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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灼烈日 退戈 4302 字 4個月前

彆問。”

看起來很討厭葉曜靈,當然也可能是心虛。

“我不知道她跟方逸明的關係怎麼樣。”葉雲程說,“她比我大五歲,走的時候我才上初中。有一天她突然跟我說,她有喜歡的人了,以後要跟他離開。”

葉雲程回憶起來,分明很久之前的事,卻始終清晰地印在他的腦海裡。

因為他從來沒見過葉曜靈哭得那麼悲傷,那麼不能自已,抱著他,不停地跟他說“對不起”,然後又說,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明明他們是一家人。

……或者隻是他的家人,對葉曜靈來說不是。

父母難聽的謾罵同雜亂的背景音一樣存在於他的記憶,隨著時間被他虛化,快要變得不存在。

他不想聽見那些東西。此時被方灼詢問,才又回憶起來。

葉雲程皺眉,說得很不客氣:“我不喜歡方逸明,覺得他隻是個嘴上漂亮的花花公子,騙姐姐去過新的生活,卻並不是真的要負責任……你彆生氣。”

“我不生氣。”方灼說,“我也經常在心裡罵他。”

葉雲程帶著方灼回她住的那個房間,打開靠牆那個老舊的衣櫃,裡麵都是葉曜靈的舊物品。

他回頭看了看方灼,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有時候人的觀念固執又荒謬,尤其是在早些年,可能僅僅隻是因為性彆。

他的父母想生一個兒子,第一胎先生出了葉曜靈。他們不是不喜歡女兒,隻是更喜歡兒子。

不過葉父還沒有糊塗到昏聵,加上那時候已經有九年製義務教育了,他覺得應該要讓女兒讀書。

在還分不清什麼是歧視和偏愛的年齡裡,葉曜靈過過一段相對單純的生活。

“她沒有什麼新衣服,這些都是舊的,彆人不要的。”葉雲程把衣服拿出來,攤平後再沿著褶皺重新疊起來,斟酌著道,“我小的時候她就開始照顧我,我們的關係特彆好。”

比起父母,葉雲程更親近那個會笑話他、罵他笨的姐姐。

葉曜靈整天都生氣勃勃,跟孩子王一樣,上山下水無一不通。有很多想做的事,有各種亂七八糟的幻想。你讓她去摘月亮,她都敢去搬□□爬給你看。

他對葉曜靈崇拜又依賴,恨不得每天都跟在她的屁股後麵。

“夏天有夏天的味道,春天有春天的清新。”

四季分明。

遊魚、蟬鳴、野花、紅葉。階前的白雪、簷前的落雨、路邊的石頭、田裡的苞米。

一切一切,都特彆的鮮明。跟連環的油畫一樣,構成他人生中最重彩的篇章。

葉雲程坐在冰冷的地上,手指抽搐,又不舍得弄亂膝蓋上的衣服,聲線顫唞道:“我真的特彆恨!”

如果能一直這樣也是好的。可是葉雲程12歲的時候,小學四年級。那時候小學還是五年製的。爸媽不在家,葉曜靈帶他出去玩,出了意外。

葉曜靈在一旁跟同學說話,葉雲程乖乖站在路邊等他。那輛車突然拐彎撞過來的時候,誰都沒有想到。

那個年代的車禍賠償很少,鄉村的路邊也沒有監控。葉父葉母沒讀過書,不懂,又不知道請律師。對方一口咬死說是葉雲程在馬路中間玩耍才會變成這個樣子,連恐帶喝地跟他們談妥了賠償的事宜。

葉雲程當時渾渾噩噩的,知道的也不多,隻記得最後拿到的賠償連醫藥費都不夠付,從此以後他就變成了一個殘疾人。

葉雲程閉上眼睛,黑長的睫毛向下垂落,在眼下透出濃重的陰影:“我不能接受,你知道嗎?我那時候沒有辦法接受。我變得脾氣很壞,不理人,也不想上學。”

