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經傳的客人,才會被分到巽樓來。
雖說如此,巽樓也足夠寬敞,中間是以太極兩儀之形建造的廣場,兩旁數棟三層竹樓初擁圍立,四周竹林送風,石子鋪路,乾淨整潔,倒有幾分隱居之逸。
即使尋常客房,自然也比他們路上住過的客棧要舒適許多,四人分住四間,廂房都連在一起,互相照應。
林問漁東張西望,下意識表現出初來乍到的新鮮,白玉京十二樓雖然聽上去氣派,宗門規模遠不如崢嶸山莊,否則林問漁跟夏證師兄弟早就被請去震樓住了,自他們進入崢嶸山莊以來,所見所聞足以讓林問漁大開眼界,譬如當空橫過的彩虹原是法術所為,偶有金光落下,灑在身上一陣暖意,林問漁大感新奇,忍不住伸手去接那金光,卻聽九方長明道:“那是有人在彩虹中加持了妙手回春之術,暖光落在身上則有丹田固氣之效。”
雖然對修士沒什麼作用,既不能療傷也不能增進修為,充其量提提神,但崢嶸山莊的財大氣粗可見一斑。
林問漁不禁驚歎:“那萬劍仙宗和神霄仙府,也有這樣的東西嗎?”
李暮星和夏證都沒去過,自然答不上來,能回答他的隻有長明。
“萬劍仙宗有冰橋,神霄仙府有丹鳳朝陽,大同小異,都是觀賞遠大於實用。”
李暮星:“孫道友去過?”
九方長明笑笑:“我聽師叔說的,他老人家去過。”
他雖然很想知道江離的狀況,麵上卻分毫未露,與其他人一樣,四處閒逛,充滿好奇。
夏證雖然憂心師弟妹的安危,畢竟也是初出茅廬一心成名的青年,隨著師弟跟九方長明一問一答,他也暫時放下煩惱,與他們聊起崢嶸山莊來。
“也不知明日千林會上,我們會抽到什麼對手,我隻怕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頭一場就被篩下來,無顏麵對師門長輩。”
“夏道友此言差矣,大丈夫身在江湖,生逢其時,能參與此等場麵,痛痛快快戰一場,哪怕輸了,也是技不如人,回頭再修煉個兩三年,說不定就能力壓群雄,一枝獨秀。”
夏證被說得精神一振:“孫道友說得是,是我鑽牛角尖了,難怪孫道友能代表師門前來,心境修養已是高我不少,慚愧慚愧!”
三人說話之際,四周不乏來來往往的修士,有些遇上了,彼此自報家門,寒暄幾句,有些自恃身份矜傲有餘,連話都不願意多說,形形色色,眾生不一。
等眾人各自回房,還未等長明坐下,房門就被敲響了。
“李道友嗎,請進來。”
外麵的人推門而入,果然是李暮星。
“孫道友還能聽步辨人?”她有些驚異。
“非也,方才李道友寡言少語,麵帶憂慮,始終沒有參與我們閒談,想必是有心事,又這麼快尋過來,我方才覺得是你。”
“孫道友果然是人中俊傑,見微知著。”李暮星敷衍地捧場兩句,隨即道,“我初出茅廬,對天下宗門各派的確有許多不解,孫道友比我有見識許多,故而前來請教。”
“李道友請講。”
“萬劍仙宗之名,我在師門時,便已聽師父屢屢提起。如果我沒記錯,落梅真人閉關已久,宗門由江離江宗主代掌,如今師徒反目,這其中是否有不足為外人道的內情,我也不想探聽,隻是孫道友看,明日千林會,不會因此出現什麼變故吧?”
不得不說,李暮星是個很敏銳的人,即使什麼都不知道,也已經察覺其中微妙。
師徒反目都鬨到千林會來,這事情就小不了,還牽扯了妖魔,一旦鬨出風波,很可能就是驚天動地的變故,所以李暮星擔心殃及自身。
她能過來找九方長明討論,既是對長明觀感不錯,也是覺得對方遠比夏證等人成熟有見地。
“李道友不必擔心,千林會在場多有宗師高手,就算真出現什麼不可預測的情況,天塌下來有高個頂著,你隻要躲遠些,不要湊上前便罷了。”
九方長明不可能將真相告訴她,說了李暮星也不會相信,點到為止,話中有話。
李暮星以女性和修士的雙重直覺,總覺得明日會出事,而且很可能出大事,但具體是什麼事,她又說不出來,那股不安陰影般縈繞徘徊不去,始終令她無法完全釋懷。
“希望如此吧,明日寅時就要去乾樓抽簽,孫道友彆忘了,去晚了許多人已經抽過,剩下那些姍姍來遲的,很可能都是高手了。”
“多謝李道友提醒,明日寅時我與你一塊過去吧。”
“如此甚好。其實今日看見孫道友出手,我這才知道人外有人是怎生說法,今年千林會,恐怕無緣出頭了,倒是孫道友深藏不露,祝你明日一展其才,直上青雲。”
李暮星又請教了些道法上的問題,長明一代宗師,信手拈來,莫說道法,便是佛門魔門亦有研究,隨口寥寥三兩句,就能撥雲見霧,令李暮星大有醍醐灌頂之感,對長明也越發不敢放肆。
在她看來,這哪裡像個新手,簡直堪比她的師父了,可就算是李暮星的師父,知道的也沒有眼前這位孫道友多。
金闕道宮弟子尚且如此,萬劍仙宗那些名門出身的修士,又該是如何見多識廣底蘊深厚?
