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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眼神裡閃出防備,不知女人圖謀什麼,默了片刻才問:“你要求什麼?”

胡充儀仰起臉朝他笑,她雖緊張,但這一刻她已在綺蘭宮裡練習了上百遍,一番話說出來,竟也流利好聽,“回稟陛下,家母承蒙聖恩,入宮探望臣妾的時候,曾獻了一副軍棋給臣妾,聽聞陛下每嘗與父親博弈,解頤生趣,開拓思緒。臣妾憑著父親的筆記,已學習下此棋有月餘。隻宮裡無人能與臣妾對弈,臣妾一個人對著棋局久了,難免枯燥。不知陛下今日可否賞臉,賜臣妾一局?”

她一番話儘,席麵上的嬪禦都忍不住勾著脖子去看胡充儀托著的棋盒。

大家左右交頭接耳,都頗好奇地問:“這軍棋是什麼?怎沒聽說過?”

也有人欽佩,“胡充儀這法子想得真好,比那獻舞獻歌的可體麵多了,說是求陛下恩典,還不是想下棋娛君?倒也是個獻寵的法子。”

隻宗朔,麵色變得古怪。

他%e8%83%b8口左衝右突蘊起怒意,這軍棋是謝小盈研究的玩意,他攏共也隻往外賜出了兩盒。謝小盈當初費勁心力為他造的棋,怎能兜兜轉轉,流到胡氏手裡,被這女人用來邀寵?

但宗朔亦慶幸,慶幸謝小盈今日未來。否則,要叫讓盈盈知道,這棋竟還給胡氏學會了,那他可真是百口莫辯!

宗朔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湮沒下去,意要責罵,卻又顧念胡氏一貫的謹小慎微,姑且忍住了。隻冷淡不悅的目光,慢慢積蓄到胡氏身上,帶著帝王的威迫,令胡充儀竭力表現的從容與討好,一點點被刺破拆穿。

胡充儀的雙臂開始發抖,大殿上,單是宗朔的沉默就足以讓她感到尷尬與害怕。

陛下這是什麼意思?他……他難道不喜歡這個棋?是父親誤會了?

還是這個棋……有什麼講究說法,不該女人來下?

她本就容易緊張,這個時候皇帝一聲不吭,便讓胡充儀愈發失控,她身子微微戰栗,眼眶都開始發熱。

好在,皇帝終於開了口,男人聲腔裡透著三分漠然,隻問:“胡氏,你方才說這棋,叫什麼棋?”

胡充儀一怔,不懂皇帝怎麼會問這個問題。她訥訥地回答:“啟稟陛下,母親說,此棋是為軍棋。”

“今日起,這棋便不叫軍棋了。”宗朔睥睨著跪在殿下的女人,以一種既委婉又尖銳的方式,刺破了她的幻想,“就稱此棋為貴妃棋吧,這是謝貴妃成元六年專門為朕造的棋,是朕與貴妃的定情之物。胡充儀,這棋你若有心想學,不必求朕的恩典,隻管去求貴妃許可便是了。不論這棋藝,還是棋道,貴妃最擅,若她肯教你,那才是你的福分。”

胡充儀錯愕地跪在原地,臉色變得難堪,連儀態都維持不住了。

隻周遭看熱鬨的妃嬪們忍不住,各自嘈嘈切切地笑開了。

好一個“貴妃棋”,這是明著暗著諷胡充儀,竟敢拿貴妃之物,妄圖來爭貴妃身上的寵啊?

第146章 哭笑不得 她們這樣分隔了好些年,重新……

胡充儀懵懵地跪在地上, 像是被什麼不存在的東西在虛空裡砸中了腦袋,好半天都反應不過來,腦袋嗡嗡的。

她不敢置信, 學了這麼久的軍棋, 怎就變成了“貴妃棋”?

貴妃……貴妃她隻是個出身商賈的卑賤女子,家裡連讀書人都沒有, 她怎麼可能懂軍務,又如何能發明出來這樣需要韜略的棋呢?

