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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 伊人睽睽 4270 字 4個月前

思。她的表姐也是閨閣女郎,也曾天真爛漫、笑靨如花。在表姐被擄走前,戚映竹覺得,表姐是個雖然自我一些、卻嬌憨可親的姐姐。但是她最後一次見宋凝思的時候——

宋凝思是個麵容蒼白、死氣沉沉、心機深而狠的女郎。

宋凝思也曾經曆過這種質問麼?

戚映竹勉強喃聲:“……不一樣的。恩怨情仇,是說不清的。時雨很聽話的,他不主動做壞事,隻是因接生意的話,不應該怪他的。他身在江湖,身不由己……我會看著他,教他,不讓他主動滋事……”

那唯一的女郎嗤笑:“那以前做的惡,就算了?”

戚映竹說不出話。無論回答什麼,她都會忍不住為時雨辯解。可若是為時雨辯護,連她自己都不相信時雨真的會是無辜的善人。

戚映竹隻喃聲:“不管發生什麼,我總要與他一同承擔的。”

靠著樹樁的江湖女俠此時也終於站了起來,她聲音變得尖銳,手中劍直指中間的二人:“如何承擔?我們天山派遠離中原,不參與江湖紛爭,難道這還是我們躲得不夠遠麼?‘惡時雨’偷走了我們的‘九玉蓮’,我的小師弟為此要喪命,難道我們連尋回‘九玉蓮’的權利都沒有麼?”

戚映竹腦中猛地浮起一個猜測,她想到時雨之前的離開,回來後帶給她的東西……

她聲音變得緊繃:“何謂‘九玉蓮’?”

夜雨中,一道老人的聲音幽幽行近:“生人肉,補其血,藥百病,護其精。‘九玉蓮’一百年就開這麼一次花,我天山派想儘辦法想多種幾株,卻不知是何緣故,一直栽種不成。小行要靠著它救命,我們整個天山派要靠著它續小行的命。為此,我們讓出了各大門派很多好處,讓他們不來搶奪‘九玉蓮’。誰能想到最終功虧一簣,‘九玉蓮’沒有被各大門派搶走,卻被‘惡時雨’奪走。”

幾位江湖少俠齊聲:“師叔!”

戚映竹隨著他們看去,見到雨霧彌漫,一個白發老人輕飄飄從樹梢上飄落而下。他懷中抱著一個瘦弱無比的孩子,那孩子眼睛幽黑冷漠,臉色卻慘白,身量如一個四五歲的稚子一般,懨懨無比地被老人抱在懷裡。

這個小孩兒,便是天山派要救的天才孩童,葉行。

因功法受損,葉行已經有八九歲,看上去卻和四五歲孩童一般。

幾人麵見這位天山派的師叔,連閆騰風都客氣地拱手招呼。這老人不像自己的幾個師侄一般喊打喊殺,他看上去脾氣倒好,對戚映竹苦笑著解釋:“掌門師兄的意思,是不要這‘九玉蓮’了,隻要‘惡時雨’為此付出代價,死了便好。但是沒有‘九玉蓮’,小行怎麼辦?小行才幾歲,就要這麼沒命了,我於心不忍。”

老人道:“戚女郎,你也是講道理的。之前我的幾個師侄要挾持你,我替他們道歉,天山派定會奉上無數金銀補償於你。可你能否說服‘惡時雨’,將我們的‘九玉蓮’還回來?小行自幼失去恃怙,拚了命地練武,也不過是想在天山派有一席之地。這孩子命苦,我們是看著長大的……我們寧可違背掌門師兄的意思,也想下天山,為小行求一個未來。”

他哀求:“你這般健康的人,是不知道整日病重、無法下床是什麼滋味,這對一個本是天之驕子的孩子,是何等折磨。”

閆騰風皺眉。

他想開口,想說誰能比戚映竹更清楚病榻上的感受。戚映竹卻雪白著臉,打斷了閆騰風的話,她恍恍惚惚的,眸中似有水霧閃爍:“原來是這樣,原來那真的是神藥。時雨都是為了我……可是‘九玉蓮’已經、已經……隻剩下了三瓣。如此,可還有用麼?”

