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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商 夢溪石 4527 字 4個月前

好。

師徒二人已經整整三年未見了。

他不時聽見師尊的消息,可也隻有隻言片語。

隻知道對方越來越強,而他需要拚儘全力,才能追趕對方腳步,不至於被遠遠甩在後麵。

師尊……

嗓子已經啞了,喊不出聲。

但長明從唇語上讀懂了。

他伸手去摸對方的腦袋。

雲未思順勢將頭靠上去,蹭了蹭。

在玉皇觀時,長明很少這麼做。

他對徒弟素來是不遺餘力的嚴厲。

但雲未思知道對方是為了自己好。

一開始也許還有些脾氣,後麵也漸漸明白過來了。

尋常人提起修仙,隻知道長衣飄飄出塵脫俗,但修仙江湖中的爭鬥,往往比普通人還要殘酷百倍。

不夠強大,就無法在師門出頭。

不夠強大,就可能被殺人奪寶。

朝堂上那些爾虞我詐固然厲害,輸了頂多是下野流放,殺人不過頭點地。

修士若是在鬥法中落敗,也許有時連魂魄都未能留下,還要被拿去充作爐鼎材料。

長明越嚴厲,他成才的機會也就越大。

而且師尊,也不是日日都不苟言笑的。

手談與泡茶時,師尊的姿態往往是放鬆的,連帶神情也柔和不少。

可也沒有像眼前這樣,如雪化青鬆,風拂夜雲,所有嚴厲煙消雲散,唯有眼底星河,滿目開闊。

這不像師尊了,更像自己的幻覺。

“你從前在家裡,也這般愛撒嬌嗎?”

他聽見師尊如是問道。

雲未思忍不住也笑了一下。

他從前是家中獨子,雖然母親目盲,可父母對他的寵愛沒有減少半分,雲叢兩家的豐厚家底,足夠讓他隨意揮霍一輩子也揮霍不完。

據說兩家原先是有婚約的,因為母親眼睛的事情,一度想取消婚約,鬨得雙方長輩不太痛快,他父母成婚後也還僵著,直到他的出生才改變這個局麵。他母親說他小時候冰雪可愛,人見人愛到什麼程度?那真是每個人見了都想親一口,聽說連皇帝見了也差點要讓他跟公主配下娃娃親。這種情況下兩家長輩哪裡還有火,就都借著他下台階,重歸於好了。

有了萬千寵愛,從前的雲未思僅僅是個有些紈絝的公子哥兒,父母長輩們也已經很滿意,不再多做要求了。

重傷之時,神智未清,肢體流露,越發從心。

從前的師尊很嚴厲,他未敢有半分逾距。

如高高在上的神明,隻能讓人仰望。

但既然是幻覺,就無所謂了。

神明固然強大完美,眼前難得溫柔卻也令他珍視眷戀。

長明早知道他將對父母的孺慕轉移到自己身上來,無形中也縱容他的行為。

四個徒弟之中,雲未思是天賦最高,修為最強的。

內心深處,卻也是最柔軟的。

隻是這份柔軟,從前隻有自己能看見。

後來對方就親手斬斷了。

現在想來,雲海也許是雲未思心底未竟的執念。

少年時鮮衣怒馬的放縱恣意,許多戛然而止,求而不得的憾恨。

雲未思以為自己斬斷了,卻始終藕斷絲連。

他枕著長明的手睡著了。

醒來時,這不過是一場溫暖的夢。

也許臉頰上溫度猶在,他卻依舊孤身一人。

這個少年時很愛熱鬨的人,將注定半生都要在風雪中獨來獨往。

在他睡沉之後,長明也沒將手抽出來。

直到外麵天光漸暗,長明心神牽動,驀地抬頭。

另外一個雲未思,似乎已經半日未歸了。

即便是要避嫌,不讓過去的自己看見,也沒必要躲那麼遠去。

腳下微微震動,似有什麼東西在搖晃山峰。

長明看身旁的雲未思。

後者沒醒,傷得太重,睡得太沉了。

搖晃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但長明直覺與雲未思有關。

他起身悄然離開,門外風雪迎來,他將門關好,奔向震動來源。

舍生峰很高。

但它不是一座獨立的山峰,而是眾法山脈的其中之一。

這片山脈廣袤相連,與萬神山一西一東,遙遙相望。

長明一路朝往東,疾奔百十裡,還在眾法山脈的某一座山上,隻是距離聲源越來越近。

風雪之中,有兩個身影在交手。

其中之一正是雲未思。

而另外一個——

長明凝神望去,居然是陳亭。

這廝陰魂不散,從玉汝鎮跟到這裡來了。

兩人的劍氣在周身形成一個漩渦。

但震動聲並非從他們那裡傳來。

而是在不遠處。

陳亭固然來曆不明,但他屬於外來者,在這裡也被限製了靈力,一時奈何不了雲未思。

長明看了片刻,繞開他們繼續探索那一下下詭異的動靜。

轟。

轟。

一下又一下。

不是地動山搖的震撼,而是在地底深處。

那裡會有什麼?