精致的棋盒此刻變得沉甸甸的,仿若有千鈞之重,壓在她掌心, 更是壓在她頭頂,令胡充儀一時不敢抬起頭,去麵對上首的皇帝,以及這宮裡若乾雙看熱鬨的眼睛。

胡充儀甚至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從殿中退下去, 又抱著盒子渾渾噩噩回到了綺蘭宮。

隻她睡下去, 第二日身體就起了燒,整個人陷在叫不醒的夢魘裡。

綺蘭宮侍奉的人都慌極了, 有的跑出去請司醫,有的則去稟報給杜充容, 求她來看一看。

胡充儀的身子一貫是極好的,即便當初在玉瑤宮侍奉,常被楊淑妃磋磨, 胡充儀也沒怎麼生過病, 一直是健健康康的。從不生病的人,偶然發一場病,都是十分嚇人的。

胡充儀的病來勢洶洶,看病的司醫自己不敢做主, 還特地又請了侍禦醫去扶脈。

這一下子,在內宮裡便生出了動靜。

起先大家還以為胡充儀是裝出來的不適,因覺得沒臉,找個借口躲兩天清淨而已。

但綺蘭宮好幾天都是侍禦醫頗具陣仗地過去看病、煎藥,宮人忙忙碌碌地進出,連掌宮管事的杜充容都頻頻過去看望,大家便知道,這病,恐怕是真的。

一時間,人人都有些唏噓。

這事,各宮嬪禦縱然都有些瞧熱鬨的心思,覺得胡氏為了邀寵想出這樣刁鑽的法子,卻不料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十分滑稽可笑。然而,若仔細論起來,這事固然有些沒臉,但當晚皇帝並沒當真斥責什麼,隻是讓胡充儀有些尷尬而已。陛下未責問,胡氏又位居九嬪。忍過去這幾日的難堪,待時候久了,誰還能記得這樁事呢?

哪裡值得,為這事生一場病?

位分低的幾個嬪禦,如孫美人、陳才人、沈寶林等,最多就是聚在一起嚼嚼舌根,聊聊閒話。

而位分高一些的,譬如林修儀、金充媛,她們熟知胡充儀的性子,便難免為她感到些可憐。

林修儀不顧自己身子不好,竟登門去看了胡充儀一趟。

兩人原是久不往來了,林修儀怨懟胡充儀舍了她,去抱仁安皇後的大腿掙體麵,胡充儀則一度嫌林修儀心思糊塗,總與謝氏相爭,不夠安分。

她們這樣分隔了好些年,重新再坐到一起說話,竟已是物是人非了。

林修儀看胡充儀躺在床上,氣虛地咳著,仿佛看到了當年臥在病榻上的皇後。她伸手去握胡充儀,低聲勸慰:“好妹妹,你原先是最想得開的,怎麼如今反倒想去爭這些名利了?從前都是你勸我,叫我彆那麼在意謝氏,陛下待她,從來與待我們是不同的……這道理你該比我更清楚,你與她爭,哪裡能爭出個好?”

“……我……我沒想爭。”胡充儀委屈地雙目含淚,“她已是貴妃了,我如何敢與她爭?我隻是不知道……也沒想到……”

林修儀歎氣,“是,這事是意外了些。可你也不想想,貴妃早將陛下的心占了十成十,你哪怕想要十之一二,也是從她的手裡往外摳東西,這如何能不出事呢?”

胡充儀是第一次聽到“十成十”這樣的說法,她怔忡地望向虛空,有些茫然。

她沒想過要陛下的心,她想要的,不過是一點點的欣賞,一點點的尊重。

想要皇帝,真正的認識她一次。

難道連這樣丁點的希求,也得不到成全嗎?

胡充儀無知覺地流下淚來,她太痛苦了。

明明她也是個人,是個受父母悉心教導,讀詩書明道理的女子。她能輔助皇後,掌管宮闈,更能知禮數、懂進退、不妒不怨,做一個有德行閨範的女人。

縱然如此,她都不能在這深宮裡被她的夫主正視一次嗎?

她像個透明的、不存在這世上的人,甚至找不到活著的意義。

每天從睜開眼,到閉上眼,在這深宮裡,日複一日做著沒有趣味的、打發時間的事。

難道,就要永遠這樣活著嗎?

