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已經變得純黑，周身縈繞著一層盈潤的白光，黑色屬於柏溫，白色是她自己的那團魂力，她的魂力保護著柏溫的一絲神魂。

柏溫以為她會被光明神那冗長的記憶所影響，但其實並沒有。她看過那些記憶，想起了從前種種，但不代表她就會變成跟那時的她一樣的性格，她還是現在的她，隻不過想起了從前自己的喜好、做過的事情而已。

但即使是從前，她也從沒有憎惡過他，她嫌惡一切惡念、黑暗生物，但從來不曾嫌惡他

是的，她在自己的記憶裡看到過柏溫。不——那時他應該還不是柏溫，他還沒有給自己取名字，他隻是一個從惡念中生出來的新生意識。

從光明神的惡念中生出來的意識，意識生成的那刻，順帶還強行瓜分走了她的一半神格。

他用她的神格成為半神，能夠統領整個深淵的惡念，有成神的潛質。

她一直都知道他的存在，那種陰冷的如影隨形地注視，她怎麼會感受不到。

她預言到的那個黑暗生物就是他，她一直以為自己會死在他手裡。

那時，她有時候會覺得柏溫是自己的另一半，承擔了她所有的惡，她對柏溫有著天然的親近感，但同時她也不能容忍自己會死在另一半的手裡。

所以才會選擇自散生命。

米婭還記得自己當時看到這段記憶的心緒，說是大起大落都不為過。她當時大大鬆了口氣，這種天然地聯係使她找到了複活柏溫的方法，尤其他們之間還有另外一種聯係。

她曾簽訂的那個侍神契約。

通過契約她重聚了柏溫的神魂，雖然隻有一絲絲。

但隻要溫養得當，他終究會醒來。

米婭垂下眼簾，摩挲著神像，順手從虛空中抓出一團灰色的惡念注入神像中。

以前她厭惡人性中的惡，現在她慶幸人不永遠都是純善的，這些惡念會成為溫養柏溫最好的養分。

持續不斷用惡念養育神像事件費工夫費時間的事情，好在米婭最不缺的就是時間和耐心。

她就這樣在馬賽鎮住了下來，用神術將這片地方與鎮子隔絕開來，尋常人難以看見這裡的事情。

馬修來找了她幾次，關於光明神殿的事情。

米婭沒怎麼理會，隻讓他自己處理，順帶用神力將馬修洗滌了一番，把一個慈祥和藹的老爺爺硬生生變成了青年俊美地樣貌，順帶無限拔高了他的精神力。

用米婭的話就是：“你還年輕，多做事，少來這打擾我。”

被迫年輕的馬修隻能聽話。

但他每次過來也不是全然都是來討主意，偶爾也會帶些東西。

他用絲綢的床單替換了米婭的粗布床單，鋪上柔軟的鴨絨被子，屋子裡的家具重新上漆或者直接換新，新添了許多衣物和廚具，把原本屋子裡的廚房挪出來另外開辟了廚房，還挖了地窖儲存食物。

他給小雪人帶來一種可愛的雪原狗，用神術變小放進雪山裡。給小池塘裡養了五彩斑斕的彩虹魚，給老樹找來了全身純白叫聲清脆婉轉的鳥。

他來的時候有大半時間都是在乾活，寂靜的院子裡因此注入了活力，平凡簡陋的小屋生生被他塑造成了宮殿般的感覺。

米婭由著馬修去改造，她對什麼都不太感興趣的樣子。唯一忙碌的事情就是坐在石桌旁溫養神像，有時是用世人的惡念、有時是她自己的——重來一世，她還是不能當好光明神，仍舊無法心無雜念，但她已經不在意了，就連世界意識已經放棄再去糾正她，隻要她不想著毀滅這個世界就好。當然現在她一心收集惡念，隻恨這世上的人還不夠多，怎麼會去毀滅世界。

世人的惡念多種多樣，她自己的惡念就很純粹——悲傷，很重很重的悲傷。

惡念抽出來的時候指尖甚至帶著潮濕的感覺，像是有很多眼淚。那一瞬間她能感覺到心緒平穩很多，甚至堪稱平和，但沒過多久，沉重地悲意又襲了上來。

這個時候，米婭就非常感謝那千萬年冗長的記憶，讓她接受能力強橫許多，不至於當著馬修的麵哭出來。

但馬修還是能感覺到，他是純淨的光明體質，離神最近的凡人，也簽訂過一些苛責的侍神契約，能模糊感應到神很強烈的心緒。

自那場神之戰之後，他才發現自己還能有這種能力。

這讓他對神的感受特彆複雜，除了崇敬還夾雜著彆的，憐憫還是什麼的，他不太清楚。但神終歸是為了世人，才失去那個……

他就想好好照顧她，照顧眼前這個眼神悲傷，嘴角下垂一副厭世樣子的神。他還記得，在神殿第一次看見她時，眼神清亮，笑容可親，眉梢眼角都是春風拂麵的樣子。

他總覺得那個才是神真正的樣子。

馬修小心翼翼在石桌另一邊坐下，帶著點忐忑開口問道：“您，沒事吧？”

米婭回過神來，望著馬修，突然有了一點難得的傾訴欲望，她說：“你知道嗎？這百年……我去了另外一個地方，一直不在科爾切斯特大陸。”

馬修滿臉問號。

米婭：“一直給你降下神跡的人都是柏溫。”看到馬修仍舊疑惑，米婭又補充道，“就是黑暗神，他一直住在神宮裡麵，然後讓你幫他做事。”

馬修：“……”

