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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商 夢溪石 4295 字 4個月前

賦予孫不苦金剛不壞之身,助他打敗自己,仿佛真佛親自出手懲戒偽佛,春遲頭一回對自己的信念產生巨大懷疑。

“你告訴我——”

他拚儘全力,也要問一個答案。

“這世上,到底有無神佛?”

第99章 你欲殺他,可曾問過我?

這世間,究竟有無神佛?

初入佛門,春遲曾經以為有。

那時他日日虔誠念經,往往在佛堂裡一坐就是一天,刮風下雨,不動如山。

許多新晉弟子往往無法做到如春遲一般堅定,十丈紅塵,誘惑太多,稍有不慎就會偏離初心。春遲出身富貴人家,從小到大一帆風順,未有挫折苦難,拜入佛門時,資質不算最佳,就連師長都沒有在他身上投注更多的注意力,但春遲日複一日,居然堅持下來了。

修禪需要耐得住寂寞,比起其它門派,佛門的修行更為枯燥乏味,打坐冥想,背誦佛經,晨鐘暮鼓,從未間斷,有些人無法忍受枯燥離開了,有些人則因資質跟不上而漸漸掉隊,唯有春遲不疾不徐,穩穩地一步步往前走。

他慢慢超過同門,甚至超過那些入門比他早的師兄們,萬蓮佛地論資排輩的風氣重,春遲身上沒有什麼一鳴驚人的故事,日久天長,他的資曆地位自然足以匹配他的修為,春遲終於慢慢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佛首是他的師尊,可以說在萬蓮佛地之內,他再也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臉色。

春遲的修為在突飛猛進,他本就天資過人,一草一木,飛花落葉,都能成為他禪心的根源,他比任何人都要堅信佛門,可當信仰被摧毀的那一刻來臨時,大廈傾塌,也比任何人都要慘痛。

許多年前一個初夏,行將坐化的師尊歸夜將他喚去,問他對天道領悟幾何,春遲的回答中規中矩,並未令歸夜驚豔,隨後歸夜又問他,佛門中人修行一生何所求,春遲道,成仙成佛,渡化眾生。歸夜搖搖頭,說世間本無神佛,所謂白日飛升,立地成佛,都是徹頭徹尾的謊言。春遲自然不信,古往今來,成仙的修士雖然寥寥無幾,可也不是沒有,正因天道艱難,更可淬煉修士心誌,靈其曆久彌堅。

歸夜也未多作解釋,在那之後,他將佛首之位傳給春遲,囑咐他光大佛門,卻未再向他提過此事,這次交談卻在春遲心中生根發芽,揮之不去,無數次他翻閱典籍,尋找大宗師之後得道的佐證,卻一次次隻能得到些似是而非的神話傳說,那些被世人傳頌的神佛故事,被添加美化,再也看不出原本的真實麵目。

萬蓮佛地上一個離成佛最近的大宗師,是歸夜的師尊,也就春遲的師祖,據說對方當年是在參悟虛天藏佛尊成佛契機時走火入魔的,離天道隻有一線,也止步於此,狂笑三日三夜之後,七竅流血而亡,這是萬蓮佛地不光彩的過往,對外隻說坐化,卻從不提及原因。

春遲甚至不敢再繼續追查下去,他怕自己越查,就越接近自己難以接受的真相,到那時,作為一名修士所畢生追求的終極目標都將蕩然無存,他踏上修煉道路的意義也不複存在。

直到那一天,萬劍仙宗宗主將一個秘密告訴春遲。

江離說,自己的師尊落梅真人,根本不是突破人間極限,羽化登仙而去的,而是在發現大宗師之後根本無從突破,因神魂久離軀體,修為靈力早與人間格格不入,最終魂飛魄散,無所依存。

遠至傳說眾神,近至宗師大拿,所謂突破人間去往極樂境界的說法大為荒謬。

人間之上,既非神佛之界,也非更高一重的修煉境界,而是無邊無際,永恒的死亡。

落梅真人選擇重新將神魂強行降入人間,讓徒弟知道這個秘密。

春遲震驚的同時也感到茫然。

既然飛升之後,等待他們的不是新生,而是徹底消亡,那麼修士汲汲苦修的意義又在何處?

