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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直恁芬芳 尤四姐 4199 字 6個月前

係,神域絕對脫不了乾係,若被他幾句話便塞住了口,也不配做這個皇帝了。

聖上麵色凝重,那雙眼銳利地掃視了堂上眾人,沉聲道:“馮翊王起身吧,稍安勿躁,暫且也無需推脫,朕就不信,挖地三尺,查不出個所以然來。今日左侍郎在朝堂上發作,朕才驚覺其中有隱情,若屬實,那便是弑君的罪過,絕不是三言兩語便能搪塞過去的。”說著將視線調向門外,“下令昭獄,對這醫學嚴加拷問,另派人趕往湖州徹查,將他從醫的履曆盤查個徹底。還有這廣防己,既然這味藥材有毒,為什麼會入太醫局?黃院使……”

聖上點了名,嚇得黃冕冷汗涔涔,壯著膽子應了聲是,“臣身為太醫局正使,對局中事務多有失察,請陛下恕罪。但這廣防己,雖早前有人質疑,也不過被視作嘩眾取寵的謬論,根本無人相信。且如今市麵上漢防己產量低迷,各處藥房患坊所用都是廣防己,從未有人因此中毒,可見向直院所言非實,請陛下明鑒。”

說到最後,腦子轉得風車一樣,倘或陛下問起,漢防己產量是否少到供應不得內廷,那麼自己與藥商的那些勾連,怕是要大白於天下了。

然而就在這時,小馮翊王卻替他解了圍,向上道:“陛下問及禦藥房藥材,臣不敢隱瞞陛下。臣有故交做藥材生意,太醫局中所供的藥材,是由臣向黃院使舉薦的。”

黃冕乍聽他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實在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與他素來沒有太多交集,甚至上次還是自己給向娘子泄的密,他能不計前嫌,緊要關頭幫他一把,如此生死大恩,委實讓黃冕感激涕零。

太醫局在職官員中飽私囊是大罪,但若是賣情麵采購藥材,那就無關痛癢了。

小馮翊王朝自己看了一眼,黃冕立刻會意,“是是是,臣見有大王擔保,自然不會存疑。”

識諳聽得蹙眉,語調裡帶著嘲訕,冷笑道:“真是處處少不了小馮翊王。大王手眼通天,連禦藥房中供給的藥材都與大王有關,那麼區區一位醫學,對大王來說更是不在話下吧!”

退在一旁的南弦見他這樣緊咬不放,對這位阿兄的景仰,慢慢像春冰融化,慢慢消失殆儘了。

她實在沒想到,識諳是這樣的人,也許是她無法理解男子的尊嚴吧,三個人之間的糾纏,怎麼會鬨到你死我活的地步。由一張藥方引發這麼多變故,他就沒有想過,大有可能將她也牽扯其中嗎?神域固然可恨,但罪不至死,想來他對他的恨,不單是因為擄走了她,還有川蜀之行導致的苦難,也一並都算在了神域頭上。

既然如此,事情就得有個了斷,她福身對聖上道:“先前重新稱量了禦藥房庫存,防己少了五錢,妾不曾聽錯吧?”

聖上微揚了眉,“向娘子有何高見?”

南弦道:“陛下癲症發作前,妾為陛下開過五日用量,方子上每日四錢,若算上缺失的那些,就是每日五錢。每日五錢,連用五日,絕不會導致廣防己毒發,陛下若是不信,妾願意親身試毒,給陛下一個交代。”

第67章 防風.

此話一出, 神域和識諳都亂了方寸。

識諳忙向聖上陳情,“臣妹學藝不精,小看了廣防己的毒性, 還請陛下莫要聽她胡言亂語。她的方子上, 原本開的就是四錢, 藥量被人私下添加,該追責的是那醫學,與臣妹無關。退一步說,就算要試毒, 牢中有待處決的人犯, 大可讓他們試毒, 不必臣妹親自赴險。”

南弦眼中半點波動也無, 淡聲道:“一切由我的方子引發,理應由我自己試毒才對。”

識諳被她的執拗弄得心煩不已,礙於在聖上麵前不便多說什麼, 隻是壓低嗓門叱了聲:“你何必往自己頭上攬事!”

