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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商 夢溪石 4445 字 4個月前

換個皇帝了。”

宋難言無言以對,這會兒的心情真應了自己這個名字了。

太後就這麼一個親兒子,再換個皇帝,那怕是隻能考慮今日意圖謀反的惠王了。

要還是現在這位陛下的話——

以後就等於白天一個,夜裡又一個,他們這些臣子,還得伺候兩位性子截然不同的皇帝嗎?

宋難言隻要一想到皇帝剛才翹起蘭花指擦眼淚的樣子,就感覺腦袋大了一圈,不敢再想下去了。

“老師,距離七月十五還有幾日,您與雲師兄不如還是在我家裡歇息吧,我絕不拿那些俗務煩您老人家,必定讓您舒舒服服的!”

長明道:“不必了,你雲師兄受傷了,我先帶他回去,這幾日也不必再過來,日後若有緣,你我興許還能相見。”

這就是道彆的意思了。

宋難言心中悵然,任他平時舌燦蓮花,對油鹽不進能力高強的師尊,卻頗有些不知說什麼的無措。

對老師是個修士這件事,他至今仍舊有種猶在夢中的不真實感。

“那,弟子幫您送雲師兄回去。”

他伸手要來扶雲海,後者看似眼皮耷拉,卻將胳膊往裡一縮,讓宋難言落了個空。

宋難言:……

長明笑了一下:“他被我寵壞了,脾氣也壞得很。”

雲海抽抽嘴角,對他的睜眼說瞎話不是懶得反駁,而是沒有力氣反駁了。

他倦意濃重,也不是真的因為想睡覺,而是內息混亂,靈力損耗所致。

不讓宋難言碰,更不是出於什麼賭氣的原因。

是因為他現在快要控製不住自己的魔氣了,一旦宋難言近身,雲海很難克製自己不會出手殺人。

長明死死摟著他,正是在用靈力壓製他的魔氣,看似雲淡風輕,實則泰山壓頂,彼此都繃著一根弦。

及至回到宅子,雲海腦海中那根弦終於繃到極致,他反手捏住長明手腕,另一隻手則掐住對方脖頸。

雙目儘赤,理智俱散。

但下一刻,他的手一鬆,身體軟軟到地。

劍光忽而飛來,擊中雲海身後幾處大%e7%a9%b4,四非劍懸停半空,似在回應長明方才的應召。

心神微動,千裡而來,久彆重逢之後,這把劍又恢複了與他往日的默契。

長明收回劍光,隻手撐住桌麵,單手捏訣在院子四周布下結界,防止有人衝撞進來。

結界剛布下,他就忍不住咳嗽,血從嘴角咳出,手來不及掩住,噴濺在雲海身上。

雲海渾然未知。

他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裡他身負長劍,即將遠行,對著站在台階上的九方長明道:“我早已想得很清楚,便是出門曆練上十年,二十年,兩百年,我的道心也依舊是您。”

“我的道心不是你。”

長明冷冷道,聲音因冰雪氤氳而顯得格外漠然。

“世間萬事,最忌強求。你得我所教的,都落在哪裡?”

雲海,不,那時還是雲未思,一瞬不瞬望著對方。

“唯有執著之人,方能求上善大道。師尊,你是不願求,還是不敢求?”

九方長明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轉身走入道觀,隻留下一句話。

“再跪三日。”

這樣的冰雪天,彆說三日,便是三個時辰,人也廢了。

但修士畢竟不是常人,雲未思在冰雪之中,感覺自己也快化為冰雪了。

乘風而去,吐氣成冰,就像——

就像是八寶琅嬛塔中,他的元神一分為二,一半擁住長明,就像抱著千年寒冰,竭力想要用體溫去暖化,另一半則群魔亂舞,想要將世間最極致的惡渡給對方。

思緒驀地跳躍,走馬觀花一般,無視過去現在,混亂不堪。

雲海喘熄漸重,突然睜開眼睛!

自己躺在床上,長明則背對著他,正坐在桌邊看書。

何處是夢,何處又是真?

雲海閉了閉眼,又睜開,對著長明道:“師尊。”

對方嗯了一聲,手握竹卷看得入神,頭也沒抬:“感覺如何了?”

雲海一時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還在玉皇觀裡,還是南柯一夢,前塵往事如煙琉璃幻境。

“師尊,你轉過頭來,我想看看你。”他低聲道,帶著幾分自己都沒察覺的懇求。

“都多大的人了,怎麼還跟個小孩兒似的?”

九方長明終於舍得放下手中竹卷,慢慢轉過頭來。

但,那張臉——

雲海忽而身形一震!

青麵獠牙,雙目淌血,眼睛裡透著股說不出的邪意。

“你覺得,我像你師尊嗎?”

第69章 你放下了嗎?

他毫不猶豫並指出手,一道劍氣點過去。

青麵獠牙的“長明”瞬間被擊碎,身軀散落下來,眼前畫麵也開始出現裂痕。

雲海麵無表情。

他知道,自己的心魔已經像野草瘋長,怎麼都壓不下去了。

在九重淵孑然一身的漫長歲月裡,他心裡也總有一把無名火燒著,不知何處起,又不知往何處滅,無法消除,無法鏟掉,無法毀滅,任由心魔的種子落下生根,再長遍漫山遍野,既是茂盛,也是荒蕪。

眼前青麵獠牙的這個“長明”,正是最好的寫照。

手握竹簡看書,是過去記憶裡的九方長明。

那時歲月靜好,一切動蕩尚未發生,他的過去固然冰冷,卻也有點點溫情洋溢其中。

這個轉過身,麵目猙獰人,讓人猝不及防的九方長明,是他現在的心魔。

他當年深入九重淵,與妖魔交手周旋,魔氣入體,日久天長,漸漸壓抑不住,所以修無情道的雲未思才會分裂出恣意妄為的雲海。

哪些是本來就有的想法,哪些是被魔氣影響,可能連他都分不清了。

畫麵還未完全破碎,一道聲音從遙遠處傳來,又瞬間在耳邊響起。

振聾發聵,如獅子吼。

“不要分神!”

