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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人摸著溫熱的杯子,目光漸漸柔和,聲音裡並沒有苦澀,隻有溫柔和懷念:“當年我剛來蘇城,還是個打工仔。我們一群人就住在華庭小區。群租房。沒錢啊。我還記得一樓104的那個大爺,他好像前年走了,他下午最喜歡在樓下乘涼,扇他那個蒲葉扇。還有十一樓1103的小女孩,她天天一到晚上做完作業就練小提琴,拉得老難聽了。

“但我們租的房子太便宜了,沒電視,也沒現在什麼電腦、手機。每天晚上實在沒事乾,就一起搬了凳子,跑到陽台聽那小姑娘拉曲子。

“還有四樓那對新婚夫妻,對門904那個時候還租的是一對姐妹,也沒發生什麼凶案。”

連奚:“還有八樓。”

中年男人一愣,轉首看向連奚。目光在連奚身上停留許久,過了片刻,他點頭:“是啊,還有八樓。八樓那對夫妻,天天吵架,天天吵架。我們有時閒著沒事也會坐陽台聽他們吵架,解解悶。夫妻吵架,床頭吵床尾和,聽聽就當故事算了。怎麼想的到呢,是吧。”

中年男人聲音停住,他的喉嚨哽住了。

有些事哪怕過了再多年,再覺得自己看開了,一提起,也難以開口。

“不好意思。”男人掩麵沉默,許久,他才拿起一張紙巾擦了擦溼潤的眼眶,笑道:“你們這是有備而來啊。知道這麼多。我都搞不懂了,如果你們不是有項目想讓我給你們投資,你們調查那麼多乾嘛,這麼了解我的過去。”

沒等連奚和捩總開口,這中年男人嘴唇張開,又閉上,最後還是問出了那個一直沒有得到答案的問題。

他苦澀地看著連奚和捩臣,問:“你說夫妻吵架就吵架,他們開煤氣罐乾什麼?”

第十九章

即使斷了一條弦, 其餘的三條弦還是要繼續演奏,這就是人生。

——愛默生。

***

在深圳龍華區三和人力市場附近,有一群人被稱為“三和大神”, 他們靠著日薪工作度日, 每天吃了這頓沒有下頓。沒有房子, 沒有家人,住著十五塊一晚的黑網吧通鋪, 吃著六塊錢一碗的清湯掛逼麵。

人生就是每天這樣渾渾噩噩地過著,看不見希望,看不見明天。

但這也是生活。

2000年, 高嘉尋準備動身前往蘇城打工時, 從深圳回來的老鄉問他要不要去南邊看看。

“咱們這種人沒文化沒背景, 比不上那些大學生, 去大城市能乾啥,每天吃飽喝足,晚上還能去網吧上網, 再來根五毛錢一根的散煙,爽得很,賽神仙。”

高嘉尋想都沒想, 拒絕了老鄉的邀請。

“我還想再努力一把。”

於是他背著一個破破爛爛的背包,來到了蘇城。

小人物有小人物的世界, 住著八個人的群租房,玩不起電腦、看不了電視,但總比有了這頓沒下頓的日子好。

世間的每一個選擇, 當下看或許不起眼, 但數年後回頭再望,彼時彼刻, 正站在人生的轉折點。

誰能想到當初一個住著群租房、靠給人按摩賺錢打工的鄉下小子,最後會成為現在的高總?

鏈家房產中介華庭小區店。

窗明幾淨的店鋪內,老前輩一邊喝茶,一邊對小劉感慨道:“我跟你講,當初高總租到咱們這個小區,還是我給他介紹的,我拿了他一筆中介費的。那個時候咱們公司還沒成立,我也隻是一個小中介店的打工仔。現在日子過好了,小高都成了高總了。”

小劉:“那高總的房子,也是您後來賣給他的?”

老前輩:“對啊,前些年我給高總買到手的。他怕是想當一個念想吧,”想起這件事,老前輩心裡一陣唏噓,“當年他們屋裡八個小夥子,最後就活了高總一個,這換誰心裡能好受。你說哪個能想到正常夫妻吵架,閒著沒事居然開煤氣罐啊!”

小劉想起自己看到的那份資料,也很感歎:“那對夫妻出獄了沒?”

老前輩:“哪個曉得!早搬走,不知道怎麼樣了。當年他們開了煤氣罐炸了,當場炸死四個,結果偏偏他倆倒好,沒給炸著,被民警弄去派出所調解糾紛了。半個樓都炸沒了,死了三個鄰居,和一個警察!我記得死的三個鄰居裡,有一個是樓上1103的小女孩。那姑娘當時才五年級,每天都站陽台上拉小提琴。那天剛做完作業跑陽台上才拉了一會兒,轟的一炸,小姑娘當時就從陽台窗戶掉下去了。彆的人還有的救,那姑娘一點救都沒了,她媽媽正在廚房做飯,聽到爆炸聲跑到陽台,看到半個陽台都沒了就曉得姑娘掉下去了,當時差點就跟著也跳下去了,還好被她爸攔下了。”

小劉揪著心:“不是一共死了十五個嗎?這才四個啊,怎麼會死那麼多人呢,這炸完大家還不跑嗎?”

老前輩看了她一眼,回想起當初人間地獄般的場景。

是啊,炸完了,大家乾嘛不跑?

這不傻子嗎!

