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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商 夢溪石 4450 字 4個月前

直到片刻之後,他們重新睜開眼睛,看見雲海從劍光中緩緩落地,懷裡還抱著昏迷過去的長明。

而那些鬼火惡靈,已經消失殆儘,不複蹤跡。

被旭日東升籠罩的玉汝鎮,大半屋瓦都呈現陽光反射的璀璨,隻是放眼望去,寧靜之後,儘是殘磚破瓦,家破人亡。

雲長安腳一軟,忍不住坐倒在地。

連帶被他牽著的叢容,也被帶得一歪。

聶峨眉驚悸未定,%e8%83%b8口起伏,就聽見少年的聲音。

“彆走!”

她循聲回頭,驚訝發現長明二人竟已不見了。

“他們呢?!”

彼此雖是萍水相逢,昨夜卻已同生共死,她以為對方又被什麼手段擄走了。

“道友!道友!”

她高聲呼喊,卻無人應答。

長明和雲海,似平地消失,了無痕跡。

“快找找人!”

聶峨眉著急起來,催促其他人。

雲長安愣愣道:“我看見他們身上籠著白光,人就沒了。好像……”

好像不是被什麼東西帶走,而是時間到了不得不走。

因為那個姓雲的,臉上並無任何驚慌之色。

另一邊的少年,手中春朝劍還未入鞘。

他若有所思,看著對方消失的方向。

“小道友?”

聶峨眉的聲音讓他回過神。

“他們去了該去的地方,不必擔心。”

少年長明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先送你們離開。”

……

雲未思抱著長明,在混沌之海沉浮。

這裡是虛無彼岸的邊界,從記憶星海出來時,很容易掉入混沌之海,除非找到另一處記憶光團入駐。

他能感覺到懷中人氣息虛弱,幾近於無。

現在下手,根本無需任何力氣,這人就會徹底死去。

如這虛無彼岸的每一個靈魂,他們在往事裡徘徊不去,求而不得,最終化為枯骨,魂靈也難得解脫,隻能一遍又一遍重複生前遺憾,千萬年無法消解。

但雲未思沒想到,長明這麼快就從這段往事裡超脫出來。

對方像一個真正的旁觀者,所有過往缺憾,竟似沒有留下半點漣漪。

也正因為如此,長明才能輕而易舉離開玉汝鎮那段記憶。

雲未思將手覆在他的脖頸上。

掌心感覺皮膚下麵跳動的脈搏。

但觸?感並非溫熱,而是微涼。

在方才的大戰中,對方已然消耗過多精力,鬢發甚至因此染上星白。

油儘燈枯,命不久矣。

長明微微一動。

乾涸嘴唇張合,似要說什麼。

雲未思看了片刻,緩緩低下頭,將耳朵貼近。

“過去改變了。”

他聽見對方如是道。

“但總體走向並未變化。”

雲未思淡淡給他潑了一盆冷水。

“你打碎了聚魂珠,雖阻礙他們布陣的步伐,卻也因此令他們要多殺一城的人來彌補。”

“原本殺一城就能煉就這顆聚魂珠,現在卻要多屠一城一鎮,你得到真相,卻也等於你多殺了一城之人。”

“還有,聶峨眉三人雖然當時被你救下,後來卻同樣要死。”

“過去的人受你之托照看他們,聶峨眉死於一次曆練,雲長安和叢容雖多活了幾年,也如過去一般,因朝廷黨爭傾軋家破人亡。”

“還有遲碧江和司徒萬壑,你也無法從他們身上追查到任何線索。因為過去的你在聽聶峨眉說了玉汝鎮的內情之後,立馬就上萬象宮去找人,正好遇上他們新任宮主的就位大典。據說前任宮主遲碧江,某夜從山崖落下,從此生死未卜。而司徒萬壑,也如原來一般走火入魔,司徒家徹底衰敗。他複活不了想要複活的人,線索也全部中斷。”

“你以為提前知道,就可以阻止,結果並沒有。”

“許多人和你一樣,以為這裡是改變過去的機會,最終卻反倒被過去所誤,連魂魄都無法解脫。”

雲未思很少說這麼多話,每說一句都是在打消對方的生念。

長明卻笑了。

“你想起來了,很好。”

他連咳嗽聲都很弱,一動就有血從嘴角淌下,聲音更是輕如羽毛。

但雲未思能聽清。

“我進入過去,並非為了改變,而是想起來。”

“過去改變的同時,也會喚起我們的記憶。”

“至於他們為了聚魂珠再屠一城,就算沒有我,他們也會因為彆的原因去殺,殺一城與殺二城,這份因果不在我。”

“將加害者的作為攬在自己身上,是非常愚蠢的,你若想以此亂我道心,便算多此一舉了。”

“你看,你這不就記起許多了?”