他的表情用震驚不足以形容，像是有千萬頭馬在他臉上碾壓過。

米婭輕輕笑了下，好像他的表情很好玩。

馬修：……您難過的時候看彆人變臉就開心了嗎？

第48章 正文完 可她，隻想和他依偎。

時間一日日過去, 猶如白駒過隙。

日出日落，雲層不斷變幻顏色，世事變遷。

即使是馬修被米婭贈與神力, 也擋不住時間洪流中他慢慢衰老，逐漸又變成最開始的那個老頭, 和藹可親。

他再一次站在馬賽鎮與世隔絕的小院子前, 帶著微笑看著米婭：

“這是我最後一次來見您了, 神殿有了新的聖子，今天就開始舉辦接任儀式, 我想請您過去看看, 認認小輩, 他是我找來照顧您的。”

米婭看著眼前的老人，恍然又回到曾經她以神眷者身份出現在神殿的時候，她沉默了一會道：“我並不需要人照顧。”

馬修看著她，仍舊慈祥的笑，儘管他比米婭的年齡不知道小了多少, 看她卻像看自己的小孫女一樣：“不，您需要。這院子還是需要人打掃的。”

米婭知道他說得不是打掃，是陪伴。

這院子近百年來出入的人類隻有馬修一個。

他意識到她的孤獨, 他總是那麼的心善, 把她像個易碎瓷器一樣照顧擦拭。

米婭站起來，拿起她一直握在手裡的神像進了屋子, 慎之又慎的放進床頭一個精美的盒子裡，然後布下禁製。經過將近百年的溫養，木雕的神像顏色越來越黑，手感慢慢開始接近玉石，柏溫簡陋的麵部表情甚至有了神韻, 好像神像隨時會活過來。

這百年來，幾乎整個大陸的惡念都用來溫養他了，吃了那麼多的惡意，米婭推測，他快醒來了。神殿裡的光明力量濃鬱，她怕帶著他一起去會刺激到神像，誰知道他這個狀態兩種力量發生碰撞會不會發生什麼。

米婭不敢冒這個險，反正她也隻是去去就回——她不想駁了一位即將死去的老年人最後的請求，尤其這個人還照顧了她很長時間，哪怕隻是他自己以為的照顧，她也承他的情。

米婭最後看了一眼神像，踏出屋子。↓思↓兔↓在↓線↓閱↓讀↓

院子裡馬修仍舊在等候，米婭衝他微微頷首：“走吧。”

馬修笑得更加燦爛，顫顫巍巍的腳步跟在米婭身後，跟她一起步入虛空。

沒多久神殿就到了，今日的神殿異常喧鬨，人身鼎沸，各種裝飾物都掛了起來，像是過節一樣熱鬨。

米婭沒有現身，她就站在虛空裡看著他們熱熱鬨鬨地開始聖子交接儀式，看著馬修將自己的神力灌注在新任身子身上，帶著笑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她不知道，聖子的交接儀式是這樣的，以前隻是職位的交接，從來不會有人在接任儀式上……

她愣在了虛空裡，直到下方的哭嚎聲將她的理智喚回。

她不禁從虛空中現身，慢慢走到神殿的高台上，馬修就安穩地躺在那裡。

眾人哀嚎的聲音驟然就停止了，人們怔怔看著高台上突然出現的身影。

儘管看不清麵容，但那熟悉的身形，縹緲如雲霞的神光，帶著清新的香氣和嫋嫋的歌聲，無一不道來眼前這人的身份。

在場的眾人無一不是神殿的高層，他們知道百年前的神戰，卻始終沒有正麵見過神，此時神突然出現在這裡，激動興奮地氛圍在他們中間蔓延。

但最終看著神腳步所去的方向，他們低垂下腦袋，掩蓋住激動的視線，緩緩念起禱告語，祈禱神能庇佑馬修，願他來世幸福美滿。

馬修是個老好人，他們多多少少都受過他的恩惠，此時隻願神能讓他回歸神國。

馬修死去的時候很安詳，沒了神力他就是壽儘而亡。

米婭走到近前才發現他臉上不知何時起了老人斑，頭發失去光澤，手指蜷縮著，皮膚鬆弛，全然不是健康的模樣。

也許她注意到了，但不曾放在心上，一個人一生中隻能有一次得到神眷顧延長生命的機會，她知道馬修總有一天會死，卻沒想到會這麼快。

米婭覺得悵然，心頭酸澀無比。

馬修的接任者是個少年人，他跪在馬修身邊，哭得眼睛紅腫。看到米婭，他停止眼淚，端端正正地向米婭行禮，他帶著鼻音說道：“老師……老師說，讓我照顧好您。他說，沒有力量我到不了您身邊，隻有這樣您才肯接納我。”

馬修到死之前都在擔憂，擔憂新任的聖子米婭不熟悉，不願意跟他過多交流，也不願意彆人介入她的生活，就那樣一個人孤單單的住在小院裡，身邊隻有幾隻隻會玩鬨的精靈。

他總是在怕她孤單，覺得她過不好，覺得她看起來就很難過。哪怕即將壽命終結，他也沒有放下這個念想。甚至為此連剩下一兩年的日子都不要了，就為了把眼前這個少年推到她身邊，讓她沾染一點人氣。

米婭沉默了一會，抬手指點了少年的額頭，刹那間他的頭頂就出現一個月桂花模樣的標記，標記的光芒閃爍了一會就消失不見。

米婭給了她和馬修同等的待遇，這個少年以後能在神殿和馬賽鎮的虛空中行走，能隨時來到她的小院子，履行馬修的照顧義務。

既是他的遺願，她願意滿足他。何況眼前的少年眼神清麗，渾身光明屬性，也是罕見的光明體質，並且心地純善，毫無雜念。

他倒是眼光一如既往地好。

米婭收回手，再次看了眼馬修，轉身離開神殿，將身後的喧嘩和各種祈禱拋在身後。

這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