那個時候他的房產中介店就開在小區對門的街上,這一聲爆炸,炸得整條街都震了兩下。他趕緊跑出門以為要地震了,結果抬頭一看,就是火光衝天。

華庭小區13棟803,不是邊戶,是中間戶。

它一炸,大火轟然燒起。以它為中心,上下三層的陽台都炸沒了,這還沒完。熊熊燃燒的烈火卷席著整個8層,火勢向上蔓延,大有傾覆一切的架勢。

電梯肯定不能走,有樓梯,還沒被火舌吞噬,不少高層的人跑了下來,但還有很多沒來得及跑下來,樓道就全是火了。

當時,他就給嚇傻了,站著不動了。

但是這個世界上,總有人義無反顧,衝向死亡,救贖生命。

老前輩:“高總他們八個小夥子,本來已經逃下來了,結果到樓下抬頭一看,上麵至少二十多個人被困在裡頭出不來了。他們想都沒想,扭頭就跑回去救人。這一上一下的,多費力氣,他們救了十二個人下來,跑上跑下的,消防車也快到了。等後來再去救最後一波的時候……火勢蔓延到隔壁,把隔壁那戶人家的煤氣罐給點爆了。

“八個人,就高總一個人活了下來。

“後來高總說是他兄弟跑到八樓的時候突然發現還有很濃的煤氣味,趕緊讓他們撤。最後爆炸的時候,高總是被人從背後一把推出去的。他也不知道是哪個推的,但是在醫院醒過來後,就他一個人活下來了。

“你說,高總心裡能好受麼?”

小劉心裡堵得慌:“這個世界還是好人多,好人一定會有好報。您看高總,他現在不就發達了,有錢了。”

老前輩:“嗯,高總一直有幫當年死掉的七個小夥子贍養他們的爸媽,也算是仁至義儘了。”

……

天色漸黑,華燈初上。

喝完一杯苦澀的咖啡,聽完一個久遠的故事。

連奚二人站在咖啡廳門口,西裝革履的成功男士從名片夾裡取出一張名片,遞了過去。他眼眶微紅,臉上卻帶著溫和的笑容,:“總感覺和你們兩曾經在哪兒見過,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如果需要,可以隨時拿這張名片來找我,我可以聽你們說說你們的項目。”

這一次,連奚沒有拒絕,說自己並沒有創業項目。

他接過了高總的名片。

高總笑道:“行,那我就先走了。”

一輛豪車緩緩停在路邊,高總上車離開。

目送著車子遠去的尾燈,過了片刻,連奚問:“你是什麼時候知道他是誰的?”

聞言,俊美無儔的男人微微垂眸,對身旁的青年挑起一眉:嗯?

連奚看向他:“包子鋪門口,決定跟著他。難道你在那個時候就已經發現,他就是住在我們對門的那個小夥?”

是的,從頭到尾,連奚都沒認出來,這位高總就是住在他們對門的那個小夥,直到他收到小劉發來的資料。

因為高總和那個小夥長得太不一樣了!

對門小夥年輕陽光,總是愛笑,眼神裡都充滿蓬勃的朝氣和對未來的希望。

但是高總卻滄桑許多。他看上去完全不像一個三四十歲的人,他好像已經五十,鬢間有了白發,眉眼多了皺紋,就連走路時的步伐都十分沉重,仿佛有什麼東西狠狠地壓在他肩上,令他喘不過氣來。

連奚決定跟著他,隻是他下意識地覺得對門小夥和這人可能有關係,要不然不會兩人同一時刻去同一家包子鋪買早飯。他是一種直覺。

捩臣:“你看不見?”

連奚:“什麼?”

捩臣:“他的靈魂。”‖思‖兔‖網‖

連奚露出茫然的神色。

黑無常大人輕輕搖首,失望道:“你果然失憶了。”連這都不會,“他的靈魂,和那個人長得一模一樣。”

連奚微微怔住。

——心沒有變,所以還是當初那個少年。

***

回到家中,矮子室友已經下了課在家裡等候多時了。

連奚和捩臣一回來,蘇驕就十分興奮地湊過來:“怎麼樣怎麼樣,有頭緒了沒?對門那到底咋回事,肯定不是鬼吧。”見連奚並沒有反駁自己的意思,矮子室友頓時有了底氣,悄悄瞥了捩總一眼,哼道:“我就說,這要是鬼,我怎麼也是一個玄修,能看不出來?”

捩臣笑了,懶得搭理他,轉身走向自己的臥室。

連奚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對蘇驕道:“確實不是鬼。”

蘇驕:“我說的吧!”

連奚:“但也不是人。”

蘇驕:“哈???”

連奚想了想:“人的執念,或許比鬼更加強大。”

……

拎著一瓶酒,連奚敲響了對麵的門。

開門的是那個非常仗義的年輕小夥——也就是高總。

看見連奚,他先愣了一下,接著生氣道:“乾什麼,還拿瓶酒,是要賠禮道歉麼。你來沒用,又和你沒關係,叫那個黑衣服的過來。”

連奚笑道:“沒,就是搬過來很久了一直沒和你們打過招呼,就想一起吃頓飯。”

高總狐疑道:“就你一個,不帶你那個有病的室友?”

“不帶。”

躲在自家門後和蘇驕一起偷聽的捩總:“……嗬。”

年輕小夥又往連奚身後的門看了好幾眼,確定隻有連奚一個人後,他摸了摸鼻子,敞開門:“行,那你進來吧。嘿嘿,話說你怎麼知道我們今天晚上吃豬頭肉,老香了。”

黑漆漆的門緩緩敞開,連奚沉%e5%90%9f片刻,抬步走了進去。

哢噠一聲,門關上了。

空蕩蕩的房間裡,沒有任何家具,隻直愣愣地站了八個小夥子,睜大眼睛,好奇地看著連奚。

但是他們好像沒覺得這是個空屋子。

小夥們非常熱情,幫連奚搬“椅子”,帶他走到“桌子”旁,從廚房拿出一盤“豬頭肉”。

“對了你喜歡吃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