“我耍性子爸媽會縱容我、安慰我,可是他們也需要發泄口。他們覺得一切都是姐姐的錯。她沒有看好我,她應該要負責任。”

葉曜靈堅持過一段時間,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給他念書,背他出門散心。可是那時候葉雲程什麼都沒有意識到,他什麼都不知道,專注在自己的世界裡,覺得自己就是最不幸的人。

自怨自艾,自私自利。

他後來反思,才發現葉曜靈的生活是多麼痛苦,而他什麼都沒有做。

他是一個受益者,是壓在葉曜靈身上最重的一層枷鎖。她的每一個不幸上麵都刻著自己的名字。這是他無法逃避的事實。

葉雲程想,人成長需要好長的時間,可是命運從來不給他們那麼多的機會。等他明白過來,也想要保護庇佑他的家人時,那個讓他重新站起來的人已經不在了。

葉雲程精神恍恍惚惚的,感覺身邊多了一個人。方灼坐到他的身邊,緊緊貼著他的手臂,又握住了他的手,將臉埋在他的肩膀。

“她很害怕,因為她也還小。在這個家裡她得不到公平的對待,也沒有任何人可以傾訴自己的苦悶。整個地方的人都不能理解她,覺得是她的錯誤才讓我出了意外。她壓力好大,我知道的。”

她太疲憊了,她所有的生命力,都消耗在對弟弟的愧疚、父母的偏愛、無端的職責,以及未來的迷惘中。

葉雲程也想,如果這個世界沒有他就好了,那樣就不會出現那麼多不知所措的人。葉曜靈還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追逐自己各種天方夜譚的夢想。

如果給她機會的話,她一定可以成為一個很優秀的人。

葉雲程很輕很輕地吐出一口氣:“然後她就走了。”

這樣想來,葉曜靈或許並沒有那麼的喜歡方逸明,她所有的義無反顧隻是因為想要離開,而方逸明是離她最近的那根稻草。

方灼靠在他身上,隔著衣服感覺到他肩膀上的肌肉在震顫。滾燙的溫度和強烈的心跳刺激著她的眼睛,跟著麵前的人一起無聲哭了出來。

葉雲程喑啞道:“對不起。你媽媽的不幸其實是因為我。”

方灼說:“不是的。”

葉雲程克製了會兒,又問:“姐姐留下過一本筆記,你看了嗎?”

方灼說:“我沒有看完。”

“我就知道你看了。你看完吧。”葉雲程說,“她最後一次回來、離開,都很平靜。我感覺她想通了,可惜沒有時間了。”

方灼問:“你看了嗎?”

葉雲程說:“我也沒有看完。”

兩人同是悶笑了下。

他們都覺得葉曜靈肯定會愛對方,卻不相信她會愛自己。

畢竟愛那麼沒有由來。

方灼沒有看。她翻出了那本本子,還沒決定好,就趴在上麵睡著了。

等醒過來的時候外麵的天已經黑沉,窗戶上傳來有節奏的叩響,嚴烈壓低了嗓子在外麵問:“喂喂喂?有人在嗎?”

方灼拉開窗戶,看著外麵的人,問道:“你怎麼還沒回去?”

嚴烈得意笑道:“舅舅答應我住下來了,還說等太陽好,給我曬床被子出來,到時候我就有自己的房間。”

他說著朝天邊望了眼,期待地說:“到底什麼時候出太陽啊,這兩天都是陰天。真是的。祖國母親獨立的大日子都不放晴。”

方灼清醒了點,又覺得自己還是很迷糊:“所以你在這裡做什麼?”

“大半夜的去女生房間裡多不好?”嚴烈說,“羅密歐跟朱麗葉都是隔著窗戶說話的,我來找你玩兒啊。”

方灼比著兩人半米不到的距離,聽他胡侃:“是這麼近的窗戶嗎?”

