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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 伊人睽睽 4322 字 4個月前

“兩位女郎莫怕。我家郎君是此間鎮長,本應下百姓於此夜辦燈盞燈會,有花神娘娘祈福。不想我們請來的花神娘娘,今夜病了,讓我們郎君大發脾氣。我們郎君在樓上看到女郎這般相貌,便想請女郎上樓一敘。”

戚映竹愕然,拒絕:“不好意思……”

戚詩瑛打斷她:“好,我們答應!辦花神哎,你傻啊,為什麼不答應?”

戚映竹小聲:“我又沒有玩過,也不知道規矩……”

戚詩瑛:“哪有規矩?我小時候就見過的,你隻要站在花車上打扮得漂漂亮亮,給湊上去的百姓們撒花撒糖,就行啦。這花神,就是把福氣散給大家……多合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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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戚詩瑛的攛掇下,戚映竹被推上了樓,上樓便被人圍著打扮、換衣。

她尷尬萬分,看到那些要給她換的衣裳,便搖頭不同意。她抱著自己的衣裳,一徑往後退。嬤嬤們追著她苦口婆心:“女郎,你這般相貌,不要不好意思啊,這樣穿著很好看……”

戚映竹漲紅臉,努力解釋:“我不穿,我身體不好,這樣太冷了。我會生病的。”

嬤嬤們沒有當一會兒事,隻覺得這般佳人,自然要將風度儘展於人。便連鎮長都興奮萬分,覺得此事可成為他的一大政績。戚映竹兀自向後退,搖頭不肯,那些嬤嬤們圍著她勸,說的她頭痛萬分。

推搡間,戚映竹腰靠在身後欄杆上。她頭有些暈,被人將華衣披在肩上,又被七手八腳地梳發塗臉。昏昏沉沉間,戚映竹不知被誰在腰上推了一把,整個人身影微晃。她向後一步,輕飄飄地,向後跌摔了下去……

眾人:“……!”

——這女郎怎麼一推就倒,這般弱?

下方人群中的戚詩瑛,本在等著看熱鬨,冷不丁看到樓上的戚映竹跌落下來。她驚愕一分,手中長鞭當即甩出,想縱上接人。可惜人潮洶湧,擠著戚詩瑛。戚詩瑛厲聲:“阿竹——”

燈火濛濛,如浪如海。

人群熙攘,紛紛繞繞。

天地惶惶,眾人仰頭驚望。

燈海火影間,盞盞明燈照映,一個黑衣少年在樓閣間跳躍、飛奔,他自樹上跳下,又在牆頭幾次跳躍。

燈光照在少年的麵頰上,映在他一閃而逝的奔跑身影上。寒風肆意,黑影如魅。當戚映竹向下跌落時,華衣托著她的纖纖身子,讓她如一隻繽紛的蝴蝶般向下落。

周圍人群嘩然,卻擠不開來。對麵在樓閣間跳躍的黑衣少年仰起頭,看向樓閣。他一步躍出,從對麵的樓頂屋簷上撲來,燈火光華,一把將戚映竹接抱在了懷裡。

戚映竹心跳劇烈,怕得閉著眼,忽然跌入了一個人的懷抱。

她熟悉的少年氣息溫熱,帶著緊張,在她頭頂高聲:“央央!”

戚映竹抬起了臉,燈火明耀。

第61章 戚映竹腳踩到實地,……

戚映竹腳踩到實地, 仍呆呆地看著這個拔身而來、救她的少年郎。

斑斕的華衣披在身上,發絲淩亂地貼著麵,戚映竹仰頭, 恍恍惚惚,覺得這像是一個夢。

她手指攢緊自己袖子, 訥訥道:“時雨……”

時雨眼睛清亮有光, 若流離之火。他應一聲:“是我。”

他湊近看她, 戚映竹情不自禁地後退一步。時雨奇怪道:“你怎麼能下地走路了啊?”

戚映竹沒法多說自己的現況,清風徐來, 她聞到少年身上的血腥與汗味。時雨神色如常, 似乎數月不見,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然戚映竹一滯,心裡登時亂了, 胡亂地猜他身上發生了什麼……

一群人從樓上衝下來:“讓讓!”

