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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直恁芬芳 尤四姐 4215 字 6個月前

他一說起這種話,便讓南弦覺得尷尬,彼此間仿佛隻隔著一層紙,輕輕一捅,就有山洪收勢不住要爆發。

她隻得訕訕岔開了話題,往西北角的空地指了指,“日後可以在那裡建個亭子,建得高一些,允慈喜歡納涼,夏日要登高。”

他聽後悵然,朝堂上鯨吞蠶食,逐漸收攏了人心,但在麵對她時,總覺得使不上勁。越是壓抑,他心裡的那團火就燒得越旺盛,有幾次他曾想過,算了,她大約真的不會喜歡他這樣的人,自己念念不忘,終究是強人所難。所以他試著刻意遠離,幾次三番想去找她,但見到之後又怎麼樣呢,她或許還是客氣又疏離,隻好打消了念頭。但他不能聽見一點關於她的風吹草動,隻要有人提起向娘子,他便像摁了機簧一樣,心裡發瘋似的想見她,一刻也不能等。

現在見到她了,你與她說親疏,她和你說建涼亭。他覺得無奈,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難道必要他再落難,才能得到她的一點關心嗎?

暗暗歎了口氣,他隨口應著,“等天氣暖和一些吧,我讓傖業替你找工匠,涼亭搭建起來很快,至多半個月就差不多了。”

這時允慈已經內外轉完了一圈,跑回來說:“阿姐,我很喜歡這所宅子,咱們買下來吧,好好打理打理,不比以前的老宅差。”

南弦都依她,隻要她說好,就不需要再猶豫了。

回身望向神域,南弦道:“簽訂文書恐怕要耗費幾日,但我很著急,想今日就搬過來,不知能不能與賣家協商?”

神域負著手,廊外的春光照在他肩頭的夔紋上,明明猙獰的紋路,卻有落花流水的點綴。

什麼難題,到了他這裡自然迎刃而解,他說:“有我做保人,有什麼不能的。我昨日就已經與對家說妥了,隻要你看得上,隨時可以搬進來。”

允慈心花怒放,撫掌道:“認識大人物,果然很有益處,人家都讓阿兄幾分情麵。”

神域是懂得順勢而為的,對允慈道:“日後遇上什麼難處,隻管來找我,彆像阿姐似的,說什麼不願意給人添麻煩,我又不是外人。”

如同卿上陽一樣,自說自話就成了自己人。允慈其實什麼都知道,她看得出小馮翊王對阿姐有意,在阿兄不願意與阿姐成婚後,她就一心盼著阿姐能有好歸宿。自己曾經看上過小馮翊王,對自己的眼光,她一向很自信,因此並不排斥小馮翊王的示好,反倒因多了一個能依靠的人,而慶幸不已。

外人尚且靠得住,自家的長輩卻不辦人事。

說好的兩日,真是多一日都不能寬限,眼看著搬走了最後一個箱籠,來督辦的二嬸說了句順風話,“要不是看著往日的情分,這些東西是一樣都不能帶走的。”

南弦道:“我長於阿翁之手,這個家我待了十六年,每一樣東西都是阿翁和阿娘為我置辦的,不算公中的家財,阿嬸沒有道理不讓我帶走。”

二嬸訕訕撇了下嘴,三嬸道:“罷了,帶走便帶走吧,還囉嗦什麼!”

四嬸看向背著包袱的允慈,“咦”了聲,後知後覺道:“你這是做什麼?難道還要跟著一塊兒走?”

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允慈冷聲道:“這些年我與阿姐相依為命,你們要趕阿姐走,我自然不會留下。”

二嬸裝模作樣板起了臉,“你是向家人,一個未出閣的女郎,私自離家是什麼罪過,你知不知道?”

四嬸衝著南弦喊叫起來,“允慈年紀小,不知道利害,你比她年長好幾歲,難道你也不知道?你這是誘拐在室女,告到衙門去,是要下大獄的!”