他最終選擇答應江離的條件,與之合作。

春遲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想看看妖魔肆虐,人間危亡,那些隱匿在不知名處的神佛,還會不會袖手旁觀,他想知道,若世間沒有神佛,被妖魔所占據的天地,又會是怎生模樣。

人占據天地精華靈氣而生,卻依舊被各種欲望主宰,為了一點蠅頭小利自相殘殺,不死不休,即便修士之間也不例外,殺人奪寶從未少過,說不定絕境之處,反而是人間的新生。

但現在,孫不苦身後出現的金身虛像,既然不是幻象,又作何解釋?

難不成佛門二宗之中,慶雲禪院才是最得佛尊青眼的?

春遲一生苦苦追求的信仰曾經徹底崩塌,如今又重現希望,可他竟未因此感到高興,哪怕身死魂銷,也想得到一個答案。

哪怕身體飛出去,又重重落地,靈力受損,身軀重創,他仍舊死死盯住孫不住。

孫不苦穩穩落地,持杖大步流星朝他走來。

春遲很清楚,自己大勢已去,此地惡靈方才被九方長明掃蕩大半,四非劍畢竟是絕世神器,更何況劍器以己為祭,驅除諸邪,蓮花池中多年經營毀於一旦,已經無法為他提供更多力量。

“世間本無神佛,惟心向神佛,便是神佛。”

孫不苦居高臨下,琉璃金珠杖高高舉起,身後虛天藏金身也跟著慈悲俯瞰,仿佛無聲告訴春遲,孫不苦方才是神佛選中的寵兒,而他春遲,不過是妄稱佛名,侮辱佛門的敗類罷了。

“春遲,你著相了。”

孫不苦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春遲搖搖頭,這個答案並不能令他滿意。

有,或者沒有,他隻想得到這樣的答複。

但他也無法再追問了,春遲發現自己一張口,血就源源不斷從嘴裡冒出。

不止是嘴巴,還有眼睛,耳朵,他的視線逐漸被血紅淹沒,渾身感覺不到痛苦,靈力卻在飛速流失。

是蓮花池內殘餘的惡靈……

昔日的為他所用的養分,在發現春遲虛弱之後,竟紛紛反噬,一擁而上,爭先恐後,急於吸取他的靈力化為己用,春遲被孫不苦的佛光所壓製,再想掙紮已是不及,身體被黑焰纏上卷入,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乾癟,最終變成一具乾屍,麵目無存,魂飛魄散。

堂堂萬蓮佛地,一派宗師,竟落得如斯田地,委實令人喟歎。

但孫不苦沒空在對方身上浪費一丁點唏噓,他隨即掄起禪杖,躍向另外一邊——

九方長明與雲未思的交手,正到了如火如荼的階段。

昔日師徒,如今已成生死之敵,雲未思麵色淡然,下手卻毫不留情,似乎又回到當日兩人重逢之處,他一心一意,心中隻存對九方長明的殺念。

反觀長明,雖然看似遊刃有餘,並未處於劣勢,可以他的修為資曆,未攻反守,本身就是下風了,因為唯有無暇進攻之人,才隻能選擇防守。

他手中已無四非劍,等同赤掌空拳,雲未思手中卻有春朝劍,但春朝劍之於他,如今隻是錦上添花的物件,周身魔焰呼嘯澎湃,方才是最為隨心所欲的妥帖武器,心念所指,魔焰所噬,比春朝劍更加聽話。

