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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侯歸來時 賞飯罰餓 4362 字 3個月前

“我總覺得這場霧很像是林中生出的瘴氣。”

燕山轉頭:“瘴氣?”

觀亭月嗯了一聲,神色依舊嚴肅,“適才我在二樓透過窗望出去,發現整個懷恩城周遭一圈都圍著層灰紫的霾。如果我沒記錯,城郊是有許多沼澤的,對嗎?”

她後半句問的是李宣文。

李員外忙頷首:“您說得不錯,近幾年雨水泛濫,是長出了一些沼澤地。”

“這附近的山林呈環抱之勢,而沼澤會使飛禽走獸困於其中,腐爛的屍體堆積得越來越多,腥氣又無法擴散出去,隨著濃霧形成屍瘴,倒也不無可能。”

“哦……”後者對山野密林不甚了解,自是十分受教地點頭,“原來如此。”

“難怪昏迷不醒的儘是離郊外最近的守城兵,要麼就是那些從外鎮而來的小商小販們。”

燕山當機立斷,“不能再讓百姓隨便出城了,官府得儘快貼出告示,最好是待在家中。另外,想法子聯係上周邊的村鎮,叫彆處的鎮民這段時日也莫要上懷恩城來。”

“事情倒不難辦,隻不知現下封城,得持續多久呢?”李員外替滿城的老老少少擔憂,“大家都有生計要忙,總不能一直關在房裡。”

“放心,霧會散的。”觀亭月寬慰道,“屆時再下兩場雨,想必便無大礙了。”

見她如此有把握,李宣文鬆口了一口氣,禮數周全地打躬,“有您這句話,老朽實在安心許多。”

“我這就著人照二位的吩咐去通知官府。”

觀亭月點點頭。

儘管諸事井然有序,然而不明白為什麼,她心口卻依舊像鯁著何物似的,並不鬆快。

回想起方才在高處看過的那一眼——那種濃霧籠罩環繞的感覺,讓她感到極其地不舒服。

仿佛圍聚著城牆流淌的瘴氣,是要將裡麵的人全部困死其中,不留生路。

李宣文明顯在當地官衙裡說話很有分量,不消片刻,知縣便依言應對起來,張貼告示、沿街敲鑼示警,走家串戶地告知民眾閉門不出。

短短半日光景,這小城就陡然變得萬籟俱靜,加上揮之不去的霧瘴,竟有些死城的意味。

觀亭月和燕山站在醫館外,看捕快與守城衛們進進出出,眾人都在麵上蒙了片布罩住口鼻,以免吸入過多的毒瘴。

幾個學徒將熬好的湯藥喂入病者嘴裡,城中的物資倒是不缺,但幾番治療下來,情況卻不見好轉,反而有些越演越烈。

在案桌上研製方子的大夫額頭的汗擦了一遍又一遍,連翻書的手都肉眼可見地在發抖。

觀亭月旁觀半晌,終於開口問他:“醫生,是不是有什麼為難之處?”

大夫尚未言語已先抹了把急出來的汗珠,“實不相瞞,若這病真如將軍所言是瘴氣入體,那在下……確實是沒醫過瘴毒,但按照醫書上的方子入藥,卻又毫無起色。”

“我說瘴氣也不過是一種猜測,你隻管憑你自己的本事來治就好。”

對方聽完苦笑,“在下才疏學淺,更辨不出是什麼毛病了……隻瞧著像某種毒。”

“但毒這種東西是最難解的,天底下有千萬種毒物便有千萬種解藥,假如時日充足慢慢專研,倒是可以尋到解毒之法,可就怕病人等不起啊。”

毒藥解藥之間的利害關係,觀亭月在此之前在江流那件事上已經體會過一次,自然知曉其中的複雜瑣碎。

“慢慢來吧。”燕山忽然出聲,“你急也不是辦法。除了讓自己愈發焦慮,沒一點用處。”

大夫連連稱是。

門外幾個兵卒用簡易的翻折床前後抬了兩三個人,風風火火地進來,口中一個勁兒地低聲念慘。

“我瞧著這霧瘴來勢洶洶,恐怕不那麼好治。”

“才發病多久啊?剛聽聞已經有人沒撐住氣,拖走給埋了。”

另一個吃驚;“真的假的?”

