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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等一見病人,現實立即給了她兩個大嘴巴子,那張肺部CT的片子上被啃了快一半的肺就像一張血盆大口,嚇得她冷汗刷的下來了。

屁的肺結核!這根本不知道什麼病!

她一個研究生才上臨床幾天呐,哪裡見過這樣的病症,立刻就打值班醫生的電話,結果那邊一直占線,她一慌,就打給了導師史今。

正值周末,史教授出門診,接到電話著急忙慌就上來了,看了病人,先把孟主任叫回來,接著放射、感染、血液、皮膚、病理、免疫、檢驗等等科室的主任都過來了,來了一次許久沒試過的院內專家大會診。

舒檀當時都嚇傻了,這怎麼回事,絕症啊?

大佬雲集,也沒她一個小兵說話的份,隻能聽著,看著患者一直發熱不退,肺內空洞繼續增大,甚至他的皮膚和骨頭都遭受到啃噬,心裡不停地打鼓。

診斷過程異常艱難曲折,舒檀本來想把這個燙手山芋還給值班醫生,史教授卻道:“你自己管,到時候寫一篇論文。”

“我不會,我怕搞砸了。”她實話實說。

史教授白她一眼,“不會就學,你來這兒不就是學的麼,反正大家都不知道現在什麼問題,你大膽管,我給你壓陣,有任何不懂的隨時問我。”

那是舒檀最艱難的一段日子,病人情況太差了,她每下一個醫囑都戰戰兢兢,最開始甚至連配藥的生理鹽水該用100ml還是250ml都不敢確定。

幸好沒過多久,患者確診了。

舒檀將剛從患者身上提取出來的肺泡灌洗液送到檢驗科的細菌室之後,負責微生物檢測的王主任建議做一次二代測序,但患者的家庭早就因為這個病一貧如洗,二代測序費用高昂,他們掏不起,還是史教授從當年自己的科研經費裡確認的,等於是捐助。

二代測序結果出來以後,罪魁禍首確定了,馬爾尼菲籃狀菌,一種非常罕見的真菌,它們平時藏身於土壤,竹鼠是它們的寄主,人類通過食用竹鼠被感染上,然後在體內瘋狂蔓延,直至侵蝕全身。

而且這種真菌最坑爹的,是在人體內和室溫下它們擁有不同形態,在人體內它們呈橢圓狀,但在室溫下,則會慢慢變成發毛的菌絲形狀,加上它們自帶的能將培養基或者菌落染成玫瑰紅的色素,經驗不夠豐富的檢驗醫生很容易被欺騙,以為那是結核菌。

而被感染的人裡,有相當一部分是自身免疫抵抗能力極差的艾滋病患者。

“難怪剛才師姐開了HIV的檢查。”唐靜靜恍然大悟道,“剛才還問他吃沒吃過竹鼠。”

“這次又要拜托王主任了。”舒檀開好醫囑,讓護士去抽血送檢,先把入院那套檢查做了,然後回頭給王主任打電話。

邱文這時咦了聲,疑惑道:“剛才......邢哥說的論文是怎麼回事?”

“老板不是讓我管了那個病人然後寫一個論文麼,寫完他還幫我改了一下。”舒檀說著有些得意地笑笑,“結果一投就中了,果然是我。”

第十五章 給厲醫生講一個故事。……

舒檀新收的這個病人被安放在16床,從早到晚,整整一天,都聽見大家在討論16床的病情。

起初是覺得很難搞,但很快又都興奮起來,要知道即便是在容醫大一附院這樣的知名三甲醫院,這樣的病例也還是不多的。

此時已經是病人入院的第二天,晚上八點,舒檀還沒離開醫院,看完了回報的檢查結果之後,她去了檢驗科。

檢驗科的值班醫生看見她,嚇一跳,“……你怎麼又來了,不是都給你報結果了麼?”

