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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看清楚對方長相,是因為短暫的發病。

半小時後。

兩人在小區外的麥當勞裡吃早飯。

金旭像個做錯事的小學生,偷覷大人有無生氣一般,小心地觀察尚揚的臉色。

“看我做什麼?吃完看醫生去,”尚揚道,“我又看不了你的病。”

金旭問:“你是不是生氣了?”

尚揚道:“沒有。你不說是怕我擔心,我明白。”

金旭:“……”

尚揚抬眼看他,平心靜氣地警告他:“但是以後你不能再這樣,再有下次我真的會生氣。”

金旭在找死的邊緣試探,竟然說:“如果我不是因為怕你擔心,才沒和你說呢?”

尚揚想把手裡的咖啡潑他一臉,強忍住了,語氣平淡道:“等看過醫生,確定沒事,你再來氣我,我好放心大膽地揍你,行嗎?”

西南邪教案結束後回來,金旭就到省公安醫院做過一次檢查,醫生說他是神經衰弱,後來去北京掛了專家號,北京的神內專家也是這麼說的。

今天尚揚陪他再次過來,坐診大夫還是先前給他做過檢查的那一位。

該上的儀器檢查又都上了一遍,結論還是那樣,沒有器質性疾病,會多夢睡不好,還是因為壓力太大,精神高度緊張。

醫生照著儀器檢查的結果,把和上次類似的診斷結論說了一遍。

尚揚認真聽著。金旭本人沉默寡言地坐在那裡,低著頭,心不在焉。

等醫生說完,尚揚道:“他最近有出現過短暫的意識喪失。”

醫生問:“一次還是多次?”

金旭微低著頭,眼睛望著尚揚,像沒聽到醫生的問題。

尚揚道:“大夫問你話呢,啞巴了嗎?”

金旭這才轉過來看大夫,其實是真沒聽到,靠猜的,答道:“隻有一次。”

“家裡親屬長輩有患癲癇的嗎?”大夫又問。

金旭:“……”

尚揚皺眉,替他答道:“沒有家族病史,他自己前幾年犯過假性癲癇。”

大夫一臉吃驚。

尚揚明白了,敢情這家夥上次來看病,根本就沒跟醫生交代自己生過病?

他對金旭怒目而視,想狠狠打這家夥一頓。

金旭也看著他,說:“我好了。這次和上次不一樣。”

尚揚看不得這人這時候了還犯犟,開嘲諷道:“你還會給自己看病呢?可真是了不起。”

金旭道:“就是不一樣,我知道。”

尚揚道:“行,你知道,你當然知道,就我不知道,是我不配知道。”

金旭:“……”

醫生什麼沒見過,對這種紛爭充耳不聞,見他倆不說話了,才向金旭問,當時都是什麼狀況,都吃過什麼藥。

金旭說了幾個藥名,多數都是安定類,見醫生皺緊了眉,尚揚也提起了心。

“那時候工作忙,犯過幾回,剛開始幾次身邊都沒彆人,我沒放在心上,以為就是普通抽筋,後來被同事看見過一回,說可能是癲癇,我才去當地醫院看,檢查過後,醫生說是假性的,但也不適合再乾刑警,我就退下來了。”金旭道。

尚揚:“……”

一連犯了“幾回”病,自己不當回事,要等彆人看見,提醒他了,他才知道去醫院看看。

“假性癲癇一般都是精神問題,應該還是工作壓力太大了。”醫生道,“後來過了多久恢複的?純靠吃藥嗎?”

金旭道:“不是,藥吃了一年就停了。”

他看了眼尚揚,道:“遇到點好事,想開了,慢慢就恢複過來了。”

他說的“好事”,即是約三年前,尚揚和曲燎原一起到白原看他。

醫生又問:“你覺得這次和上次不一樣?區彆呢?”

他回答:“病因不一樣。”

尚揚和醫生都茫然地看他,他還真給自己看起病來了?

金旭道:“我的情況我自己知道。”

他看向尚揚,認真道:“我真的知道。”

鑒於精神類藥物都容易產生依賴性,有較強的副作用,醫生征詢金旭本人的意見後,這次沒有開藥,但提醒了他:“現在隻是輕症,如果不加注意,還是有可能發展成上次那麼嚴重,多休息,有什麼心事,都要跟身邊人多溝通,一定要保持心%e8%83%b8開闊,器官都沒事,就是心病。”

從科室一出來,尚揚就問:“什麼心病?上次的和這次的,都跟我說清楚。”

金旭道:“回去說行不行?我聞著醫院的消毒水味就頭暈。”

尚揚凶狠地瞪他。

他故作輕鬆玩笑地說:“你還是生氣我沒跟你說實話,剛才還裝大方,非說沒生氣。”

尚揚深吸一口氣,拎起拳頭,一拳直搗在他%e8%83%b8口。

他本來還想,配合地挨下老婆的揍吧,沒什麼。

沒想到尚揚這下真用了六七分力,他沒防備,被揍得向後踉蹌兩步,手按著痛處,愕然看著尚揚,心裡猶疑地想,這……要裝個委屈嗎?

尚揚忍無可忍地大聲道:“金嘉軒!你能不能珍惜一下你自己?”