長明又一次踉蹌後退。

這已經是他第二次%e8%83%b8口被魔焰拍中,魔氣趁隙侵蝕,撲麵而來,如雲未思陰鬱表麵下的愛恨情仇,波浪洶湧,瞬間掠向麵門,衝擊識海。

一口血湧上喉頭,長明想咽下去,卻嗆住了,最後仍是吐出來。

衣裳早就血跡斑斑,不差這一口血,束髻玉簪不知去向,長發也早就淩亂披散,無一不在說明主人此刻的狼藉。

固然他看上去還能再戰,但雲未思很清楚,眼前此人隻差最後一根稻草,就會被完全壓垮。

雲未思曾經為了對方不惜此命,這時候卻居然沒有半分心軟,他抬起手,周身黑焰若有所覺,瞬間湧向對方,轟的一下,炸開濃烈的黑花,邪惡之極,卻也絢爛之極。

這些黑焰,但凡有一星半點沾上九方長明的袍袖,裡麵就會順著衣裳卷向身體,直入皮肉骨髓,與方才原本就已經侵蝕入體的魔氣遙相呼應,將他整個人都燃燒殆儘!

雲未思的手指微微一顫。

下一刻,黑焰呼嘯而出!

罡風襲來,金光吞噬黑焰,雲未思麵色一動,飄然後退。

孫不苦落在二人中間,禪杖一頓,宛若明王佛尊。

可惜他生來麵容俊美,便是不笑時,也如似笑非笑,即使身形筆直,麵容也更似佛經中蠱惑人心的天魔。

“你欲殺他,可曾問過我?”⊥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雲未思麵無表情:“你早已叛出他門,何必多管閒事?”

孫不苦微微一笑:“豈不聞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雲未思:“我記得九方長明離開佛門時,你也想追殺他的。”

孫不苦:“那時我還未領悟佛門真諦,如那春遲一般,心有執念未消,現在的我,已非昨日之我,對師尊,自然也一如從前尊重。”

雲未思:“這麼說,你是要保他。”

孫不苦:“是。”

雲未思眯起眼。

孫不苦此時正是巔峰狀態,身後金光虛像竟然一直未消,而雲未思自己魔心初成,無法保證能打敗孫不苦的同時還殺了他身後的人。

“今日便暫且將你的命多留幾日,我以後再來取。”

他淡淡道,後退兩步,轉身沒入滔天黑焰之中。

隨著雲未思離去,黑焰也跟著一點點消散於無形。

第100章 這是一個局。

何青墨眨了眨眼。

汗水隨著他睫毛顫動滑下,從眼角到頰邊,像很快被蒸發的淚水。

實際上他渾身已經無數次這樣汗濕了,他幾乎能感覺到後背衣裳津津貼著皮肉,那令愛潔的他無比難受,換作平日,何青墨早就衝去沐浴個十遍八遍,非把肌膚每一寸都保持潔淨為止。

修士中熱愛潔淨的人不在少數,像何青墨這樣的不稀奇,何青墨也純粹是在危難關頭忽然冒出一些不合時宜的小念頭,類似於人臨死前總會天馬行空,電光石火,想些與生死無關的雜七雜八的事情。

眼前,的的確確已經到了危若累卵的邊緣了。

幾乎整個幽都所有幸存者,都聚集到皇城麵前的廣場,人數越來越多,被吸引過來的鬼火也鋪天蓋地,烏壓壓的,抬眼幾乎看不見夜空,仿佛它們才是真正的天。

人越多,並非意味著越安全,這其中大部分都是普通百姓,隻有小部分是修士,百姓的存在無異於手無縛雞之力的獵物,如同人眼中的小兔小雞,而修士的修為又不算太高,這些修士大多是中元節路過幽都,留下來參加中元法會看熱鬨的,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會遇上如此生死大劫。

貼著何青墨後背的是鬼王令狐幽。

他的身體生鐵般又冷又硬,挨著汗濕的衣裳皮肉,令何青墨異常難受。

但他卻沒有哪怕是稍微挪動一下。

因為他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