同時,一道古樸厚重的青銅大門在他的麵前,緩緩打開。

崔判官驚喜道:“成了!”

地獄之門已開,王越清也終於露出喜悅的神色。然而在這短暫的欣喜之後,他不由自主地又膽怯起來。

他從沒想過害人,可是這世上,誰又真的想死?

然而隻是短暫的遲疑和畏懼,他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先是回首看了自己虛弱的大哥一眼,再望向身旁兩眼含淚的爺爺。最後,王越清收回視線,他大步向前,邁進了這黑漆漆的大門。

眾人注視著他走進大門,可是不過一秒,連奚便發現不對。

“他為什麼不動了?”

很快,王越清也發現了不對。他無論往哪兒走,都在那漆黑的門後原地踏步!最終,他選擇轉身回去,可是大門就在他的身後,他卻永遠觸碰不到!

連奚倏地看向身旁的男人:“捩臣?!”

捩臣緩緩眯起雙眸。

“不應該……”

連奚:“這是怎麼回事?”

捩臣嘴唇微抿,接著抬頭問:“發生了何事?”

被他詢問的崔判官:“……”

您是哪來的信心覺得我會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啊!

眼前的這一幕極其詭譎。一扇浩蕩森嚴的青銅大門在房間裡大敞而開,門後黑幽幽的空間裡,一個單薄的少年不斷想要逃離,可他永遠在原地停留。

王老爺子刷的起身,焦急不安:“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在場所有人都想知道,可所有人都沒法給出答案。

江南道黑白無常沒法送走王越清就算了,現在連地府之主都親自出手了,怎麼可能還是沒法送他去轉世投胎?

忽然,連奚望著王越清驚慌失措的臉龐,他靈光一閃:“他感覺好像是找不到路了。”

捩臣:“找不到路?”

連奚:“對。那片黑漆漆的空間裡,好像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