觀亭月的目光一直追著這幾人走出醫館,良久也未曾收回。燕山在旁瞥到她的表情——雖不算凝重,但眉頭微鎖,卻有幾分不言而喻的擔憂。

到她這個年紀,已經知道什麼叫做喜怒不形於色了,不管是高興還是憂慮,情緒輕易不會上臉。

就在此刻,前麵攙扶傷者的人群裡忽然出現了兩個熟麵孔,觀亭月驀地往前邁出一步。

“大夫,大夫!”那人先是在叫大夫,而後看見她,才抹了把鼻子,“大小姐……”

來者一身輕甲軍裝,嘴唇發青,正是昨日找她喝酒的觀家軍舊部。

觀亭月的視線慌忙落到一側昏睡不醒的青年人身上,如果沒記錯,他應是喚作“大倉”。

負責城門駐守的校尉正緊跟其後。

觀亭月問:“他怎麼樣?”

士卒比她大不了幾歲,瞧著有些稚嫩,隻這麼一瞬,眼圈竟紅了,“倉哥剛才還在哼哼,現在已經沒聽見聲響了……”

“你們去了哪裡?城外嗎?”

他點點頭,“我們本要去集鎮上傳口信的,剛出城沒多久,就發現郊外倒著好些準備進城的村民。倉哥想救他們,誰知這毒瘴實在厲害,才多走幾步,人很快便神誌不清。”

年輕的士卒說著說著,竟哽咽起來,“大武哥見狀,跑去扶倉哥,結果也跟著倒了——大家一個接著一個,全栽在了城門口。”

“我離得遠尚且無礙。可若不是鐘校尉及時趕來,恐怕、恐怕是凶多吉少。”

觀亭月聽罷,眼色漸次暗沉。

“不能用信鴿嗎?”

“信鴿一樣受不住這毒氣,”校尉走上前,“飛不出半裡,就都死了。”

“眼下已是捉襟見肘,暫時也顧不上城外的百姓,總之,城內民眾是萬萬不能出去一步!”

士卒聞言慌張道:“可大武哥還在城外,他說不定還活著,鐘校尉,我……”

“瘴氣的厲害你不是不清楚,如今哪裡再敢出去救人。”校尉在他肩膀上輕輕一拍,歎氣道,“唉,看開些吧。”

士卒是側對著這邊的,故而觀亭月隻能見到他用力末了一把臉,也不知正麵是怎樣的神情。

“醫館這邊我幫不上忙。”燕山問她的意思,“準備讓樛木去查一查城防的事,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我……”

觀亭月忽然猶豫,又往安置傷患的偏房中望了望,“我回客棧。”

因為不能隨意外出,這店內頓時多了不少人,食客們圍在酒桌旁七嘴八舌地爭議著此次異變的緣由,氣氛竟透著一股激奮的熱烈。

“太神奇了,我從沒聽說過這樣的事。”敏蓉抄著紙筆,“一定要記下來。”

觀行雲坐在大堂裡逗小姑娘,見她進門,遠遠地喚道:“小月兒,吃午飯嗎?”

