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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直恁芬芳 尤四姐 4296 字 6個月前

,等選定了日子,就差人知會你。”

複又極為親厚地說了些話,方讓神域退下。

慢行在夾道裡,謁者丞為他打著傘,傘外日光如瀑,亮得人不敢直視。兩個人沉默著走了好久,神域偏頭問:“陛下要命皇後設宴,中貴人先前聽見了吧?”

一直低著頭的謁者丞微微抬頭,下頜的一道疤雖是陳年舊傷,卻依舊清晰可見。

他說是,“小人都聽見了,既是皇後族中貴女,大王可要考慮考慮?”

神域一哂,“若是枕邊人都來日夜監視我,那我的日子,豈不比當年的阿翁更難過?”

說起先馮翊王,謁者丞臉上分明露出了傷懷之色,早年的那場腥風血雨,直到現在都讓人曆曆在目。當年他還是二公子彆業裡的小小侍者,受了二公子諸多恩惠,唯一能報答家主的,就是矜矜業業當差。

後來二公子蒙難,當夜便有一群黑衣人闖進彆業裡見人就殺,是他命大,刀尖上撿了一條命。逃出去後為謀生計,先從宮外運水的黃門乾起,十九年間一點點擢升,才到了聖上身邊,當上了謁者丞。

原本心如朽木,活一日是一日,直到那日見到回朝的小馮翊王,他一下子如遭電擊,塵封的記憶忽地打通了全身關竅。他知道以後終於有了活著的目標,舊主不在了,但有少主可以儘忠。自己雖是個不起眼的內侍,好在在禦前當差,宮裡行走也不受阻。隻要少主有吩咐,自己尚能幫上一點忙,就儘夠了。

“大王欲如何呢?”他問,“小人能為大王做些什麼?”

神域沉%e5%90%9f了下道:“將皇後要設宴的事,想辦法提前透露給何夫人。”

謁者丞立刻便明白過來,除卻海貴嬪,何夫人是陛下最為寵愛的娘子,明裡暗常與皇後較勁。小馮翊王要娶親,她與褚皇後一樣,都有聯姻的意思,皇後宴請,讓她知道了,那麼宴上便不會隻有皇後娘家的女郎了。

僧多粥少自然起爭端,或者能全身而退,縱不能,起碼還可以拖延上一段時日。

謁者丞道是,“這件事就交給小人承辦吧,大王隻管放心。”

神域點了點頭,“多謝你。”

謁者丞這才露出一點笑意,“大王麵前,小人尚有幾分用處,已經是小人的榮耀了。”

更多的話不必說,各自心裡都知道。

神域邁出雲龍門,直去尚書省承辦了前一日餘下的公務,下半晌抽出空來,方去了查下巷。

讓人去門上通傳,自己站在廊下候著,前兩次來,都來得匆忙,見過向宅外的冬景,沒有好好欣賞過這裡青枝綠葉的盛夏景像。

向家是杏林世家,宅前屋後沒有文人刻意追求的意境,卻有飄然出塵的自在與清淨。左麵有蜿蜒的小徑,右麵有小片竹林,因在查下巷最深處,走得越深,越有誤入畫中的錯覺。

等了不多久,就聽見門內有腳步聲匆匆而來,他回身看,是昨日來接人的傅母。

張媽媽向他行禮,“大王駕臨,我家娘子請大王入內。”

他頷首致意,跟著張媽媽進了內宅,穿庭過院,花一重、樹一重,經過林蔭道的時候,恍惚身處小森林。

南弦的畫樓就在前麵,不曾想人未走近,就聽見有個男聲吵吵嚷嚷:“那家女郎我見過兩次,嘴裡說什麼男女有彆,眼睛直在男子身上打轉,反正我不喜歡。我與我阿娘說了,要來你家提親……”

一個爽直的聲音傳出來:“阿兄,你不是我喜歡的款兒。”

那男子嗤笑,“我說了要向你提親嗎?彆自作多情!”

