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的我不敢保證,至少在我……
趙姒循聲一路找去,終於在外事堂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下看到了一個哭泣的天青色背影。少年身著玄天宗製式道袍,體格瘦弱,此刻正抱著膝蓋,哭得一顫一顫的。
大約是聽到了她的腳步聲,少年抬起頭來。
看清少年的麵容後,趙姒微微一愣。竟然正是當初那個在內務堂值守,給了她守門任務的外門弟子。有生以來頭一回被人喊大師姐,那種混雜著震驚與新奇的感覺,直到今天她依然記憶猶新。
“大師姐……”少年慌忙抹了把臉上的淚水,朝她苦澀地一笑,依舊是那聲脆生生的大師姐。
趙姒油然而生一種身為掌門首徒的豪邁。她定定神,努力露出配得上大師姐這個稱呼的和煦表情,一臉關切地問:“怎麼了?你哭什麼?”
一個男孩子悄悄躲在大樹後頭哭泣,卻被人發現,發現他的還是個年紀比他還小的女孩,哪怕女孩還有個宗門大師姐的身份。這也依然是一件十分尷尬的事情。
少年漲紅了一張臉支吾了半晌,才終於道出了事情的始末。
原來真的隻是領到了一個生還率不高的任務。
想到原主動不動就被清玄丟去跟妖獸近身肉搏,再看麵前的少年,趙姒的目光頓時就顯得不那麼友善了。
大概是感受到了趙姒眼神中的那點鄙夷,少年的眼淚頓時又下來了,捂著臉,抽抽搭搭地哭起來:“我不怕死,真的,死有什麼可怕的?但我真的不能死,我死了,村裡的父老鄉親怎麼辦?裡正就是因為我入了玄天宗,才不敢再向村裡攤派多餘的徭役……”
全村的希望。趙姒有刹那的失神。
她在原世界也認識一個全村的希望,明明跟她同齡,卻活得像另一個世界的人。彆人在玩遊戲,他在刷題;彆人在看小說,他在刷題;彆人在刷手機,他依然在刷題。後來他終於如願考上了理想的大學,趙姒卻知道,那不過是一個開始。在那樣的壓力下,他的大學生活想必也不會太過美妙。
為了不相乾的人獻祭自己,負重前行,她完全無法理解,隻覺得可憐又可悲。
趙姒不由想起了他們的初見,少年認真地整理著內務堂的任務牌,把每一塊牌子都擦拭得一塵不染,明明做著最枯燥的工作,一雙眼睛卻極亮。
神采奕奕,燦若星辰。
趙姒歎了口氣,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不能死,那就彆死!”
少年詫異地抬頭。
趙姒微微一笑,一把從他手中搶過了任務牌:“剛好我也正準備去領任務,不如我們換換。”
趙姒覺得那一刻,自己的周身一定散發著聖母的光輝,blingbling的。因為少年此刻看她的眼神,仿佛她就是聖母瑪麗亞降世。
然而,理想很飽滿,現實卻有點骨乾。
“什麼?任務一旦選定就無法撤換?”
“什麼?我師父已經替我選好了任務?”
……
走出外事堂,望著手中兩塊一模一樣的任務牌,趙姒哭笑不得。
果然,聖母不是那麼好當的。
果然,永遠不要對清玄抱有任何期待。
外事堂的任務牌是根本任務的不同隨機生成的,任務不同,隨機出來的任務牌形狀顏色質地都不同。一模一樣的任務牌意味著一模一樣的任務。
兩塊任務牌都是代表著最高危險等級的血紅色。
“大師姐……”看到任務牌,少年臉上的期待霎時退去,瞬間隻剩下一片灰敗。
“沒事,你放心,至少,在我死之前,我不會讓你死。”將其中一塊任務牌遞給少年,趙姒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說完,她轉身離去。
身後傳來了少年的啜泣聲。大概是真的難過極了,少年這一次哭得特彆大聲。
都是可憐人啊!趙姒再度歎氣。
外事堂的任務一旦選中,就不得撤換,但卻也不是沒有挑選的餘地。隻是那些危險少,回報高的任務甫一出來,便會被宗門的高層子弟挑走。次一等的也是各憑本事,手快有,手慢無。
最危險,最吃力不討好的那些任務會落到哪些人頭上,趙姒不用想都知道。
果然,第二天,當她站在玄天宗大門口,拿著任務牌認親的時候,不出所料遇到了熟人。
“大……大師姐……”
這個任務一組五人,竟然有三人都是之前跟她一起執行過守門任務的那幾個師妹。趙姒總覺得自己好像在無意中擠入了玄天宗食物鏈的最底層……
趙姒原本也沒指望著五人小隊裡能有什麼高手帶飛,接受得倒也還算平靜。
大概是知道她身份的關係,所有人都眼巴巴地望著她,趙姒隻能率先挑起了話頭。
“既然都不是第一次見麵了,指不定以後還會有再見麵的機會,不如自我介紹一下吧!我,趙姒,孤兒,師從掌門清玄。”
“莫清風,大河村人,玄天宗外門弟子。”
“何秋菊,三裡村人,玄天宗外門弟子。”
“連彩霞,靠山村人,玄天宗外門弟子。”
“祝紅梅,井頭村人,玄天宗外門弟子。”
哭泣的少年叫莫清風,勉強還算是個帶點主角光環的名字,至於秋菊彩霞紅梅……
趙姒忽然理解了為什麼師祖死活不肯說出自己的真名,她不信榮家村的取名水平能勝過三裡村,靠山村和井頭村。也終於理解了為什麼修真者習慣於以道號相稱。
仙氣飄飄的修真界大能在雲端聚首,一開口就是秋菊彩霞紅梅,那畫麵太美……
看了眼麵前四個統一一身玄天宗天青色製服的少男少女,趙姒忍不住幽幽歎了口氣。
果然,真·食物鏈最底層。
各大宗門都有自己的勢力範圍,每個宗門的勢力範圍即他們的招生範圍。宗門負責保護勢力範圍的安全,勢力範圍內的凡人一旦測出修仙資質,則默認拜入保護他們的宗門門下。除了名義上淩駕於天下所有宗門之上的天道皇朝,一般很少有人會跨境收徒。
貧富差距這種東西,在任何地方都存在。修真界也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須知靈石跟金銀也是有著一定兌換比例的。稍有家底的孩子,父母不說上下打點,至少會在出門之前,儘力給孩子置辦幾身像樣的行頭。會一天到晚穿著玄天宗製式道袍的,除了她這個不被師父待見,有名無實的大師姐,都是些來自小山村的窮孩子。
自我介紹完畢,發現所有人依然眼巴巴地望著自己,趙姒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恐怕不小心被大家當成了一根屈尊降貴前來帶飛眾人的天降大腿。
這真是個美麗的誤會……
仿佛是嫌誤會還不夠深,昨天還哭唧唧的莫清風竟然笑著開始給大家加油鼓勁:“大家彆怕!有大師姐在,什麼都不用擔心!如果沒有萬全的把握,大師姐怎麼可能在得知任務無法撤換後,毅然選擇了跟我們一樣的任務?你們就把心都揣回到肚子裡吧!”