南弦望著他,不知怎麼, 他的臉變得陌生起來,仿佛從川蜀回來的人不是她熟悉的阿兄了。原本廣防己這件事, 若是能隱瞞,自然隱瞞一輩子對大家都好。結果現在被他挑起,為了救那醫學一命, 為了把神域摘出來,以身試毒是最快平息這場風波的辦法,也是完全消除聖上戒心的唯一途徑。

“是藥三分毒, 當初外祖曾說過, 廣防己超過六錢便會毒發, 陛下的癲症,絕不是這五錢藥量引發的,這點妾敢斷言。”南弦轉身對聖上道,“妾入禁中之後,向黃院使探聽了左侍郎的症狀,除四支僵硬,渾身痙攣外,還伴有高熱嘔吐,這與陛下的症候完全不一樣,如何就斷定是廣防己引發的呢。如今說什麼都不能自證,唯有照著用量再試一次,才能打消陛下顧慮。妾願意親試,若果然毒發,就算是對妾錯開方子的懲罰,是妾咎由自取,不與他人相乾。”

她的這份決心,弄得眾人都惶惶,連聖上都猶豫不決,不知是否應當答應她。

正在進退維穀之際,神域拱手回稟:“向娘子是女郎,女郎與男子體質不同,試藥的結果自然也不同。若一定有人要試藥,臣願代她,請陛下恩準。”

這可好,一來一往地,竟成就了他們互相成全的戲碼,這也算患難見真情吧!

南弦確實沒想到,神域在明知廣防己有毒的情況下,還願意挺身而出替代她。她一直以為他對她的感情,眷戀有之,戲謔也有之,雖然可說深厚,但未必經得起生死考驗。如今事到臨頭,居然能換來他這番表態,饒是南弦這樣遲鈍的人也終於定下心神,不再懷疑了。

眾人都看向聖上,等聖上一個決斷,對聖上來說,這何嘗不是一次考驗。若問他的內心,當然很願意讓神域親試,但不能夠。要是應允了,兄友弟恭的表象便徹底打破了,神域還沒留下子息,沒到死的時候。

所以他隻能違心地反對,“ 馮翊王是國之棟梁,怎麼能夠以身涉險。”

神域卻道:“臣不過想為陛下儘一份心力罷了,請陛下成全。”

然而這件事,斷乎不能夠,他有這份心意,南弦已經很感動了,便對聖上道:“妾敢開這方子,就有十成把握。口頭作保都不算數,隻有親身檢驗,才能向陛下證明清白。”

聖上終於鬆了口,“既然如此,就準向娘子所奏吧。”

神域急起來,“陛下,這種事,萬不該由她來承受……”

聖上的視線飄忽過來,“那按著馮翊王的意思,該由誰來承受?朕嗎?”

萬鈞之勢壓下來,好像不由得人不屈服了。

謁者丞暗暗向他使眼色,這件事既然鬨起來,就必定要令聖上信服,才能讓所有人從漩渦中脫身。雖然向娘子此舉風險極大,但至少為他爭取了時間,若是有什麼籌謀,可以趁此時機實行,即便有變故,接下來也好從容應對。

可神域心裡的著急,豈是旁人能體會的。明明向識諳除了湖州這個把柄,沒有彆的方法證明他與那個醫學有關,所能利用的,也僅僅隻是聖上的猜忌罷了。眼下南弦摻和進來,偏要證明五錢廣防己對人體沒有損害,這不是自討苦吃嗎。若當真沒有損害,聖上的癲症從哪裡來?自此之後的疾病纏身,又從哪裡來?

