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遲道:“據我所知,他當年在萬神山被你算計,差點魂飛魄散,卻居然還能曆劫歸來,又三番四次破壞你的布局,怎麼都不能說比過去還不如吧。”
黑袍人:“從前他沒有破綻,如今卻有了。明知此處有詐,卻為了一個周可以,還非要趕過來,在我看來,並非明智之舉,乃愚者所為。單憑這一點,他就永遠無法跨越瓶頸,突破修為。更何況,如今與他同在的,還有雲未思。”
春遲:“雲未思,也是個勁敵。”
黑袍人笑了:“不,雲未思,他將會是你的助力。”
春遲側首,麵露不解。
黑袍人卻沒有多作解釋,僅僅是轉身。
“我先走一步,預祝首尊一切順利。你的本體還在沉睡,分身清醒不容易,此地不宜久留,你也早些回去吧。”
“不送。”
春遲頭也未回,負手遠望幽都。
他近乎貪婪地看著觸目所及的一切,因為平日裡他根本就沒有機會出來。
今日若無意外,成千上萬的惡鬼,將會把整座幽都吞噬,死於非命的厲鬼無處可依,正是成就聚魂珠的絕佳材料。
他也很想知道,當人間傾覆,徹底變成修羅地獄時,漫天神佛,還有一個站出來的嗎?
春遲漠然無波的眼底,泛起一絲波瀾,像石頭落入水麵,漣漪層層泛開。
“你執掌佛門二宗之一,卻不信有佛,我執掌天下第一宗門,卻不信有神。無知匹夫以為人間天大地大,殊不知窮儘一生,也再難往前半步,你我傾覆一切,不過是為了給人族掙出一條血路,九方長明那些人,天分再高又有何用,不過是鼠目寸光的螻蟻罷了!”
黑袍人哂然一笑,轉身欲走。
春遲忽然道:“你近來夢見過遲碧江嗎?”
黑袍人頓住腳步,沒作聲。
春遲又問了一遍。
黑袍人終於揭下兜帽,露出其下的真麵容。
若旁人在此,定然大驚,因為他不是旁人,正是萬劍仙宗宗主江離。
江離嘴角的笑容微微淡去。
“何出此問?”
“最近,我入定時,總會看見她,她沒有說話,總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看我,好像要說什麼,可當我詢問她有什麼心願未了時,她卻總是搖搖頭,然後轉身消失。”春遲似沒看見他的反應,望著遠方兀自道,“後來我覺著,她應該不是想見我,隻是因為入不了你的夢,才隻好讓我代為轉達。遲宮主對你,一往情深,可惜情深不壽,慧極必傷。”
“想不到方外之人,也有此等感慨,都說慶雲修心,萬蓮修身,怎麼如今萬蓮佛地,也開始修心了?”江離重新戴好兜帽,“我該走了。相信今日之後,過不了多久,我們的夙願,很快就能實現。但願你這裡,不要出岔子,讓我失望。”
最後一個字未落音,白光陡起,化為祥雲簇簇,將黑袍悉數卷入。
幽都上空,烏雲翻滾,紅蓮熾烈,連雲層都映得紅了。
一切都在朝既定的方向走。
春遲看著方才倒地的年輕僧人一眼,微微歎口氣,正欲揮袖將他挪走,卻忽然一怔,抬頭望向自己來時方向,似在傾聽什麼,片刻之後,他捏了個手訣,半透明的身形隨即徹底消失,甚至顧不上躺在地上的年輕僧人了。
……
長明找到萬蓮佛地的陣眼了。
他覺得自己這一次,應該是正確的。
打從進入幽都起,一切較量就在明裡暗裡開始了。
在進入萬蓮佛地之前,何青墨與長明二人,以幽都為棋盤,在城中各處布下大大小小各六十四處陣法。
這些陣法,有的是擺設,有的是陷阱,有的卻是起初看似不起眼,後麵才會起大作用的,星羅棋布,散落全城。
這場交手注定難纏。
一力降十會遠遠無法解決所有事情,放在明處的敵人僅僅是對方布局的第一步,也是引誘長明他們入局的棋子,佛門講究色即是空,堪破一切,自然也喜歡以重重幻境來布局製敵。
長明覺得,聖覺的出現,僅僅是一把鑰匙,殺了聖覺,才能打開大門,窺見萬蓮佛地的真正布置。
果不其然,聖覺之後,萬蓮八聖出現,他們的實力遠在聖覺之上,這些年卻甘願隱居幕後,不動聲色,迷惑世人眼睛。
就在剛剛,萬蓮八聖與孫不苦交手時,長明忽然察覺一絲異動。
這一絲異動是從幽都東北角傳來。
敵人雖然布下天羅地網,但再縝密的陷阱,都會有破綻,這一絲破綻就出現在琉璃金珠杖出現之時,孫不苦以絕對優勢壓製住八聖,令他們心誌出現微微動搖,滿布幽都的陣法也在瞬間感應發動,雖然隻有一瞬,但這一瞬,就像萬千絲弦被人輕輕彈了一下,牽一發而動全身,立時為長明所察覺。
他隨即與雲未思循跡而來。
這是一種玄之又玄難以言喻的境界,仿佛諸天星辰為己所用,哪一顆驟然光芒大盛,哪一顆忽然隕落,他了然於心,儘在掌握,就像下棋的人到了某種程度,甚至可以閉著眼睛下盲棋,對方走哪一步,他自己走過哪一步,不必用眼睛去看,整個棋盤早已落在心間,清晰映出每一寸角落。
長明感覺在這短短一息之間,自己的修為似乎有了某種突破——自從將四非劍的靈力悉數讓渡給雲未思之後,他已經放棄自己短期內的突破了,卻沒想到會在此時此刻,此種情況下,有意外收獲。
不過眼前的局麵依舊棘手,他們僅僅是找到陣眼,真正的敵人卻還未出現。長明如是想道。
呈現在二人麵前的,是一片廣袤無邊的蓮池。
池子裡大大小小的蓮花相簇綻放,一如盛夏。
隻不過這些蓮花並不是常見的粉色緋色,而是像石頭一般,紋理粗糙,斑斑點點,卻又緩緩收放,似有生命。
蓮池中央立著兩根銅柱,銅柱之間則用鐵索綁了一人。
那人下半身泡在蓮池之中,石蓮簇擁在他周身,而他腦袋微垂,生死不知。
是周可以。
長明沒有急著過去,他觀察四周,企圖找出蓮池的異常。
“歡迎二位貴客遠道而來。”
周可以緩緩道,抬起頭,他麵色憔悴,出口聲音沙啞,語氣卻分明不像他平日裡的風格。
“不知此地風物,可還令二位滿意?”