嚴烈笑說:“關係不大嘛。”

第20章

嚴烈跳上窗台,側坐在上麵,拎出一個紅色的塑料袋,獻寶似地道:“小牧帶我去你們村裡的雜貨店了,好多我沒見過的零食!”

他拆開一包應該是糖果的東西,丟給方灼。

方灼大概有敷衍地笑了下,但自己也不大確定。她現在沒什麼心情,以致於臉上的肌肉都變得冷硬,不受她控製。

嚴烈定定看了她一會兒,跳下窗台,沒多久重新跑回來,背對著她坐在外麵,用手掩著,將東西放在嘴邊吹了聲長哨。▲思▲兔▲網▲

那聲音帶點尖刺,又有點悶悶的,勉強能拚成不同的調子。方灼聞聲看去。

嚴烈扭過身,單手按在她的桌上,晃了晃手中的蔥葉,笑容狡黠地道:“舅舅院裡摘來的。你彆告訴他。”

方灼看著他的眼神逐漸帶上了同情,緩緩開口:“你知道農村,很多人種菜都是用純天然肥料的嗎?”

嚴烈身形明顯地顫了下,轉了回去,不讓她看見表情。但是方灼完全能猜到,此時他的臉上肯定寫滿了“天地崩塌”。

她又幸災樂禍地補了句:“你知道什麼叫純天然肥料嗎?”

嚴烈叫道:“我知道!你不要說話!”

方灼見他吃癟,心情莫名好了起來。

嚴烈冷靜下來捋了捋,察覺到不對,回頭拍了下桌子,也不生氣,樂嗬嗬地道:“不可能,家裡有廁所,哪裡來的天然肥料?而且種蔥而已,要施什麼肥?你騙我!”

方灼哼了聲:“讓你以後還亂吃東西。”

嚴烈說:“知道啦!”

他在窗外晃著腿,方灼出神地坐著發愣。夜色一時很安靜。

少頃,嚴烈拆了包薯片。在塑料包裝物的揉捏聲中,他平靜開口道:“我小時候住在河邊。出門不久,就可以看見一條很寬的河。”

方灼抽回遊離的神識,認真看著他的背影。

“河裡經常會有人去洗澡、捕魚。跟我同齡的孩子都喜歡下去玩,但是我奶奶不允許。因為每年都會有那樣的新聞,她覺得如果我有危險溺水的話,她救不了我。”嚴烈仰起頭,“不過比起河,我還是更喜歡插畫裡的大海。奶奶就答應我,等我以後長大了,允許我去海邊。可惜後來沒有機會。”

嚴烈挪動了下,偏過頭問:“以後你可以陪我去嗎?”

方灼狐疑道:“你自己不能去嗎?”

“不行。”嚴烈很執著地說,“一定要有人陪我去。”

他就像一個耍脾氣的人一樣,方灼過了片刻才道:“那好吧。等我有空的時候。”

嚴烈對她的措辭不是很滿意,嘀咕道:“有空是什麼時候?”

方灼也不好回答。

夜風呼呼地吹。窗戶和燈都開著,方灼看見還沒徹底消失的蚊蟲正從黑暗中飛揚過來,勤勞又殷勤。

她過去關掉了房間的燈,又讓嚴烈把院子裡的燈光打開,然後拿著筆記本爬到桌子上,與他背靠背地坐著。

光線變得很昏暗,她用手指卡住筆記本的紙張,從中間往後翻。

被淚水的打濕過的那一頁紙張特彆的不平整,方灼隨便一找就找到了。

她又看見了之前那句讓她顫動的話。

“寧願我沒有生過這個孩子。”

這一句話之後,空白了很長一段文字。

可能葉曜靈在調整自己的情緒,她也沒想好自己接下去要寫些什麼。

方灼借著院裡昏黃的燈光繼續往下翻閱,舊書頁上呈現出一種更為老舊的斑駁。她發現葉曜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