“不吃了。”

她腳下生風,很快回到自己房內,從行囊裡取了一條帕子,想了想,又取了一條。

雙橋蹲坐在椅子上,不解地看她左右忙碌,而後匆匆出門。

*

懷恩城牆的瓦原本是大紅色,如今已被霧霾熏成了絳紫,觀亭月抬頭略估量了一番高度,將巾帕往自己口鼻上裡三層外三層地套,遮得嚴絲合縫。

做完這一切,她才縱身躍起,輕靈地翻過了牆,穩穩落在其後。

麵前的瘴氣比及在客房二樓看見的要更為厚重,帶著無形的壓迫感,詭異而迷離地鋪在四野,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她甚至會覺得自己在做夢。

夢裡是渾濁妖冶的誌怪世界,或許下一刻就能竄出幾隻張牙舞爪的妖精來。

城郊的刺鼻味濃烈了不少,觀亭月一麵小心前行,一麵皺著眉,儘量屏息閉氣。

四周依稀可見得一點草木的影子,平日裡生機勃勃的大葉榕,在此時竟顯得格外可怖,哪怕是最尋常的搖曳,也瞧著像是鬼魅無風自動。

沒走多遠,她就看見有個模糊的輪廓麵朝下倒在地上。

此人作尋常農戶打扮,手邊有散落的瓜果,不知是走親訪友的,還是來做買賣的。

她迅速跑上去,摸對方脖頸處的脈門——觸手溫涼,儼然已經沒有心跳了。

而在那之後,筆直的官道間橫七豎八的,竟全是一動不動的百姓。

此情此景,饒是觀亭月也不由心中發怵,她不敢多做停留,輕輕吐出一口氣,繼續朝更深處探尋。

按照那個士卒所言,他們是剛出城門便遇了難,那麼應該離牆這一側不會太遠。

她左右張望觀察,沿途行來,倒是屍體居多,竟半個活物也沒瞧見。

現在隻能祈禱三層絹布可以多撐上一段時間,至少可彆說昏就昏。

突然間,感覺腳下好似踢到了什麼,她一撩裙擺低頭看,這裡居然還躺著個人。╩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不等自己俯身,後者便有氣無力地發出一陣呻/%e5%90%9f來。

守城衛的裝束……

觀亭月忙將其翻了個麵——濃眉寬額,是武正沒錯!

她當下二話不說,撈起此人的一條胳膊搭在肩頭。

士卒到底是個壯碩的成年男人,饒是觀亭月力氣不小,要背起這麼個手長腳長的重物,對於趕路而言著實不便,所以隻能用抗的。

負重不可避免地加快了呼吸,麵上的巾布被水霧與汗逐漸浸濕。

她拖著人行至城牆根下,才一仰頭,眼前瞬間就是一花。

甚至並不知道是瘴氣過濃還是自己真的眩暈,隻覺得鼻腔裡滿是腐爛臭水的味道,腹中有點反胃。

不行,得趕緊離開這裡。

觀亭月扶了扶昏迷不醒的武正,踮腳一個起躍……

然後她又落回了地麵。

觀亭月:“……”

她再次縱身,居然還是原封不動地落了回去。

觀亭月就這麼在原地裡滑稽地做了一會兒起跳動作,隱約感覺自己像個大傻子。

腿腳笨拙成這樣,看來三層絹布到底是被瘴毒打敗了。

她深感後悔地咬了咬嘴唇。

早知道應該套六層的。

就在觀亭月一咬牙,準備嘗試第五次的時候,她視線裡驀地多出一個人影來。

對方好似從天而降那樣轉瞬而現。

而四周大霧朦朧。

他長眉下的星目仿佛暮色剛起時的月亮,皎潔明朗,又帶著慍惱的微涼。

沒等觀亭月開口,燕山便將她蒙在臉上的巾布扯開,一聲不吭地懟了個冰冷鐵質的麵罩上去。

接著,他一手將人攬到自己背上,一手摟過她的腰,帶著兩個累贅躍上了城牆。

第53章

觀亭月的手臂挨了不下五針,幸而大夫說她體格不錯,吸入的瘴氣也不算太多,治療得及時就無大礙。

從醫館出來,一路上燕山都沒有同她講話。

他神色難看得厲害,腳步沉躁,擺袖的力道在周遭掀起一陣勁風。

幾乎把“心情不好”五個字明晃晃地貼在了腦門上。

就連回客棧走的也不是正門,卻是從後院進去的。

甫一踏入院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