長明停住腳步,將耳朵貼在地上聆聽。

片刻之後,反而起身上山。

這些的山脈大多被冰雪覆蓋,越往上,雪就越厚。

舊雪還來不及化開,新雪又一層層覆上去,經年累月,幾乎找不到可以下腳的路。

但長明的腳步很輕,輕得像羽毛在雪上刷過,淩波微步,片塵不沾。

半山腰同樣是滿目的白。

長明停下,看著眼前毫無異樣的積雪山石,忽然伸出手。

掌風拍碎山石,也露出後麵的洞口。

他彎腰進去。

裡麵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但腳下卻一直斜坡向下延伸開去,仿佛人工開鑿的曲梯。

越往下,就越感覺到熱度。

深處隱隱有灼熱亮光。

長明直覺那裡是有東西被困住的。

不是人,是猛獸。

而且,恐怕不是一般的猛獸。

他單膝跪地,手在地上摸索。

冰涼觸?感入手,他很快辨認出來。

是一條鐵鏈。

這條鐵鏈很長,從他所能摸索到的範圍向下纏繞,應該是牢牢將那嘶吼聲的主人鎖在地底。

萬年寒冰的鎖鏈,連尋常修士也未能輕易破解。

轟……

被鎖住的東西依舊在咆哮,但聲音氣息越來越弱。

它也許不會死,但修為靈力卻會慢慢被這萬年寒冰吸收,僅剩一口氣在,又在這常年不見天日的地底。

那才是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蓬萊湖那條蛟龍被鎖在黃泉時,身上也是萬年寒冰所鑄的鎖鏈。

那麼這地底下,又會是什麼?

他摸著鐵索,在黑暗中靜默,似乎摸到一點模糊的輪廓。

所有猜測,都需要時間去驗證。

除非離開九重淵,回到現世,否則一切依舊成謎。

既然解不開鎖鏈,待在這裡也是徒勞,長明沒有多逗留,他很快循原路返回外麵。

當夜色出現在麵前時,他心下一沉。

自己竟忘了!

黑夜來臨之際,正是雲未思的破綻。

陳亭雖然沒了靈力,單憑武功和孤月劍,也依舊能與雲未思勢均力敵,更何況此人來曆神秘,知道頗多內情,說不定還有什麼後手。

想及此,長明一刻不停,趕往二人交手之處。

……

陳亭是真的想殺了雲未思。

玉汝鎮的聚魂珠被打碎,他麵上不顯,心裡卻未必不比司徒等人惱怒。

若是能在此處將人解決,固然未來會隨之改變,但同樣他們也會鏟除一個障礙。

否則此人終究是個巨大的隱患。

他相信,屆時許多事情,將會因此迎刃而解。

既然他們已經知道了一些東西,就更不能放人離開了。-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一百回合過去,雙方五分勝負。

此戰不看靈力修為,隻看武功根基。

陳亭一道劍氣斬過去,未等近身,他分影為三,正麵緊隨其後,而兩邊分影則左右包圍。

三把孤月劍,分作三個方向揮向對方!

雲未思不進反退,並未貿然迎戰,反是準備退出包圍圈。

但他身形忽然一頓,好像在猶豫。

神色忽顯迷惘,

這是個太明顯的破綻。

高手過招,隨時隨地都會有性命之危,以雲未思的能耐,根本不可能出現這種重大失誤。

陳亭一喜。

他立馬抓住這一絲破綻,孤月劍化為萬千道劍光,朝對方當頭罩下!

近在咫尺,方寸之間!

一把劍橫在中間。

掐好擋住孤月劍的去勢,甚至還將孤月劍逼得微微往後退出半寸。

雖則隻是半寸,對他們這樣的人而言,無疑等於退出半個戰場。

這把平平無奇通體烏黑的長劍主人,猝不及防插手進來,將陳亭的攻勢又一寸寸逼回去。

但長明身體今非昔比,此處又不能用靈力,陳亭哪裡將他放在眼裡,當即又化劍萬千,索性準備將兩人一起解決。

他身形半空躍起,如流星踏月,輕盈柔軟,以一對二,身形再度化一為三。

但這次,三個身影居然同時作出不同動作,仿佛完全不同的三人。

一人持劍掠向兩人。

一人手捏劍訣擲劍而出。

一人以身入劍,身劍合一。

霎時間,虹光萬千,殺氣如幕,疾風狂雷,排山倒海!

陳亭勢在必得。

他必要將雲未思斬於劍下。

如果九方長明不自量力伸手阻攔,隻會跟著一並倒黴。

“是不是我隱世久了,你們就都忘了,當年我是以武道揚名的,其後才是修為?”

輕飄飄的話語自身後傳來,陳亭驀然一驚。

他想回頭已是不可能。

因為他身前的雲未思,擋住陳亭三個化身的攻勢,春朝劍準確無誤,劍指其中一個。

劍起。

破開!

劍落。

一氣化三清。

三清元合一。

陳亭脖子上多了一條血痕。

血一絲絲滲出,看似猶有可救之處,實際上早已劃開半個脖子。

陳亭一動不動。

他的後背同時被另一把劍貫穿。

一命嗚呼。

然而就在此時,他的周身皮膚驟然由上而下,浮起一道又一道的裂痕。

下一刻,身體隨風化為灰燼。

唯有手上那把孤月劍,當啷落在地上。

長明麵色一凜。

“三花化身之術?!”

道門有所謂三花聚頂之說,意即內丹修煉到相當境界時,人華地華天華三神聚於玄關,實現境界突破。

但此術與三花聚頂關係不大,隻是借用三花之名,神魂分離,相當於元神出竅,可又比元神更加高明,因為它已經有了實體。

就像陳亭這樣,如果不是他死亡時的表現,誰也想不到他居然隻是一個化身。

但這個化身如此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