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搏命狂奔,可這股血氣稍微鬆懈下來,他就感覺整具軀體都不聽使喚,雙腿一軟,跌倒在地。
幽都各處用的都是上好青石板,平平整整,往日裡駟馬馬車從上麵駛過也毫無問題,現在蘇河跌倒在地上,近距離細看,發現石板縫隙裡黑水流淌,全是血水,一手一按全是腥紅。
後麵陰氣逼人,惡鬼已至!
他隻來得及翻身回看,那是蘇河此生最後一個畫麵。
一名嘴角淌血的惡鬼朝他撲來,張嘴噴出腥臭氣息。
蘇河後腦重重撞在青石板上,什麼都不知道了。
賀惜雲救得了蘇河一時,救不了他第二次,甚至就連蘇河被活活咬死,她也難以脫身。
數十個惡鬼聞聲而動,團團圍住她,賀惜雲縱身起落,飛到屋頂,但根本無濟於事,這些惡鬼似有形體,卻又能穿牆飛天,猶如靈體,防不勝防,十個八個,以劍氣靈力尚能阻擋,當上百成千個蜂擁而來,挾著黑焰卷風,呼嘯驚嚎,賀惜雲隻覺滿眼皆是惡鬼猙獰,無論怎麼殺也殺不完,她周身的靈氣屏障正在一點點被收縮,惡靈一下又一下猛烈撞過來,賀惜雲稍有破綻,結界出現裂縫,惡靈立時咆哮著鑽入,黑焰瞬間布滿視線!
不好!
賀惜雲%e8%83%b8口猛地一滯,渾身四肢百骸全使不上力,手指一鬆,劍落在地上,人直接從屋頂滾落。
黑焰追隨而至,獰笑著咬上賀惜雲的腿,準備像咬死蘇河與其他人那樣,享受這具充滿靈力,更加美味的軀體。
忽然間!
金光陡現!
卐字從天而降,直接將縈繞賀惜雲周圍的黑焰悉數拍成粉碎!
“凡所有相,皆為虛妄。我佛麵前,邪靈安敢放肆?”
賀惜雲似乎聽見一道清風。
不高聲,不妄語,稀鬆平常,似在說一個世人皆知的真理,清明如玉,內外澄澈。
黑焰哀嚎四散,隨即被金光吞噬殆儘。
高髻廣袍,長身玉立,頸掛佛珠,手握禪杖。
金光之中,一人緩緩走來,賀惜雲怔怔看著,疑見神明。
那人在她麵前駐足片刻,見她並無大礙,便未多作停留,賀惜雲回過神,趕忙爬起來,一瘸一拐跟上去。
“多謝救命之恩!敢問這位道兄尊姓大名?”
“貧僧,孫不苦。”
語調輕柔婉轉,在賀惜雲耳中卻如平地驚雷。
“你,您是慶雲禪院院首不苦禪師?!”
“正是。”
賀惜雲本以為自己碰見長明和鬼王,已是奇遇,孰料這幽都之中風雲突變,波瀾迭起,竟又來了個佛門大拿。
她一肚子疑問,一時半會卻不知先問什麼才好。
惡靈厲鬼接踵而來,有孫不苦在前,根本不需要賀惜雲再出手。
金光過處,片甲不留。
賀惜雲得以喘熄片刻,卻也看見滿城到處皆是死屍,有些屍體已經被啃噬得斑斑痕跡,麵目全非,誰能想到平日燒香拜佛的佛都,今日竟無法得到神明庇護,當這些人在拜祭先祖,祈求佛尊保佑時卻被惡鬼活活咬死,不知臨死前作何感想。
如此無間地獄,萬蓮佛地卻半個人都不見蹤影,難不成真如鬼王所言,一切與萬蓮佛地有關?