“……我來找王主任。”舒檀有些不好意思,朝同事笑了一下。

然後飛快地溜進王主任的辦公室,“主任。”

“舒檀來啦,坐。”王主任從顯微鏡前抬頭,笑眯眯地招呼她,“檢查結果出來沒有,病人有沒有艾滋病?皮膚有沒有破潰?在哪裡工作?吃沒吃過竹鼠?”

舒檀將手裡的病曆夾遞過去,“沒有艾滋病,除非窗口期暫時查不出,其他都是陰性,在G省工作,自述沒有吃過竹鼠。”

“那就等真菌培養結果出來再看,也快了,明天早上能給你報結果。”王主任點頭道。

頓了頓,又笑了聲,神色並沒多緊張,“這個病過去幾十年我也就見過八例,你這個,是第九例。”

如果確定這個患者也是馬爾尼菲籃狀菌感染,事情就會好辦得多,因為有先例可循。

“萬一要不是這個……”舒檀有些擔憂的看著王主任,希望從她那裡得到更多的支持。

王主任微微一笑,“至少目前來看,我偏向於支持這個結論,對,馬爾尼菲籃狀菌更多感染那些抵抗力極其低下和愛吃竹鼠的人,但你也說了,可能是在窗口期,吃沒吃竹鼠也是他自己說的。”

所以中間其實是有不確定性的,隻能等細菌培養結果出來,才能確定治療方向。

“你以前也見過這樣的病人了,處理起來應該不難。”王主任笑著拍拍她肩膀,她可還記得當年舒檀為了這個病人天天跑檢驗科的模樣。

舒檀抿著唇笑笑,又點點頭,跟王主任說了一會兒話,問了幾個問題,這才抱著病曆夾回去了。

厲寧述按照平時給老黑和小白喂飯的時間準備好它們的晚餐,老黑仍舊是不願意過來吃,他便給它端窗邊去。

放下貓食盆時,順便看一眼隔壁,烏漆嘛黑的沒開燈,想來是沒人在家。

“都沒人跟你講話,你也在這兒吃?”他伸出手指戳了一下老黑的圓腦殼,覺得有些無語。

老黑喵了聲,他搖搖頭,笑著走開。

等到他吃完晚飯,帶著兩隻貓下樓在小區裡散散步放放風,回來的路上才碰到剛下班的舒檀。

“我以為你今天值班。”他笑著打聲招呼。

舒檀一愣,有些疑惑,“……沒有呀,我明天才值白班。”

厲寧述笑笑,解釋道:“老黑吃晚飯的時候在等你和它說話。”

應該是這個意思吧,不然趴那兒乾嘛呢。

舒檀聞言頓時高興起來,“是嗎,黑煤球你在等我啊?”

老黑:“喵——”沒有這種事!你彆聽我爹瞎扯!!!

舒檀說完彎腰想去摸摸它,結果卻被它彆頭躲開,也沒生氣,笑嘻嘻地摸了一把小白。

厲寧述看著她的動作,又看一眼掛在她胳膊上的便利店袋子,眉頭一挑,什麼也沒說。

電梯裡很安靜,兩個人占據轎廂的兩邊角落,都低著頭,似乎在各想各的事。

“叮——”

電梯停下,厲寧述拽著貓的牽引繩,讓舒檀先出去,等他出了來,才發現舒檀站在她的屋門口前轉身看著他。

厲寧述愣了一下,“沒帶鑰匙?”

舒檀搖搖頭,對他說:“厲醫生,我有個很厲害的病例,你要不要聽?”

厲寧述其實不太想聽,忙了一天工作回家,他隻想稍微休息,並不太願意再談工作。

但舒檀眼裡隨著話音落地而升起的光亮有些嚇著他了,她那麼期待,想與自己分享,如果被拒絕,她是不是會很失望?