誤會啊!真的是天大的誤會!
事已至此,趙姒也不可能把她跟清玄的那些矛盾拿到明麵上來講,隻能硬著頭皮給出了承諾:“既然你們喊我一聲大師姐。彆的我不敢保證,至少在我死之前,我不會讓你們有事。”
至於她死之後會怎樣,她真的不敢保證……
然而,莫清風和幾個師妹卻完全沒解讀出她的潛台詞,一個個感動得熱淚盈眶。
“大師姐啊啊啊!”
“大師姐你怎麼可以這麼好?”
“整個玄天宗年輕一輩,我誰都不服,就服大師姐,隻有大師姐把我們這些外門弟子當人。善良又親民……”
……
望著眼前那一雙雙仿佛小迷妹看愛豆般的眼睛,趙姒恍惚中竟忍不住有些懷疑,自己跟她們口中的是不是同一個人?=思=兔=網=
彩虹屁依然在仿佛不要錢似的繼續。
“上次有傳言說天道皇朝的長公主要來宗門尋釁,所有人都嚇得不敢接守門任務,生怕惹怒了長公主被飛魚衛一刀砍了,硬是推出我們幾個頂缸。隻有大師姐,隻有大師姐選擇擋在我們前麵……”圓臉的何秋菊說到這裡,竟然哭到打嗝了,“明明年紀比我們還小,卻毅然決然地擋在了我們前麵……這就是我們玄天宗的大師姐……”
“等一下,上次?!”
趙姒這才驀然驚覺自己竟被人算計了。好你個莫清風,我看你長得濃眉大眼,還一口一個大師姐,卻原來……
真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麵前的少年卻完全沒有奸計被人戳穿後的心虛:“大師姐沒事領什麼內務堂任務啊?我早猜到大師姐是為守門任務而來的!”
好吧!或許不是算計。趙姒已經記不清那塊任務牌到底是自己選的,還是莫清風塞給她的。不管是不是算計,她都不得不承認,那是她穿越這幾個月來距離回家最近的一刻。
要不是師祖那神來一筆,她差一點就能回家了。
於是,她真誠地對著麵前的少年道了聲謝:“莫清風,我謝謝你啊!”
“不用謝,不用謝,職責所在!”
提到那天,趙姒的腦海中不由自主浮現出長公主走後,那段令她尷尬到頭皮發麻的經曆:“對了,那天的事……”
“我對天發誓,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我也是!”
……
有人很有眼色地迅速矢口否認,也有人蠢蠢地直接往刀口上撞,比如說何秋菊何師妹:“其實,大師姐,你那天的舞跳得真的很好看,我發誓,那是我這輩子見過跳得最好看的舞!”
趙姒立刻狠狠一個眼刀甩了過去,圓臉的小姑娘仿佛這才意識到自己馬屁拍到了馬腿上,慌忙噤了聲。
趙姒一臉惆悵地望了望眼前跟那天一樣萬裡無雲的蔚藍天空。
要說跳得好看,跳得好看的也是師祖,與她無關。
她一向奉行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如果是在原世界,有人這麼整她,她早十倍百倍還回去了。
可惜,師祖修為那樣出神入化,在死回家去之前,讓他為她跳一次舞這樣的想法,大概永遠隻能是幻想吧。
煉氣,築基,金丹,元嬰,化神,返虛,飛升……
據說,師祖之所以如此迫不及待想要收徒,就是因為他已經卡在飛升境最頂層,再不收徒,萬一某天一個不留神飛升了,太上穀的傳承就要斷了。
聽到這則傳言的時候,她仿佛看到了學生時代臨近假期結束,才想到要瘋狂補作業的自己。然而,人家不是假期即將結束,而是即將飛升,人跟人真的不能比。
她跟他差了……一二三四……多少個境界來著?
這次的任務如此凶險,隻要不出意外,她應該馬上就能死回家去了。這仇大概永遠都報不了了吧。
死前,真想看看修真界第一頂流跳舞會是什麼樣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