南弦涼笑了下,“自阿娘走後,允慈就一直跟在我身邊,我們雖不是血親,但勝似血親。夫人說得這麼嚴重,我真有些承受不起,那就請夫人上衙門告我去吧,讓全建康的人都來評評理,看我該不該帶走允慈。”

之所以敢這麼說,也是因為拿捏準了他們不敢驚官動府。畢竟驅趕侄女,搶奪家產,說出來很不好聽。這些叔嬸們雖做著無恥的勾當,卻又格外在乎臉麵,萬萬不願意拿名聲來讓人議論。

三個婦人本來也隻想表明一下態度而已,實則樂得拋開這個累贅,但醜話要說在前頭,“你年輕不知事,想得不長遠,日後說合親事的時候,必要有個出處,人家才敢登門求親。你這樣野在外頭,叫人怎麼想?有哪個好人家敢娶你?你跟著個不是血親的人,當心人家使歪心眼將你賣了,到那時你就算上門來哭,我們也斷不會理睬你的。”

允慈乾笑了兩聲,“說實在話,阿叔阿嬸心這麼黑,我留在家裡才危險,恐怕有朝一日,你們才會真的將我賣了呢。我跟著阿姐,就算吃糠咽菜也比跟著你們強,將來不管我是升發還是落難,都不與你們相乾,就算討飯,我也繞開了你們的門頭,你們隻管放心吧!”說完便摟住了南弦的胳膊,親親熱熱道,“阿姐,咱們走,去過咱們的好日子吧!”

姐妹兩個相視一笑,邁出了向宅大門,肩頭的包袱裡還背著阿翁和阿娘的牌位,南弦喃喃說:“我們另立一個門戶,換個地方供奉阿翁和阿娘。”

作為醫者,這種事是很看得開的,沒有那麼深重的執念,有什麼落葉歸根的想法。

隻要她們姐妹在,哪裡就是爺娘神位的落腳點,向宅雖然是他們兄妹長大的地方,但如今已經不能留了,決然道彆,也沒什麼可留戀。

迎著風,她們順著邊淮列肆向北走,走上一程,聽見身後有人喚她們,回身看,是蘇合和橘井。她們快步趕上來,橘井切切道:“娘子把身契給了我們,我們不是向家的家婢了,可以定奪自己的去向。這些年我們一直在娘子身邊伺候,早就將二位娘子視作家人了,反正娘子們去哪裡,我們也去哪裡。還有鵝兒他們,因身家有些牽扯,暫且走不脫,等明日,他們也會來投奔的。”

橘井說完,蘇合仔細分辨南弦的神色,“娘子,你可還願意雇我們?就算沒有月例,給我們一口吃的就行,我們不要彆的。”

說得南弦紅了眼眶,勉強笑道:“你們願意跟著我們,實在讓我覺得很慰心。你們放心,月例還是照舊,不會虧待你們的。隻要大家在一起,不過是換個地方繼續過日子,咱們還和以前一樣,都好好的。”

四個人又哭又笑,雖然傷感,但心卻凝聚得更緊了。

默默拭了淚,放眼遠看,陽春三月,街頭人群熙攘,人間還是有舍不下的情義,支撐著人一步步走下去。

回到南尹橋的住處,前一日定做的牌匾也送來了,仍舊掛著“向宅”二字。

大家撩起袖子收拾庭院,都是沒有做過粗活兒的人,不是碰傷這裡,就是磕壞了那裡。正一團亂,見傖業帶著十來個家仆進來,笑著說:“娘子們彆忙了,這點小事,交給小人來辦。”

很快處處有條不紊張羅起來,畢竟人多,隻消大半日就收拾停當了。事後傖業將這些人都留下了,對南弦道:“小娘子自立門戶,家中都是女眷,還需有人看家護院。這些人都很精乾,是郎主命小人仔細挑選出來的,門房、回事、粗使等,都給娘子安排好了。”見南弦要推辭,忙道,“娘子放心,他們的月錢從王府賬上支出,不必娘子操心。娘子要是不願接受,那就當先賒著賬,等日後娘子手上寬裕了,再自行付他們的月錢就是了。”