暮鼓晨鐘一般,撞入他的識海。

是師尊。

雲海原是不願意叫師尊的。

因為他頭一回見到九方長明就是在九重淵的海邊,那時的九方長明病弱不堪,傷毒內熾,雲海隻知自己想殺他,卻不知為何而殺,對此人毫無記憶,更談不上一絲戀舊感情,如果不是九方長明引起他的興趣,對方現在早已是累累白骨的其中之一。

但後來——

是什麼時候改變的?

雲海自己也不記得了。

興許是他與九方長明幾番經曆,逐漸認可這男人曾經也是他師尊的資格。

興許是雲未思慢慢記起往事,而他和雲未思的記憶又逐漸融合,對前塵過往有了那麼些帶入與感同身受。

仿佛自己曾經,就是雲未思。

這聲師尊,從調侃戲謔,再到不知不覺,若有其事。

雲海的心境,緩緩平靜下來。

長明緊閉雙目,細汗從鼻尖一點點沁出。

他沒想到,給雲海療傷,還能觸發自己的修為就瓶頸。

先前為了速成,他選了一門名為執玉念月的心訣。

這門心訣可以讓人在短時間內快速提升修為,唯一弊端就是練到第八重時會出現致命缺陷,輕則走火入魔,修為全廢,重則當場喪命,魂飛魄散。

修煉執玉念月的人,寧可止步第八重,因為那已經足夠他們成為一名高手了,但對長明來說遠遠不夠。

當時隻是為了更快擁有自保的實力,現在卻成為橫在前麵的攔路虎。

他原打算在解決周可以的事情之後,再尋求解決辦法,但現在為了壓製雲海身上的魔氣,這道難關會提前觸發。

四非劍靈力充沛,但再充沛也不可能予取予求,此時他必須作出二選一的抉擇,選擇優先讓自己度過難關,還是幫雲海。

雲海盤坐閉目,敞開靈脈,任由長明吸取四非劍的靈力,又度化給他。

他從漫長夢境裡蘇醒過來,又被強行拉入天地蒼茫白雪皚皚的山路。

這不是夢,而是長明的識海。

他自己的元神一不小心,竟闖入對方識海。@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而在他身前不遠處站著的人,也不是九方長明的本體,而是九方長明的元神。

這是一種玄妙的體驗。

雲海知道自己以元神方式存在,也知道自己身處對方識海。

但對方卻渾然不知他的入侵。

這是九方長明的過往,還是對方記憶衍生出來的幻境?

自己又會看見什麼?

雲海興味盎然。

風雪一直在下,越來越大。

對元神而言,無知無覺,無寒冷灼熱之分,但雲海卻能仿佛能感覺到撲麵而來的刺骨寒霜。

這裡很熟悉。

雲海舉目遠眺。

山巒在風雪中模糊了輪廓,近處的路更被淹沒在厚厚雪層之下,這幾乎是天下大部分雪山擁有的特征,雲海一時無法辨認這到底是在哪裡。

有些熟悉,可還是想不起來。

九方長明已經站在懸崖許久了,連姿勢都沒變過,一直望向崖下積雪的山路。

雲海起初以為他在苦修,後來發現不是。

對方像是在,等人。

等誰?

一刻,兩刻。

時間在這裡靜止,也變成永恒。

雲海有些不耐,忍不住伸手去抓那人的袍袖。

“彆等了。”

手從袍袖穿過,聲音也落在虛空,對方沒有反應。

未知過了多久,風雪終於停下,入目仍是不見邊際的白,但視野總算比之前好了很多。

雲海站在九方長明的元神身邊,盯著他視線未曾移開的那條路,再轉頭望向他們身後,那種熟悉的感覺越來越甚。

這是……

進萬神山的必經之路!

再看九方長明,一身素衣,在風中獵獵起舞,身形宛若高山巍峨,不可撼動。

眉目冰雪積蘊,孤傲蕭索。

此時的他,與日後還是有些不同的。

畢竟那個時候的九方長明,還未經曆過重大挫折,他天分過人,即使出身小門派,一路走來也都在人上人,風頭出儘,未嘗敗績,旁人的流言蜚語從來到不了他麵前,無論誰懷著什麼樣的小心思,在這位天下第一人麵前,必然都是恭敬有禮,避讓三分的。

但蕭索之中,又有幾分決絕。

對方終於邁步,走向那條進山的路。

轉身之前,再最後看一眼,看向身後蒼茫的白,滿目的霜。

而雲海也終於恍然大悟。

他要去赴約。

去萬神山赴約,成為六合燭天陣的其中一位持陣人。

當時,九方長明已經發現其中種種詭異之處,他是為了深入虎%e7%a9%b4探知真相,才選擇以身為棋。

他自詡實力,也並未料到迎接自己的,竟是差點殞命當場,最終魂魄重創,修為儘失的結局。

但他對此行凶險,也已有了隱隱不祥的預料。

臨走之前,他在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