“徒弟啊,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好好跟為師學著點。”

玉汝鎮那段過去,他雖未能與過去的自己多言,但寥寥幾句,少年長明似也明白大半。

他遵守諾言送雲長安三人回去。

雲、叢兩家因為婚事爭執暫且不表,在雲長安的堅持下,最終順利與叢容成婚。

兩人婚後倒也和美,雲長安一日日穩重起來,不僅參加科考,還入朝為官,時常犯言直諫,人稱鐵麵禦史。

但當時洪氏王朝倒行逆施,皇帝醉生夢死,內宦當權,外臣也並非一致對外,還分為幾派,有的投靠宦官,有的諂%e5%aa%9a上意,也有的自視清高不肯低下頭看一看百姓疾苦。

雲長安雖則家世清越,但諫言說得多了,皇帝也會煩,很快尋了個借口將他貶職,遠遠打發了去外地。

就在雲長安即將攜妻赴任時,宮中發生政變,內臣意圖謀反,被及時拿下,皇帝震怒,下令追查。

京城一時腥風血雨,很快牽連到叢容娘家,叢家被滿門抄斬,叢容這等外嫁女原是不在其列,但雲家生怕被牽連,逼著雲長安夫妻倆和離雲長安斷然拒絕,皇帝一怒之下將雲長安也算入其中,命其伏誅。

據說雲長安被押赴刑場途中,非但毫無懼色,還高%e5%90%9f聖賢詩歌,以示自己毫無過錯。

作為二人獨子,雲未思無人敢收留,連雲家都拒之門外,他又不肯乖乖受死,於是隻身潛逃,從京城到玉皇觀,千裡之遙,雨中拜師。

兜兜轉轉,一切終究回到原點。

不同的是,因長明提前警告,過去的他派出師弟隱居京中,暗中庇護雲長安夫婦,不僅傳授雲未思武功,還教他修煉。

或許因為雲長安跟叢容不是修行中人,這麼多年都沒有與修士往來,知道再多也無威脅,所以這許多年中,他們安然無恙,並未受到騷擾襲擊,最終也與原來的曆史一樣,因朝堂爭鬥而死。

但再想深一層,躲藏在暗處的人,可能早已將雲未思視為棋盤上重要一子,他的存在與九重淵息息相關,所以無論如何也不能死。

長明能想到這些,雲未思自然也能。

他也意識到其中內情過於龐大恐怖,需要花費時間去探究清楚。

直到懷中人劇烈震顫,鬢發迅速染白,他才回過神。

握住對方冰涼手腕,雲未思一點點為長明灌注靈力。

對方就像被掏空乾淨的罐子,再多靈力進去,也是杯水車薪,無濟於事。

而長明的頭發,也越來越白。

容顏倒是變化不大,白發如雪,冰肌玉骨,

他沉沉睡去,再也無法說出半句話。

混沌之海輕柔托起他們,沉浮水麵,卻又感覺不到任何潮濕。

這裡的時間本該永恒停止,懷中軀體卻在緩慢衰竭。

雲未思微微蹙眉。

現在出去也無用,反而會加劇對方身體的衰敗。

他將人抱起,飄向遠處微光閃爍的星海。

雲未思抬起長明的手,隨意點開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個光團。

他自己已將記憶拋棄,隻有在長明這裡,才能回到過去。

轟!

白光在眼前驟然炸開。

狂風驀地卷來,雲未思差點抱不住人。

不僅是狂風,還有暴風雨。↑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瓢潑大雨,將天地化為一體,雲未思甚至一時未能辨清這到底是哪裡。

直到有人從風雨中遙遙喊起來。

“郎君,您上船嗎?”

“這位郎君,快過來吧,錯過這班船,今夜就沒船回鄉了!”

雲未思懷裡還抱著長明,瓢潑大雨將兩人淋的濕透,饒是如此長明也沒醒過來。

他快步走去,果然看見岸邊靠著一艘船。

船艙裡探出幾個腦袋,看樣子有不少人。

船家鬥笠蓑衣,站在岸邊樹下喊他們。

“郎君到底走不走,這麼大雨,您等不到彆的船的了!這個湖比海還大,風浪又這麼急,其他人都不敢開船的,隻有我敢入水!”

船家見他走近,鬆一口氣的同時又著急上火,生怕自己說了這麼多,雲未思還不肯走。

船上那些人已經開始催促他了。

“走。”

雲未思抱著人就想上船。

船家趕忙拉住他。

“誒誒,您還沒給錢呢!”

雲未思頓住腳步。

“多少錢?”

“承惠,一貫,您也彆嫌貴啊,這要是搭不上,您今兒就得在這島上過夜了!”

雲未思疑惑:“現在流行什麼錢?”

船家:……

他以為對方想白嫖,二話不說轉身就走,也不想廢話了。

誰知雲未思把他拉住,往他手裡塞了一金。

船家登時眉開眼笑。

“來來,郎君,快上船,正好還有最後兩個位置!”

他拖了許久才開船,客人早等得不耐煩了,眾多目光全落在最後進船艙的雲未思身上。

船艙的確還算寬敞,裡頭坐了五個人。

這樣的船已經算中等了,自然不會有船家一人在掌舵,下層船艙應該還有四人在使力劃槳。

雲未思也沒有與旁人攀談的打算,抱著長明徑自走到角落空位。

旁人不知道他的身份,但從他身後背著的春朝劍,也能知道這兩人不是尋常好惹的。

三名男客很快繼續方才未竟的話題,隻有兩名年輕女客不時好奇望向他們這邊,尤其是長明的灰白頭發上。

“誰說那島上有神兵降世的,害我白跑一趟,還撞上這種百年不遇的風雨,真他娘晦氣!”

“是不是神兵早就被拿走了?”

“不可能啊,我是聽到消息就趕過來的,找了三天三夜都沒發現!”

“我倒是聽說四天前,海上蛟龍出沒,翻雲覆雨興風作浪的,當時就把島給淹了,興許是落到海裡去了也未定!”

雲未思頭也未抬,視線一直落在長明身上。

頭發並未變黑,但倒是沒有繼續變白了。

他一時記不起這存在於過去的哪一段,聽見幾名船客交談,也毫無頭緒,索性不再去聽,嘗試再度將靈力灌入。

吼!

一聲咆哮打斷幾人說話聲。

連帶原本就搖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