林修儀看出了胡充儀眼裡的不甘,她們到底不一樣,林修儀這一刻竟有些慶幸,至少,她在最美好的年華,曾得到過那個男人的溫柔眷顧,留下了屬於自己的骨血。⑤本⑤作⑤品⑤由⑤思⑤兔⑤網⑤提⑤供⑤線⑤上⑤閱⑤讀⑤

那些曾對胡充儀的嫉恨,慢慢地化開了。

她伸手,替胡充儀輕輕拭掉眼角的淚,再度開解起來,“胡妹妹,往好處想一想,至少我們在這宮裡,都已做了主位,封了九嬪啊。與這世間許許多多的女子相比,至少,我們上不必侍奉婆母,下不必關照妾室的子嗣。縱使陛下忘了我們,我們在宮裡過得都是最尊貴光鮮的日子,那些小的,都在看著我們眼色過活,貴妃的心思都在固寵和養育皇嗣上,也顧不得拿捏咱們。咱們每日裡想看書便能看書,想去泛舟便能泛舟,吃穿用度無人克扣,姐妹們相互為伴,大家身上都沒個寵可爭,反倒和和睦睦,相處得宜,這樣的日子,難道就不好嗎?”

胡充儀十分意外,這話竟是從林修儀口中說出來的。她有些驚愕地扭頭,正對上了林修儀淡泊溫柔的視線。

林修儀攥緊她的手,使勁捏了捏,最後鼓勵道:“平安活著,就是很好的日子了。胡妹妹,你可千萬彆鑽牛角尖,比之從前,咱們都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日子。”

一句話,醍醐灌頂。

胡充儀想到成元五年的時候,她們兩個曾結伴到垂絛湖以北的太極堂禮佛許願。

那時,林修儀盼的是有個自己的孩子。而她所盼,無非是離開玉瑤宮,能自己過日子,不再受楊淑妃的磋磨。

這樣說,她們確實都已得到了自己的渴望。

隻是人,難免有貪念,得到了,才會奢望更多。

……

謝小盈是在胡充儀都病愈之後,才聽說了“軍棋”這檔子事。

宗朔是因自己心虛,怕謝小盈知道後生氣,所以一直沒敢告訴她。

宮裡其餘人則是因為都信以為真,真把軍棋當成了皇帝與貴妃的“定情之物”,不敢隨意置喙了。

雖然胡充儀的行為稱得上冒失,但她在內宮人緣一貫還不錯,沒有人刻意到謝小盈麵前來挑撥。再加上眾人畏懼皇帝,怕給胡充儀上眼藥不成,反鬨得陛下與貴妃因這事離間,最後自己被無端遷怒。

直到臨近過年,無憂不知怎麼,突然想起了“貴妃棋”,以為是什麼新鮮的玩意,跑去找謝小盈討要。謝小盈莫名其妙之下,找%e4%b9%b3母薛氏詢問,才知道了事情始末。

薛媽媽說完原委,十分緊張,唯恐謝小盈事後算賬。

卻不想,謝小盈聽完哭笑不得,“胡充儀竟為這事還病了一回?”

謝小盈想了想,她知道胡充儀怕她,若貿然上門解釋安慰,未必能起什麼好效果。兩人存在誤會,說不準胡充儀會把正話反聽,以為她是有意威脅。但她已知道這事,置身事外,任由胡充儀這樣惴惴不安地過下去,謝小盈又於心不忍。

琢磨了半晌,謝小盈喊了荷光,令她去造辦司找用慣了的那個造棋匠人劉寅,直接打出二十副軍棋。

“要過年了,正愁不知道給各宮走什麼禮。既然大家都知道這個棋了,就和撲克牌一樣,每人送一副吧。到時候誰想學,就讓她們去找胡充儀學,你是知道的,這棋四個人下要比兩個人下好玩,大家閒著無趣,下下棋,也算陶冶情操了。”

成元十年,在飛天漫漫的白雪裡結束了。

直至成元十一年的元日,謝小盈吩咐人將軍棋往各宮送去當做拜年的新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