要照著南弦的心裡,實在是用不上這麼多人的,自己和允慈有蘇合、橘井作伴就夠了。但神域考慮得周全,大概是不願意看見她們的生活驟然落魄吧,把能想到的,一應都安排了。自己無形中又欠了他好大的人情,將來也不知該怎麼償還才好。

轉頭看看這些人,嘴裡都在念叨著:“娘子留下我們吧,若是不要我們,我們連王府也回不去了。”

南弦沒有辦法,隻得對傖業道:“那就多謝大王了,請代我向他致謝吧。”⑥本⑥作⑥品⑥由⑥思⑥兔⑥在⑥線⑥閱⑥讀⑥網⑥友⑥整⑥理⑥上⑥傳⑥

傖業臉上掛著大大的笑,頷首道:“這就對嘍,小娘子曾給予我們郎主那麼多的幫助,總要讓我們郎主有機會償還。”邊說邊回身指派,“你們各自做好自己的分內,若是有偷奸耍滑的,讓我知道了,這建康就不要待下去了。”

眾人紛紛道是,很快領命退下了。

後來證明,這些人留下還是必要的。向家原來的家仆,好些礙於生計,繼續留在了查下巷,隻有鵝兒與他阿娘來了。

灰頭土臉的鵝兒娘說:“我們沒有家業,隻有娘兩個,到哪裡就在哪裡生根。原本我是想著,在向宅湊合著就算了,但鵝兒一門心思要跟著娘子們……”

說話的時候,被鵝兒好一頓捅,鵝兒把嘴咂得山響,“來都來了,說這些沒用的乾什麼!大娘子對我不好嗎?她們買吃的,從來不落下我。”

鵝兒娘笑了,“就是圖這個,娘子是好人,從來不因我們卑賤就看不起我們。”

窮苦的人,也有熱血的心,一點小恩小惠,能銘記一輩子。

後來鵝兒說,原本張媽媽也要來的,但與家中兒子商量之後,還是留在了向宅。南弦也沒有什麼可怨怪的,隻說張媽媽年紀大了,不該讓她跟著顛沛流離,能在原來的地方繼續操持,就不要挪地方了。

所幸,這裡有神域安排的人,尚且能夠運轉過來。新的宅子,適應兩日後發現住得還不錯,某日一早開門,太常丞娘子就帶著女兒過來了,見了南弦道:“哎呀,我們照舊去了查下巷,才知道向娘子已經不在那裡住了。問門房,支支吾吾說不清楚,後來見了張媽媽,才問明白娘子搬到這裡來了。”

南弦笑了笑,仍舊波瀾不驚的模樣,嘴裡虛應著,並不願意訴說自己的遭遇。

還是橘井寥寥提及一點向家長輩的所作所為,末了對太常丞娘子道:“我們搬到這裡來,隻怕貴人娘子們不知道,還要勞煩夫人,替我們轉達。”

太常丞娘子點頭不迭,“那是自然的。城中隻有向娘子一位靠得住的女醫,且娘子又在宮中當值,我們何德何能,與宮中貴人同看一位女醫,就算隔著山海,也得到娘子這裡來。”邊說邊四下打量,笑道,“這地方也很是不錯,離我家反倒更近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南弦轉頭看麗則,王不留行籽還貼在耳%e7%a9%b4上,便道:“小娘子如今很窈窕了,以後可以不必點耳%e7%a9%b4了。萬事有度,若是瘦過了頭,就不好看了。”

麗則一聽很歡喜,轉了一圈道:“娘子看我,果然瘦得差不多了吧?”邊說邊抬手把籽摳下來,笑道,“我說過,若是真能瘦,一定要拜娘子為師,跟著娘子習學醫術。”

年輕姑娘的一時興起,哪裡能當真,南弦道:“我是自小跟著先君學醫,十幾年方勉強入門,學醫苦得很呢,你要是願意,就常來坐坐,與我阿妹作伴也好。”

允慈是個自來熟,上前勾了麗則的胳膊好一通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