無形之中,李暮星對名門弟子的標準,已經因為九方長明而拔高一大籌。
天色漸暗,山莊弟子將晚飯送過來,各人都有四菜一湯,用或不用都在自己,但色味豐盛,不比京城酒樓大師傅做的差。
李暮星再想逮著九方長明請教,也不好一直賴著不走,見對方端起茶杯,便識趣起身,遺憾道彆,等她一走,長明揮袖又在房間外麵布下禁製陣法,以防外人闖入。
這裡畢竟是落梅的地盤,縱是改裝易容收斂氣息,他也不敢有絲毫輕忽。
布置完畢之後,九方長明上榻打坐,很快就進入冥想靜修狀態。
神思漸遠,冥冥之中,他似乎走在一條狹窄幽暗的道路上,身旁滿布荊棘,腳下亦是尖刺凸出,無視他的護身靈力劃破腳踝,刺痛異常。
血從傷口汩汩流出,滲入荊棘之中,那荊棘見血瘋長,很快將他團團裹住,血腥氣鋪天蓋地彌漫鼻腔,厚重窒息,他卻覺得荊棘有種熟悉的味道,下意識不想推開,任憑對方將自己擁住。
劃破衣裳,貼近肌膚,痛楚中又夾雜微妙筷感。
他不覺喘熄漸重,掙紮無力,徹底淪為荊棘的傀儡。
脖頸以下被牢牢束縛,薄唇微張,血腥氣蔓延而至,無聲無息,將他困在溫柔繭裡,慢慢收緊。
這不對……
有哪裡不對……
為何能突破他布下的陣法禁製,令他絲毫不察,甚至勾不起半點反抗之心……
他勉強撐開沉沉眼皮,眼前陡然一黑,所有荊棘都化作一雙緊緊抱住他的臂膀,令九方長明醒過神來。
是雲未思!
隻有他才能突破自己的禁製,因為兩人心法本質上一脈相承。
本該與姚望年一道暗中潛入崢嶸山莊的雲未思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長明隨即聞見血腥氣,可見夢境並非一味虛構。
“你受傷了?”
第145章 可彆搜我床上去。
現在能傷雲未思的人寥寥無幾,但不代表沒有。
他與長明分道揚鑣之後,就跟姚望年二人提前抵達崢嶸山莊,但還是慢了落梅半步。
雲未思尋了個機會,扮作一名在震樓服侍貴客的仆役,並以法術迷惑管事,讓對方默認自己是崢嶸山莊新人,管事將雲未思派去服侍萬劍仙宗一名姓風的長老,對方性情挑剔,諸多要求,一時要熱水,一時要冰塊,一時嫌菜太淡,一時又想吃甜口的,令雲未思疲於奔命,但他也因此聽見不少事情。
“我當時從灶房拿了菜過去,正好聽見有人進來問那風長老,你們是不是把人給。”
“給?隻有半句?”◆思◆兔◆在◆線◆閱◆讀◆
雲未思的語調比平時還要慢,長明搭上他的手腕,將靈力灌輸過去,對方大半重量則靠在他身上,略作喘熄。
“隻有半句,因為他看見我也在,就把後半句話咽下去。”
雲未思不能繼續逗留下去,那樣太可疑了,隨著風長老揮手,他順勢退了出去,關門的同時房間也被下了隔音禁製,他隻能隱約聽見最後一句話。
風長老說,你想違逆宗主的意思?
江離走在外麵,彆人都要尊稱一聲江宗主,但實際上他隻是代宗主,真正的宗主是落梅真人,隻要落梅真人一日沒有坐化,或者舉行接任大典,將宗主之位正式交給江離,那麼他就依舊是名正言順的宗主。
風長老口中的宗主,雲未思更傾向為指落梅。
兩個半句的話,分彆透露出許多未儘的信息。
但這些懷疑,他不能跟姚望年說,否則以對方衝動的性子,隻怕會立即衝去找落梅。
前來拜訪那人離去之後,風長老獨自待在屋子裡,雲未思便也耐心在外麵候著,及至天黑,風長老終於推門出來,他沒有去找落梅,也沒有閒逛,而是繞到震樓後麵,從一條很偏僻的山道往上走。
雲未思遠遠綴在後麵,路越來越難行,但這對風長老和他來說不是難事,隻是一路上都沒見崢嶸山莊的弟子把守,隻有幾處符陣,風長老一一破解,輕車熟路,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崢嶸山莊的人。
仗著將破陣辦法都記在心裡,雲未思也跟上去。
“這可能是陷阱。”
聽到此處,九方長明道。
“我猜到了,但當時那種情況,不可能不去。”
去了,有機會得到江離的下落,不去,他們在崢嶸山莊無從下手,下一次機會不知道要等到何時,以落梅的手段,遲一分,江離就危險一分。
當雲未思來到一處紫藤垂落的山門入口時,他選擇繼續深入。
路上陣法符咒阻擋自不必說,雲未思過關斬將,終於見到被鐵鏈纏繞束縛在水中動彈不得的江離,後者披頭散發,腦袋微垂,生死不明。
此時有人緩緩步出,氣定神閒。
“道友明知有詐,還要過來,可謂仗義執著,沒想到他在外頭短短時日竟能認識如此佳友,本座也深感欣慰。”
聲音還是紅蘿鎮那個聲音,隻是這次對方沒有罩袍遮麵,高髻長袍,氣態凜然,一派得道高人之風,若非前世今生,雲未思早與他諸般糾葛恩怨,絕對想象不到此人的真麵目。
“落梅,好久不見。”
雲未思沒有對方料想中的驚慌,反而細細端詳打量他,神色若有所思。
落梅聽對方語氣,似乎對自己很熟稔,但自己除了先前在紅蘿鎮的交集之外,對此人根本談不上了解,所謂很久不見更無從談起。
他並不知道雲未思來曆,隻是下意識很不喜歡這種無法掌控的感覺。
“你認識本座?”他問道。
“算是認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