戚詩瑛也在人群中往這邊擠:“都給姑奶奶讓開!”

那些樓上的嬤嬤和武士們先衝了下來,急忙來看從樓上摔下的女郎。他們在樓上便看到了那少俠飛來接住女郎的一幕, 此時下來後,連忙千恩萬謝,又拉著戚映竹要走。

戚映竹緊張, 本能地伸手拽住時雨的袖子。

時雨敏銳無比, 立刻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他永遠這般, 徒然無謂,不知道他在黑夜和人群前握住她的手,讓戚映竹何其赧然又歡喜。

時雨從來不理會彆人, 隻盯著戚映竹:“央央, 你要去哪裡,做什麼?你想去麼?不想去的話,咱們回家吧。”

——他逃亡一路, 甩開追殺的人,傷痕累累,護著懷中的木匣,便是心中生了極致的渴望。這渴望他以前從來不懂,現在卻讓他厭倦那些江湖追殺,隻想趕到戚映竹身邊,“長長久久地和她在一起”。

戚映竹望著時雨,緩緩露出笑:“我想去的。時雨,你和詩瑛一起等我,看著我,好不好?”

——她想讓時雨好好地看看漂亮的自己。

她一直在生病,一直在養病,精神從來沒有好過,氣血從來沒有足過。但她現在服了藥,像個正常人一樣。她並不信世間會有靈丹妙藥醫好自己,她隻是不忍拂時雨的意。

在她還活著的時候,她便想讓時雨好好地看到她最漂亮的時候。傷懷入骨已然要麵對,無法改變,那麼,便要往好的方向去想。傷懷隻是一時的,自己不在了後,時雨能夠記得今夜的自己。

戚映竹暗自希望,這世上有一人,能記得自己一輩子。

時雨眼露迷茫:“誰?”

戚詩瑛終於從人群後拚力向此方擠了進來,一來便聽到時雨那聲“誰”。她臉色瞬黑:“我!”

時雨回頭看戚詩瑛一眼,戚詩瑛咬著牙瞪他一眼,卻也沒傻得故意去激怒時雨。戚映竹見他二人竟能和平相處,不覺欣慰:某方麵來說,時雨的無情,挺好的。

他對身邊人,都無所謂。

他抬起眼,隻專注地用目光追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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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星垂,燈火耀地。

百姓們將一輛三重蓮花樣式的華車,圍得水泄不通。華車很難同行,然此地依然一派歡欣之氣。亂糟糟中,時雨和戚詩瑛立在人中,彼此不理會。忽然間,時雨聽到人群中嘩然:

“花神娘娘出來啦——”

少年時雨,漫不經心地隨著眾人一同抬頭看去。

黑夜寂寂,燈影重光。那些本尋常,隻有立在蓮花車上的女郎,披霞衣,梳蟬鬢,描斜紅,妝花鈿。春衫清薄,風吹紗皺,透出女郎一段雪色皓腕。

飄飛衣帶勾勒纖細腰身,細腰輕彎,女郎手中挽著花籃,不斷地將籃中的花灑向下方。

密密花瓣如雨露,百姓們爭相搶就。

翠葆霓旌,曼麗秀美。女郎垂下眼,明眸微斂,她周身、麵容,都透著聖潔無比的柔光清輝。

戚詩瑛都追隨著人群的氣氛,笑嘻嘻地衝上前去搶著要花瓣:“花神娘娘,看這邊!”

明黃的燈海向遠處延伸,空氣中流竄著爆竹和煙火的殘餘氣息,時雨仰著臉,靜靜地看著。風吹動他頰畔的烏發,發絲拂過紅唇。他仰臉時,心口的跳動滾燙,熨著懷中那方藏著“九玉蓮”的木匣。

銀色華勝墜下,銀光璀璨。戚映竹目光在一片片人頭間穿梭,她終於在人群中找到了時雨的身影。她目中生出喜色,唇角露出淺笑。她撒花時,美目流過那人群後的少年身上,透著幾分疑惑:

時雨?