幾人大驚。

他們遲疑之下,卻都迫不及待:“哪怕有一瓣,讓小行維持住性命,再慢慢找其他法子治病呢?”

戚映竹低頭。

夜雨將她聲音弄得縹緲:“……好,那我們一同去尋時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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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上府邸中的打鬥,已經進入了白熱化。大雨沒有影響這裡的殺戮場,反激起了人骨子裡的凶殘。“秦月夜”的殺手們下場後,所有人的殺性被激發。

眾人都殺紅了眼——

若說原本忌諱“秦月夜”,可是一個殺手組織,和殺手組織有仇的人,本就多。之前“秦月夜”的內亂,在場的有不少人參與。而今這些人在這裡,心中都開始怕“秦月夜”的日後報複。

如此,不如就趁機,能殺多少算多少!

最好讓“秦月夜”不再是那個壓在所有江湖門派頭頂的殺手組織,最好讓“秦月夜”日後由幾大門派輪流坐莊,讓這個殺手組織成為大家手中的刀!

而他們勢必要打著旗號——

“秦樓主,我等也不想與你們為難,但我嫂嫂的小姨子的姑父的爺爺一家曾被‘惡時雨’滅門,今日你們‘秦月夜’偏袒‘惡時雨’,我等少不得要討個說法。”

“惡時雨,我們是替天山派來討伐你的!你將‘九玉蓮’交出來,我們既往不咎。”

時雨不理會這些聲音。

他殺人時如入無人之境,心境平和,越是平和,越是視人如死物,一刀抹殺了去。江湖恩怨是算不清楚的,他早就明白當了殺手,不是人來殺他,就是他去殺人。他原本不想在新婚日殺人,但是這些人不讓他去見央央。

他隻有殺光這些人,才能離開。

這樣的時雨,是世上最真實的冷血怪物。他身形在血泊流雨間穿梭,一身紅色新郎服,被鮮血沾染,硬生生變成了世上最不祥的惡煞之衣。

這裡人人都要他的命。

他便也要這些人的命——

天光大亮,時雨手中匕首再劃破一人咽喉。那人軟綿綿倒地,時雨單膝跪地,匕首橫在眼前。他擰腰要起、再殺一人時,清澈的、哀傷的女聲從大門口傳來:

“時雨,住手。”

同時間,一道老人內力渾厚的聲音與閆騰風沉穩的男聲響起:

“感謝諸位為天山派討公道。諸位且先住手。”

“爾等在此打架滋事,挾持尋常百姓,擾亂城鎮民風,若再不住手,朝廷唯爾等是問!”

院子裡瑟瑟發抖躲在角落桌下的被時雨雇來的客人中還有活著的,當即大呼:“是官老爺麼?官老爺救命!這些人全都瘋了……見人就殺啊。”

諸位江湖人士猶豫不已:“天山派來人了?”

秦隨隨和步清源收了手,殺手們警惕地盯向大門。時雨抬目,臉上沾的血跡沒有擦乾淨,他眼神起初是淩厲的寒劍,在看到那抹緋紅嫁衣時,眼神如同清雨一般,波光清盈,純澈懵然。

穿著嫁衣的戚映竹走在閆騰風身旁,和白衣絨裘的天山派人一同步入。

打鬥中的江湖人士好奇地看著罕見的天山派人士,看著那老人懷裡的孩子。他們再看向那琳琅美玉般的新嫁娘,心中不覺怔忡一下,有些了然:原來這位女郎,便是“惡時雨”要娶的人?

“惡時雨”,濫殺無辜,惡貫滿盈,卻能娶到這般相貌的女郎?