賀惜雲雖非佛門修士,對萬蓮佛地也絕談不上什麼同氣相連的感情,卻也想象不到對方會與惡鬼妖魔沆瀣一氣,反過來禍害自己地盤上的百姓,終究是得親眼見到,她才肯相信。
偌大幽都,絕不隻有孫不苦和賀惜雲兩名修士,不斷有散修尋到他們這裡,彙聚過來,零零散散,等他們走到距離宮城正南朱雀門不足三丈時,已經有七八人左右。
但除了孫不苦之外,眾人傷痕累累,很難談得上什麼戰鬥力,也許隻要敵人稍強一些,他們今日就走不出這裡。
賀惜雲感覺自己雙腿越來越沉重,方才被咬過的大腿火辣辣腫痛得厲害,而且這種疼痛正通過傷口往全身蔓延,她完全是憑著不肯死在這裡的心氣,方才一步步走下去。
連黃泉都能熬過來,賀惜雲很難相信自己會折在這裡。
八個人站在他們前方。
袈裟長袍,手裡各自拿著不同的法寶。
寶瓶、寶蓋、雙魚、蓮花、右旋螺、吉祥結、尊勝幢、法輪。
“這是……萬蓮八聖?!”有人失聲道。
賀惜雲勉強定了定神,凝目望去。
那八人立在前方不遠,淵渟嶽峙,不動如山,宛若無法逾越的屏障,阻擋了他們的去路。
萬蓮八聖,傳聞修為不在聖覺之下,也是萬蓮佛地修為絕高的長老,平日神龍見首不見尾,也很少在世間行走。
此刻他們卻站在不遠處,即將成為他們的攔路虎。
賀惜雲的心一點點往下沉。
她與另外幾人都止步了。
唯獨孫不苦微微一笑,舉步向前。
……
一隻手攔在鬼王麵前。
修長有力的手不足以讓鬼王止步不前,讓他停住動作的,是隨著這隻手衍生而來的力量。
是雲未思!
許靜仙驚喜交加。
澎湃洶湧的靈力將鬼王逼退兩步,兩人轉眼在冰海裡交起手。
鬼王血紅雙眼盯住他,窮凶極惡,絲毫沒了不久之前無害的模樣。
這畢竟是萬鬼之王,他的威壓氣息一旦釋放,就鮮少有人能頂住。
但雲未思竟然頂住了。
海水的阻力無礙兩人行動,靈力反倒令得海水越發洶湧,在兩人周身形成強大旋渦,高速旋轉。
黑焰卷去,被春朝劍擋住,劍氣破開黑焰,光芒直指鬼王麵門。
鬼王想要奔往鐵柱的心神被分散,低吼一聲,雙目不掩將雲未思揉為粉碎的殺氣,雙手一抓一放,劍光居然硬生生被黑焰分開,轟的一下,黑焰順著旋渦將兩人團團裹住!
不要攔著我!
你與我是一樣的人!
我看見了,你心裡也有求而不得的東西!
既然遲早成魔,何必強行為人?!
你成了魔,才能為所欲為,得到最想要的!
不要壓抑自己,滾開!
雲未思能聽見鬼王的咆哮。
一聲接一聲,如鼓槌,一下下重重錘在他的心上。
但他麵無表情,掐捏劍訣的手從頭到尾就沒有顫唞過。
因為——
身後就是他求而不得,最想要的——
那個人。
長明飛向鐵柱,劍光在他手中浮現,又隨著他的手勢劍指,掠向鐵柱。
不!不能斬斷,那不是陣眼,是陷阱!
何青墨拚命呼喊。
鬼王也更瘋狂了。
劍光在一點點接近。▽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許靜仙看見海水突然渾濁,不僅僅是黑焰和旋渦的緣故,劍光直接將鐵柱斬斷,天地之間的支撐似乎突然傾塌,所有東西顛倒旋轉,困住她的黑焰不知何時鬆開,她卻身不由己,隨著海水的巨大衝力,沉沉浮浮,被衝向不知名的彼方。
第90章 這聲師尊,卻居然喊得心甘情願了。
狂亂神智似被一根弦重重一彈,得以恢複部分清明。
鬼王眯著眼望去,哪裡有什麼披著長發的女人被鎖在鐵柱上,那分明隻有一具支離破碎的白骨,隨著鐵柱傾塌冰海洶湧,白骨轉眼也被衝得不知去向,多年妄夢終是被錘醒過來,那個人早已死了,哪怕他不肯從回憶裡抹除,天上地下,風流雲散,也再找不到她的身影,
他其實早已接受了這個事實,隻是敵人依舊想利用他最後一絲妄念興風作浪。鬼王摸上%e8%83%b8口,冰涼徹骨,海水從指縫溜走,沒有意料之中的心痛欲裂,隻有些微悵然若失。
一隻手伸過來,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鬼王下意識想出手。
“快走,還愣著做什麼,跟上去,那邊有光!”