為何不過來呢?

時雨忍不住向前一步,但他又忍不住向後退一步。他捂住自己砰砰狂跳的心臟,心臟跳得近乎有些疼,而他已然明白這樣的感受,叫做“喜歡”。

也許還叫做“愛”。

他也許愛慕她。

也許不愛慕她。

他不知道,也從來想不明白。他隻是做想做的事,隻是想看著她。

黑夜燈火中,他看著她,久久凝視,目不稍瞬。這一幕,往後許多年,時雨也清楚記得戚映竹望過來的眼神。暗夜明火下那般動人的美,隻此一次,美好哀婉,讓人想要落淚。③本③作③品③由③思③兔③在③線③閱③讀③網③友③整③理③上③傳③

時雨想讓戚映竹就這般,光華明麗,開開心心地受到許多人的喜歡。婆娑世界,紅塵大夢。無論他在哪裡,無論她在哪裡,他隻是希望她好好的——

他要她活著。

時雨轉身離開了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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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雨,真是好奇怪。他都來了,怎麼又走得沒有影兒了?他不會覺得我們能夠找得到他吧?”回去的路上,戚詩瑛手中晃著一枝從上元節燈會中拿來的花束,抱怨著時雨。

戚映竹在後,低著頭:“時雨也許有事兒吧。”

戚詩瑛立刻道:“他能有什麼事?說找藥也沒個音訊,現在回來了又消失。這也太不靠譜了吧。要我說,這種人是嫁不得的……當然,你本來也嫁不了。”

戚映竹沒吭氣。

走在前麵的戚詩瑛忽然覺得自己話說得重,她回頭,悄悄觀察戚映竹。

戚映竹微笑:“你說的是事實啊,我本來也活不了幾天。既然我自己都這般,何必苛責時雨呢?”

戚詩瑛抿唇,不好說什麼了。

她沒話找話:“晚上的燈會還是好看的。”

戚映竹:“嗯。”

——她不好意思說,在她心中,最好看的,是她向人群中尋找時,找到的時雨的目光。

時雨的目光,如春雨雨燕般,輕盈飄落她心房。她會一直記得,直到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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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沙沙風聲吹刮門窗。再緊接著,雨絲綿綿,淋淋漓漓,澆得春草芳華。

戚映竹和戚詩瑛依然睡在她父母的屋中,不過比起當初初來,二女此時置辦了家具床榻等物,不用再打地鋪。

戚詩瑛睡得香甜,戚映竹在另一床上,輾轉反側。緩緩的,戚映竹歎了口氣,她摸索著提著燈下床,推開門走出屋舍。戚映竹靠著木門,將馬燈放在腳邊。

她立在寒夜的茅草屋前,摟著自己的肩膀,凝視著天地間的清雨出神。深夜時分,戚詩瑛已入睡,這綿雨天地間,好像隻有戚映竹一人存在。

她喜愛山間田野,喜愛雨簾下的玩物,看雀兒濕翅,看野鴨從河邊遊走,看蜘蛛慢悠悠地在房梁角落裡結網。雲天可親,田野泥香……若是還能再看到雨夜中,時雨睡在身旁那安然沉睡的麵容,就更好了。

不過……時雨好像又走了。

戚映竹輕輕歎口氣,正想振奮一下自己,像時雨說的那樣,“先從少歎氣開始努力”。想到時雨,戚映竹唇間又浮起笑,雨夜寒涼,她打了個哆嗦。

還是回屋吧,若是明天生病就不好了。

戚映竹彎腰提起自己放在腳邊的馬燈,她提著燈正要擰身回屋,忽而,她停住了腳步。她目光看到一個黑影從茫茫煙雨深處走來,距離太遠,她看不清楚,但是仿佛能夠預知似的,她心臟跳了一下。

再跳一下。

穿著緋紅色文武袖袍、梳著高馬尾的少年從幽暗中走來。

燈燭光照在戚映竹麵前的地上,雨絲沾濕地磚,木柱擋住戚映竹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