這話落了短處,女郎“咦”了聲,“你看上我家哪個婢女了?”

南弦顯然被鬨得腦瓜子疼,有氣無力道:“我這裡有客,你們彆吵了,快出去。”

然後裡麵的人推推搡搡邁出門檻,神域認出那個男子是輔國將軍家的公子,與向家素有來往。

那邊自然也看見了他,扔下允慈上前打招呼,“閣下是小馮翊王?”

神域拱了拱手,對方大喇喇回禮,“我姓卿,卿上陽,向娘子的老友,今日來找她探討醫理。”

神域是溫文爾雅的君子,客套地應承了兩句,一旁的允慈對他本來就有好感,歡歡喜喜道:“郎君今日留在我家用飯吧,我讓廚上多準備幾樣好菜。”

卿上陽立刻道:“那我也不走了。”

允慈說不行,“我家米不夠,隻能款待一位貴客。”

複又互不相讓地鬥著嘴,往院子那頭去了。

張媽媽尷尬地笑了笑,“請大王隨婢子來。”

待進了門,見南弦正牽著袖子布置茶壺茶盞。現在天氣炎熱,她穿得也單薄,一件縑緗的薄紗複裙,把身資襯得更加窈窕。

回頭望了望,她比手道:“坐吧。”

她很客氣,但不過分熱情,與她相處,總有各自自在的愉悅。

神域依言坐了下來,“今早我出門的時候看過阿翁,他身上的高熱已經退了,真是難得好眠。晌午家仆來稟報,說他感覺好了許多,身上也不似先前那麼疼了。”

南弦很高興,“想是調整藥方後起了些微作用,連著吃上幾日,我再過去把脈看看。”

神域道好,神情卻欲言又止。

南弦發現了,轉身在對麵坐下,“小郎君有話,但說無妨。”

神域猶豫了片刻才道:“我今日耽誤了上朝,聖上召我訓話,我如實交代了昨晚養父病重的事,聖上得知是阿姐救治的,讚歎阿姐醫術高明,想請阿姐入宮,為內命婦們請脈。”

南弦訝然,“入宮?我麼?”

神域見她臉色微變,忙道:“阿姐彆誤會,隻是尋常問診而已。退一萬步,就算聖上破格任命阿姐為醫官,那也隻是在太醫局掛個名號,不會將阿姐困在宮中的。”

話雖如此,但南弦依舊感覺不安。

阿翁以前就是太醫院副使,見過多少因診治不力,問罪下獄的例子。尤其為宮中貴人看診,腦袋時刻彆在褲腰上,阿翁曾說過,寧做遊醫不做禦醫,她到現在還記得這句話。

如今要讓她為後妃診脈,她不免感到心驚膽戰,但想推脫,恐怕也很難。

她抬了抬眼,望向對麵的人,他是穿著朝服直接來向宅的,那赤色的大科綾羅上覆著輕薄的皂紗,黑色經緯間滲出絲絲縷縷的紅來,很好地平衡了他臉上的少年氣。

不知怎麼,她總有一種感覺,這少年的皮囊下藏著一個老練的靈魂,仿佛一切悄然的變化,都與他息息相關。

然而要指責,卻又無從說起,她望著那雙眼睛,那眼眸裡清輝閃耀,半點不帶算計的成分。

她泄了氣,“我是個閨閣女郎,醫術上略知皮毛,何德何能入宮為貴人娘子們請脈。再說若有大症候,不是有太醫局的醫官們嗎,怎麼想起我來。”

神域略忖了下,輕聲道:“阿姐,我料陛下不是想讓你治病,不過想為娘子們調理身體。若還有望,能夠懷上一兒半女,自己的兒女總是更貼心,後繼有人了,就不必擔心老臣們逼他過繼子嗣了。”

南弦覺得愈發棘手了,“後宮那麼多位娘子,一個都不曾有孕,是娘子們身子都不好嗎?”