“地大物博,應有儘有,不愧是佛門二宗之一的萬蓮佛地,隻是將佛座聖覺的性命拿出來當見麵禮,未免過於隆重了些,春遲首尊誠意拳拳,委實令人過意不去。”長明緩緩道。
周可以神色急切,雙目通紅,語調截然相反,詫異之中又帶著一絲欣悅。
“哦?九方真人為何知道是我?”
“世人都說,萬蓮佛地之中,武力當屬聖覺為首,但這麼多年過去,聖覺修為不過宗師以上,大宗師未滿,這樣一個人領導萬蓮佛地,實在說不過去。唯一的解釋是,萬蓮佛地需要一個放在台前的傀儡,真正主事的人,是幾乎從不露麵,號稱不食人間煙火,一心禪修的佛首春遲才對。你說我說得對麼,春遲首尊?”
周可以微微一歎。
“我還記得當年初見九方真人,你立於山巔,俯瞰我等修士眾人,狂傲張揚不可一世,根本無需為任何細節瑣事煩心,在你的實力麵前,一切人等自該俯首稱臣。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就連九方真人,也學會深思熟慮,細心縝密了。”
“人總是會變的,時間沒有磨平我的雄心壯誌,卻總該讓我的脾氣好了許多。”長明微微一笑,“否則換作從前,我看見你如此對待我的徒弟,早就二話不說將你碎屍萬段了,怎麼還會浪費工夫如此囉嗦?”
周可以微微睜大眼睛,似乎竭力想要奪回自己身體的控製權,他的身體因用力過度而顫動,連帶身上纏繞的鐵索也開始抖動作響。
但他便是雙目儘赤,嘴巴張張合合,也出不了任何聲音,隻能以唇形向長明無聲傳遞幾個字。
不要過來,快走!
第92章 先救周可以,還是馳援雲未思?
雲未思出手了。①思①兔①在①線①閱①讀①
他劍訣一引,春朝劍分作三道,掠向周可以!
劍光如虹,去勢如電,如離弦之箭,無人可擋。
他不為殺周可以,而是想斬斷束縛周可以的鐵鏈。
但,劍光在離周可以三尺左右時就懸停住了!
片刻之後,劍光被一道無形屏障所吞,唯獨春朝劍本體,因雲未思見機得早,及時撤回,回到手中。
與此同時,雲未思與長明二人,前後左右,皆被八道威壓近身,金光耀眼,燦燦逼人。
長明左右四顧,隻見八道威壓逐漸成型,化為春遲的模樣。
隻是這八個“春遲”,身形俱都是半透明的,若有似無,仿佛隨時會消散。
長明有些震驚,隨即掩去。
“道家素來有一氣化三清的說法,許多人窮其一生,能煉成一個化神分身已是不得了,沒想到春遲佛首竟已達到化身千萬無窮儘的境界,果然非同凡響!”
他麵上灑然,心卻一點點沉下去。
今日想要取勝,恐怕難上加難,原以為他們加上鬼王聯手,怎麼也能將萬蓮佛地捅出個窟窿,但看來,萬蓮佛地隱藏比他們想象得還要深。
春遲的修為,起碼也不在大宗師之下了。
外有萬鬼作祟,禍亂幽都,內有陷阱處處,化身萬千,萬蓮佛地以周可以誘他們來此,想必早有萬全準備。
思忖之間,電光石火,八個化身已經同時出手,佛印化為金光,與春遲口中的佛音同時發出。
“唵!”
第一個音節發出時,層層佛塔帶著金光從天而降,金絲銀線姹紫嫣紅,帶著絢麗光華,重重砸向長明頭頂,將他周身禁錮,無法動彈。
細看這佛塔四周,正是布滿六字經文中的“唵”字,層層堆疊,緩緩旋轉,經文與佛塔熠熠生輝,相互映照,挾著無上威力,令長明如有千萬鎖鏈加身,壓得他喘不過氣,幾近窒息。
他微微張口,卻發不出聲音,哪怕在心裡默念劍訣,也像被無形力量沉沉鎖住,將神識困得密不透風。
佛塔開始收縮,金光如有實質,一點點勒住身體,衣裳下麵甚至開始滲血。
長明的神色卻很平靜,仿佛受困受苦,與己無關。
金光越勒越緊,甚至在衣裳下勒住皮肉的形狀,春遲化身神色一動,手指微點,一朵蓮花落下佛塔頂端,金光轟然炸開!
那具被困住的身軀也跟著形神俱散,粉身碎骨!
不,自己並沒有感覺到九方長明的死,難道他也修成化身了?
心念剛起,他就發現自己身後多了個人。
是長明!
劍光,鋪天蓋地的劍光。
挾衝霄之紫氣,蕩六合之異邪。
佛塔光輝一時被壓了過去,四非劍一出,四野莫能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