這糊塗的丫頭,卻一副置生死於度外的模樣,這讓他憂心如焚,又束手無策。再要向聖上求告,也沒有任何用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看護著她,遂道:“臣乞陛下,這幾日讓臣伴在她身邊。臣實在不能放她一人試毒,若有變故,也好儘快施救。”

聖上暗暗一哂,心道真是個情種,與他阿翁一樣。這向娘子雖然樣樣俱佳,但也不過是個女子罷了,堂堂的王侯,犯得上這樣卑躬屈膝嗎。^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算了,年輕人的愛恨情仇,他是沒有這個心力去體會了。神域要伴在她身邊,為了藥效不失公允,絕不能夠答應。

聖上沉%e5%90%9f了下,想了個折中的法子,“向娘子試藥這幾日,便暫居在客省吧,除了送飯送藥的,不得再見旁人。馮翊王若是牽掛,在客省中擇一處陪同也可以,但朕會命謁者令派人看守,這期間就不要接觸了,待五日之後向娘子若安然無恙,你們再團聚就是了。”

政令已經下了,沒有人能違抗,外麵進來的謁者要將南弦送往客省,臨行前識諳慘然望著她,囁嚅著,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南弦知道他這刻後悔了,按著他的設想,聖上會因猜忌遷怒神域,隻要猜忌,他報複的目的就達到了。可是萬萬沒想到,她會向聖上提出這樣的請求,這五錢廣防己,也許真的會要了她的命,畢竟是自小一起長大的人,他又豈會願意看見她落得那樣慘淡的下場。

然而一切既然開始,就沒有回頭路可走了。南弦邁出門檻前,偏頭望了他一眼,眼神裡沒有怨恨和責備,隻是無聲地問他,回想前因後果,今天的決定值不值得。

她從他的眼睛裡看見了不舍和羞愧,她輕歎了口氣,至親的人啊,最後弄成這樣,不知阿翁和阿娘在天之靈若是得知了,又會是怎樣的感想。

沒有再停留,她跟著謁者趕往客省,煎製好的湯藥不多久也送來了,她在謁者令的監督下,將一碗湯藥一飲而儘。謁者令與她打過幾次照麵,彼此也算相熟,待她用完了藥,從袖袋裡掏出一個匣子,探手遞了過去。

南弦接過來,打開看了眼,裡麵裝著各色香糖果子。謁者令笑了笑,溫聲道:“湯藥苦得很,向娘子用個糖果潤潤喉吧。”說罷也不停留,微微一頷首,退了出去。

低頭看看這糖果,花花綠綠,讓人心情不那麼鬱塞了。捏一個填進嘴裡,絲絲縷縷的甜從舌尖擴散開,困頓的日子裡有這樣的安慰,也覺得暖心。

隻是進了這裡,等同囚禁,這五天時間,除了早晚有人送飯送藥,幾乎沒有一個能交談的人。她想起神域被囚驃騎航,也是這樣一日日地延捱,自己剛進這裡半日就有些耐不住了,他那二十日,不知是怎麼熬過來的。

百無聊賴,起身四下看看,客省是用以接待外邦使節的,屋子裡妝點得很彆致,也有異域的風情。高高低低的帳幔垂落,窗戶建成圓形,窗格子漆成了朱紅色,試想一下圓月東升,攀上窗欞的時候,應當很具詩意吧!

伸手推了推,還好窗戶可以打開,能夠看見外麵的風景。但這回開窗卻彆有驚喜,對麵距離三丈遠的地方有間客房,那間客房的窗戶正對這裡,窗前站著個人,見她開了窗,朝她露出個顛倒眾生的笑。

南弦忽然發現,原來這小狐狸也不是一無是處,他心機再深,仍有赤誠的靈魂。雖然這顆赤子之心也許隻對她,但女郎家,真的很容易感動,也極願意做那個男子眼中,萬中無一的人。

什麼都不用說,自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她在窗前坐了下來,原先還感覺寂寞,見了不遠處的他,心情就好了許多。

神域那廂,知道她是為了儘快消除聖上對他的懷疑,但這代價付出得太大,大到他無法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