念頭在腦海裡盤桓一瞬,厲寧述點點頭,“你說。”

“這個故事說起來話長,五年前,我讀研一的時候……”舒檀想了想,決定從頭講起。

她其實是個還算不錯的故事講述人,至少在厲寧述看來是的。

五年前冬天兵荒馬亂的那段日子被她稍加渲染和修飾,聽起來就像一部動人心魄的電影。@思@兔@在@線@閱@讀@

從她以為是個結合病人所以信心滿滿地去接診,到發現是個沒見過的疾病的慌亂,再到全院專家大會診各種檢查,然後是通過二代測序終於確定是馬爾尼菲籃狀菌病,接著是患者家屬因為經濟緣故選擇了相對便宜的那種藥後病人的情況因為副作用而急轉直下,隨後又改用貴的藥物……

“果然是一分錢一分貨,貴的藥用上去以後情況馬上就不同了!”舒檀講得眉飛色舞,將整個原本就跌宕起伏的治療過程描述得更加跌宕起伏。

厲寧述聽得漸漸有些入神,他並不太清楚馬爾尼菲籃狀菌是什麼東西,但至少此時他已經明白,這種病菌很罕見,且能通過竹鼠傳播。

他聽到還在炫耀自己論文一投就中的舒檀話音忽然一轉,“然後昨天,時隔五年,我又收到一個幾乎一模一樣的病人。”

“不過這個病人好點兒,皮膚沒有破潰……”她絮叨起病人的症狀,“也暫時還不用全院大會診,我剛跟檢驗科的王主任討論完,還是要等明天早上的結果……”

厲寧述回過神來,這時才發現他們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蹲在地上,麵前放著舒檀的平板電腦,屏幕上是一篇論文,她寫的。

老黑和小白不知道他們在乾什麼,於是也蹲在平板電腦麵前,頭靠頭的湊過來,伸舌頭%e8%88%94一下屏幕,又歪著頭看厲寧述。

老黑伸出一隻爪子搭在他膝蓋上,滿臉疑惑。

厲寧述忍不住笑了聲,摸摸它頭,然後對舒檀道:“想拜讀一下大作,你發給我,還是我自己去下載?”

“……嗯、我發給你吧。”舒檀眨眨眼睛,抿著唇有些靦腆的笑笑。

也不是第一次給彆人看自己的論文,但不知道為什麼,這次就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厲寧述扶著膝蓋站起來,覺得腿有些麻,低頭看她還蹲著,便溫聲問了句:“能起來麼?”

舒檀不能,她覺得腿麻,但又不好意思承認,於是點點頭,“可以的,你先……回去吧。”

她相等厲寧述走了以後再起來。

厲寧述卻沒走,反而伸手去到她跟前,“搭把手?”

他的手掌白皙修長,骨節分明,指腹有小小的薄繭,舒檀看一眼他的掌心乾淨的紋路,愣了一下,抬起頭來,望見他眼裡那點似笑非笑的揶揄。

像在嘲笑她的逞強。舒檀的臉刷地彌漫上一層薄紅,忍不住撇一下嘴。

“快點。”厲寧述催了一聲,男中音渾厚而有磁性,笑意若有似無。

舒檀沒有再拒絕他的好意,而是說了句麻煩了,就伸手握著他的手掌,借著他的力氣站起身來。

還沒等她站穩,倆人就不約而同地鬆開手,相對無言,隻有很淡淡的尷尬。

“那……”厲寧述想說什麼,隻發出一個音節,就被舒檀打斷了,“你快回去吧,黑煤球跟小白都等急了。”

厲寧述看一眼已經蹲在門口等回家的兩隻貓,笑了聲,點點頭,“好。”

“哢噠——”

門鎖響了一聲,厲寧述拉開門,老黑和小白埋頭往裡衝,他也跟著走進去,走在前麵的小白突然停下來,轉身往回跑,趕在他關門之前,把雪白的腦殼擠出門縫,朝外頭喵嗚一聲。

像是在和舒檀道彆。她愣了一下,隨即眉開眼笑,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