戚映竹定定神,才看向院中情形。她已做好準備,已覺得自己必然會看到一些慘象。但她睜開眼的時候,麵前所見,血泊如洪,單膝跪在血泊中的少年……都衝擊了她的接受能力。

她臉色更白一分。

她與時雨目光對上。

時雨一時懵,繼而露出些許後怕的神色。他站起來,想向她走,但他被腳下的屍體絆倒,他低頭看到一地的殘肢斷臂,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都做了些什麼。

時雨臉色刷一下蒼白。

他站在原地不敢動,他更直接地將自己手中的兩把匕首,“砰”一下全都扔了。

身後,秦隨隨一下子捂住臉,躲過頭與步清源耳語:“沒救了。連武器都丟了。我要是他旁邊的人,這會兒馬上給他一刀,看他要不要武器。”

步清源同樣低聲與她說悄悄話:“這孩子有點兒傻啊。小樓主,要瓜子麼?”

他熟練地遞出一把瓜子,秦隨隨當真毫不客氣地接過。秦隨隨察覺一道冷銳的目光在她身上定了定,她抬頭,看到戚映竹身旁的閆騰風。那位朝廷命官,看她的眼神,說著幾個字——又是你這個妖女在滋事。﹌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秦隨隨挑釁無比地扮個鬼臉,讓閆騰風當即彆開眼,懶得多看她一眼。

不理會秦隨隨和步清源當著麵的嫌惡,時雨眼睛隻盯著戚映竹。他想到戚映竹說過不要他當著她的麵殺人,可是眼下……他心裡更加慌。

戚映竹看向時雨。

二人怔然對望,一時間,皆無言以對。

時雨輕聲:“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戚映竹眼中一滴淚掉落。

這般多人的審問,這般多數不清的罪惡。一地屍體,三尺神明……殺手之路,便是連問,都提不起勇氣。踏著滿地的鮮血,到底要多麼強悍又多麼無所謂的心,才能當一切都沒看到呢?

善與惡之間未必有明確的界線,戚映竹早就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她當鵪鶉,所以她故作不知……可是江湖不放過他們,時雨的過去與現在,罪惡和無辜,必然要血淋淋地展現在戚映竹麵前,讓她麵對。

她喜歡一個人,就不能隻喜歡他的好,也得看到他不好的那一麵。

人性煎熬,考驗太難,恐怕隻有江湖上那些無所顧忌的妖女,才能真的做到不介意。

雨絲綿綿,戚映竹哽一下,對時雨勉強露出一個笑。她向他招手:“時雨,你過來,我有個話問你。”

時雨對她不設防,哪怕她旁邊站著天山派的人,哪怕那些人用仇恨的目光盯著他,時雨仍一步步走向戚映竹。當時雨站到戚映竹麵前時,就連秦隨隨和步清源這樣隔著段距離的人,都敏銳地察覺戚映竹身旁那幾個天山弟子的緊張和興奮。

戚映竹仰頭,目光眷戀地看著時雨。

她遞出手帕,輕輕地擦他臉頰上的血跡。時雨垂下的目光探尋地看她,乖巧地將陰鷙藏起來,看著何其乾淨。戚映竹緩緩地問:“時雨,‘九玉蓮’,就是你給我用的神藥吧?”

下方那些滋事的江湖人士,全都伸長了耳朵——什麼?“九玉蓮”已經被用了?難怪“惡時雨”一直不吭氣!

時雨看戚映竹。

他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問,她不知道若是江湖人士知道“九玉蓮”是被她用了,會牽連到她身上麼?

時雨以為戚映竹是不明白江湖規矩,他一時遲疑,沒有開口。

戚映竹重複:“時雨,回答我。”

時雨斟酌著,輕輕地:“嗯。”

那些想要搶走“九玉蓮”的人的目光,全都惡狠狠地盯住了戚映竹。那種眼神,恨不得將戚映竹大卸八塊,好將她吃下去的“九玉蓮”挖出來。

戚映竹心想:原來這就是江湖。

好了,從此以後,她和時雨一樣是過街老鼠了。

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