何青墨的聲音通過神識傳來,在腦海炸開,清清楚楚,一下驅散記憶裡飄零不去的身影。
鬼王沒發現自己放鬆下來。
“你不是已經走了?”
“走到半途又回來!”
何青墨沒好氣,粗暴拽起鬼王就往海中唯一耀眼的光源遊去。
身後海水渾濁混亂,越來越多的碎石雜草被龐大旋渦卷進去,而那股旋渦正在朝他們急速前進,眼看就要將他們卷進去,鬼王索性反手抄起人往光源遊去。
何青墨的手軟軟垂下,他在修煉上的天分遠遠不如在布陣上,若不是當時在九重淵對孟藜師姐的死因心存疑慮,他也不會專程來幽都查找真相,眼下早已接近力竭,靈力隻能勉強維持自己在冰海裡繼續呼吸,不受冰冷海水的侵犯,再沒力氣離開險境了。
他昏昏沉沉地想,自己本來可以獨自逃生的,不必再回頭拉對方一把的。
此人與他們萍水相逢,暫且化敵為友,也因有共同的敵人,真要談什麼交情,短短兩日也不至於建立多深厚的情誼,人鬼殊途,何青墨在神霄仙府裡也是出了名的孤高冷傲,不肯輕易搭理人,剛才偏偏回頭伸手,無非是前兩日聽見令狐說,他死去多年,在這世上再無親朋故舊,也不會再有人像那女子一樣對自己那樣好。
當時何青墨還挺不屑,長生大道何其殘酷,孑然一身者比比皆是,修仙本來就是個寂寞的事情,彆說親朋故舊,就是起點相同的同門師兄弟,甚至是情同父子的師徒,也會終有一日分道揚鑣,鬼王這句話委實有些幼稚。
可幼稚歸幼稚,不知怎的他卻記得了,方才千鈞一發,自己被對方扼頸的怒氣還沒消,下意識又伸出手拉了他一把,險些連自己也搭進去。
何必心軟呢,反正那人早已死過一次,鬼修約莫也不會死的,更何況對方還是鬼王,更何況——
更何況他也不把他們當朋友。
何青墨一陣%e8%83%b8痛,忍不住咳嗽。
咳嗽聲越來越大,連身體也蜷縮起來。
一隻冰冷的手搭上後背,注入的靈力卻很溫暖,甚至有些灼燙。
何青墨皺著眉頭睜眼。
血色橫空,夜幕沉沉,四處殘煙彌漫,混著腥膻屍香,令人作嘔。
他們這是從冰海裡出來了?
還是從一個鏡像又落入另外一個鏡像裡?
熟悉的飛簷屋頂讓何青墨依稀能辨認出輪廓,這裡應該是幽都平日最熱鬨的街坊之一,距離他們當時歇腳的宅子不過隔著一條街,入夜之後還時常有歌樂傳出,各地語言在此薈萃交流,雖然比不上洛都那樣的繁華似錦,可也是天下聞名的都城,如今滿目瘡痍,惡靈作祟,鬼哭神嚎,不絕於耳,哪裡還有半點舊日的熱鬨,甚至讓人懷疑他們隻是來到另外一個同名地方而已。
何青墨從未像現在這樣,覺得萬蓮佛地深不可測。這個平日裡不顯山露水的地方,竟比神霄仙府這等聲名顯赫的宗門還要可怖。
為了防止外敵入侵,神霄仙府內裡也有重重陣法禁製,卻以防守為主,真正製敵的是人,但萬蓮佛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