金旭:“…………”

尚揚拔腳就走,金旭被那久遠的、落滿塵埃的名字釘在了當地,愣了片刻,才想起該追上去。

幸而他個子高腿長,很快追到了人,這下知道尚揚是真生了氣,不是以前故意端架子,他跟在尚揚身後,從先前那種刻意輕鬆的神態變得懊惱和不安。

他隻以為生病這事難以啟齒,要與尚揚分說清楚,是要道歉,還要對尚揚說明白很多他原本不想說明的事。

他想到尚揚可能會因為被隱瞞而生氣,沒想過尚揚生氣,是因為他不夠愛自己。

回去的出租車上,兩人坐在後排,尚揚扭頭看著車窗外,側臉到下頜是一道冷硬的弧線。

金旭試探了幾次沒得到回應,不想被司機看笑話,最後隻好放棄,垂頭喪氣地刷了下手機。

尚揚既生氣又難過,當下被隱瞞的鬱悶和往事不可追的憤怒,心裡真真兒是五味雜陳。

他有充足的的理由為金旭不告訴他實情而發脾氣,可發了脾氣又能怎麼樣?金旭病了,他替代不了,前幾年那次病得那麼嚴重,他都要到現在才有機會知道實際上的情況,沒用,有什麼用?那幾年他什麼都不知道,也什麼都不是。

這些反而都不是最重要的,讓他最生氣的是金旭不把自己的健康當回事,從前孤家寡人,愛誰誰,現在還這樣,這人心裡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已經不是一個人了?

……就是在從前,那也不是愛誰誰,假使他們這輩子都沒有戀愛,他一樣希望金旭是個健康快樂的人。

忍了半天,他轉過頭來,想痛罵金旭一頓,看到金旭在看手機裡的什麼東西,兩道濃眉重重地擰在一起。

他直覺有事,先問:“怎麼了?”

金旭:“……”

他把手機頁麵給尚揚看。

尚揚隻掃了一眼就明白了,還是那篇公安副局長和美貌女醫生的桃色凶殺緋聞相關的網絡評論。

工信部介入撤了最初大肆轉發的那批稿子,省公安廳發了警情通報澄清那些都是子虛烏有,大麵積地平息了猜測。

但也像古飛預計的那樣,總會有些人隻願意相信自己相信的“真相”:什麼官方通報?我不聽不聽!都是為了掩蓋事實,懂的自然懂!

“彆太放在心上,”尚揚不希望金旭被這些人影響到心情,道,“蒼蠅們的忘性很大,很快會忘了這裡,去其他熱鬨地方製造噪音。”

金旭道:“不會影響我。”①思①兔①網①文①檔①共①享①與①在①線①閱①讀①

這話如果在過去,尚揚馬上就信了,他會認為金旭就是一個這樣不拘小節、豁達開朗的人,現在忍不住就有懷疑,金旭極有可能比他以為的要心思敏[gǎn]很多。

“真的。”金旭坦然地迎上他的目光,說,“我現在不在意這種事,不想活在彆人的評價裡。”

尚揚不留情麵地質問道:“就是說以前在意過?”

金旭道:“很久以前,還不認識你的時候。”

那是去公大讀書以前了。在他是“金嘉軒”的時間裡,麵對那些少年或無知或純粹的惡毒和惡意,他被切實地傷害到,而且他一度很在意。

尚揚一下後悔得無以複加,不該在情緒上頭的時候,叫出那個名字。

“上次到底是為什麼?”他問,意思是上次為什麼會生病?和青少年時期的經曆有關嗎?

金旭道:“把自己想得太厲害了,以為能改變世界,發現做不到。”

尚揚:“什麼?”

金旭抬起手機,屏幕上仍是那個眾人皆醉我獨醒的評論頁麵,他把手機晃了一下,說:“世界上有很多人,心裡沒有公平和正義,冷漠、自私、愚昧、麻木構成了他們,他們沒有判斷能力,屁股決定腦袋。十幾歲的時候我就建立了這個認知,並且認為這種人才是沉默的大多數,遵從他們的邏輯,就是這個世界的潛規則。畢業從北京回來,我自以為擁有了打破這種規則的權力和能力,我以為能改變世界,至少能從我的身邊做起。在我發現我其實做不到的時候,我就病了。”

尚揚:“……”

司機從後視鏡奇怪地看看他倆。

“靠邊停車。”尚揚道。

他和金旭在離家還有幾公裡的路旁下了車。

旁邊是一所中學,圍欄下是即將開罷的小薔薇,結成了密實的花牆,向他們綻放著半凋的花與柔軟的刺。

尚揚已經等不到回去,再去探知也被掩在明%e5%aa%9a花朵與神秘荊刺後麵,金旭的心結。

“為什麼說做不到?”尚揚道,“你明明做得很好,你做得特彆好!”

金旭低垂著視線,說:“我抓到了劉衛東。”

“?”尚揚說,“他是賊,你是警察,抓他有什麼問題?彆說你抓他的時候有私心是蓄意報複,我不信,你不是那種人。”

金旭是按章程法律抓賊,這件事裡根本不牽扯任何私人恩怨。

劉衛東入室盜竊,把陳靜母親的珠寶首飾換成賭資,以確切丟失財物和犯罪情節量刑,他的情況是要三年徒刑起步。

但在被金旭抓回去以後,劉衛東用同意和陳靜離婚為籌碼,要挾陳靜父母改口供,最終成功逃脫了刑罰。

尚揚驀然間懂了。

這個結果一定程度踐踏了金旭想要捍衛的真理,那時他還很年輕,理想青蔥且稚嫩,偏偏當事人還是該死的劉衛東。

“我本來性格就算不上好,孤僻,偏執,你以前不愛理我也是因為我這樣。”金旭道。

尚揚心想,你不是,我也沒有,學生時代真的就是兩個自以為是的傻子。

金旭道:“那時候病了,就更鑽牛角尖,既然做不好,就乾脆算了吧,活著這麼累,早點死了就解脫了。”

他認認真真在熬日子,在等死。

忽有一天,尚揚來看他。

“後麵的事,跟你說過了。”金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