隻差說出來,是聖上自身的問題了。

說完怔了下,見對麵的神域訕訕地,南弦頓時難堪不已,乾笑了兩聲道:“小郎君,吃茶吧。”

兩下裡呷了幾口茶,神域放下杯盞道:“其實阿姐不必慌張,還是尋常式樣診脈就是了。我不懂醫理,但我料想總有萬無一失、穩妥為上的辦法。再說就算開方子,也會經過太醫局查驗,若是有差錯,不必阿姐一人獨自承擔。”

南弦歎了口氣,她這人一直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並不願意和宮中有什麼牽扯。現在無端陷進去,暫且無法脫身,也隻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阿姐……”⑨本⑨作⑨品⑨由⑨思⑨兔⑨在⑨線⑨閱⑨讀⑨網⑨友⑨整⑨理⑨上⑨傳⑨

她思緒紛亂時,忽然聽見神域喚了她一聲。

南弦抬起頭來,“怎麼?”

“若是能夠,儘量為宮中娘子們醫治吧。”他緩聲說,“我也盼著聖上能有後嗣,如此我的命,大約就能保住了。待阿姐為娘子們診斷過,倘或需要請聖上的脈,阿姐也不必擔憂,我想聖上為了後嗣,不會諱疾忌醫。”

南弦若有所思地望住他,“你是不是還有心裡話,不曾說出來?”

他避開了她的視線,權衡良久,終於道:“我在建康沒有根基,宮中雖有耳目,也不能全數托付。阿姐與他們不一樣,我與阿姐有深交,我的艱難阿姐親曆了,知道我若不能知己知彼,則將來難逃與我阿翁一樣的下場。所以我很想讓阿姐入宮行醫,從後宮娘子直至聖上,洞悉聖上龍體的每一寸變化。”

他終於把他的目的說了出來,南弦心裡的猜想得到了應證,他自己也鬆了口氣。

“所以你是有意將我舉薦給聖上的,是嗎?”

他悲戚地點點頭,“是,阿姐不要怪我。”

南弦當然生氣,覺得這孩子心機深沉,深不見底。

但轉念再想想,他說的不無道理,人求自保是本能,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活下去。自己有時自負,也曾有懷才不遇的遺憾。若是真能為聖上皇後看診,那麼女醫這項事業,算是做到巔峰了。

第15章 我不要你的命.

她心裡想開了,臉上餘怒卻還未消,神域覷她兩眼,不免忐忑,因此放低了姿態,哀聲道:“阿姐,原本我也不曾這樣打算,後來話趕話的,便說到這裡了。我因擔心阿姐無法轉圜,特向聖上請命,由我來與阿姐說。倘或阿姐不願意,容我想辦法回絕聖上就是了。”

南弦瞥了瞥他,“金口玉言,能夠回絕嗎?”

他說能,“隻要阿姐不答應,這件事我自會辦妥的。”

南弦歎了口氣,“然後呢?小郎君為了知己知彼,可是要向太醫局發展眼線?”

他抿住唇,沉默下來,頓了頓方道:“我自會看準時機的,阿姐不必為我擔憂。”

南弦暗道:我哪裡是為你擔憂,我怕你莽撞,遇人不淑,回頭再連累我。既然最後終要擔這個風險,與其靠彆人,還不如靠自己。

遂調轉視線重又審視他,他低著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忽然讓她有些於心不忍。但話到嘴邊,不能不說,於是直言問他:“你要洞悉龍體的每一分變化,隻是為了自保,還是有彆的企圖?”

他吃了一驚,“阿姐覺得雁還能有什麼企圖?難道還能對聖上不利嗎?”

南弦慢慢頷首,“既然如此,我也不便推脫,若是隻為貴人娘子們調理身體,這項重任,我勉強還能擔得。”

神域眼睛裡的惶惑慢慢轉變成了溫潤的笑意,起身向南弦長揖下去,“如此多謝阿姐。明日我來接阿姐入顯陽宮麵見聖上,阿姐看可行嗎?”

南弦說好,反正早見晚見都要見的,早一日見了,心也不必懸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