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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傑的辦公室。

白板上都是栗傑列出來的線索、證人名字、證據鏈,栗隊長粗中有細,現有的東西在白板上列得一目了然,應當是剛才訊問於濤前,和督導組專家事先討論過了一番。

金旭站在白板前,視線在幾處列出的證據上來回遊移。

他身後,尚揚坐在那裡,端著保溫杯,一臉“我怎麼真的來喝熱水了?”地喝著熱水。

“看出來什麼了嗎?”尚揚問。

“我師父寫字真難看。”金旭答。

尚揚:“……”

他把白板上的信息瀏覽了一遍,注意到角落裡的一個名字,“段雙雙”。

他示意那名字,問金旭:“這是國慶節後被盜走屍身的那個女孩?”

金旭道:“對。”

尚揚歎息道:“好好一個姑娘……也不知道現在被扔在了什麼地方。”

金旭回頭看他,說:“你也覺得劉衛東不會賣掉她?”

尚揚說:“你不是說劉衛東很可能是被她的遺容嚇到,才在家裡又燒紙又上香的麼?那他還會有膽子去賣她的屍身?十之八九會找個地方埋掉吧。”

金旭卻皺著眉,說:“她在劉衛東眼裡不是一具單純的屍體,是一筆錢,金額不低的一筆錢。如果劉衛東真能為了十五萬,就下手殺掉賈鵬飛,他會把這筆錢隨便扔掉?他不會舍得扔了,他隻會儘快出手。”

尚揚懂了,道:“賈鵬飛五天前死亡,這幾天辦過冥婚或即將要辦冥婚的人家,都有可能是段雙雙的買主,順著這個線索,就有可能找到劉衛東。”

他不由得站起來,道:“那還等什麼?全市排查,看看最近有沒有這樣的人家。”

金旭還是擰著眉,說:“還有另外一種可能。”

尚揚道:“什麼?”

金旭道:“如果劉衛東也已經死了……”

尚揚背後一寒,說:“你想到了什麼?”

“假設劉衛東已經死了,”金旭道,“那於濤毫無疑問,就是在說謊。”

確實,於濤現在所說的一切供詞,都建立在劉衛東畏罪潛逃的基礎之上。

尚揚道:“你懷疑於濤殺了劉衛東?“

“其實我從下午第一次訊問完他,就有個猜想,”金旭道,“他的供詞很可能是在顛倒黑白,他把他和劉衛東在這起凶殺案裡的角色對調了過來,他說主犯是劉衛東,自己是從犯,如果一切是反過來的呢?他才是這個殺人拋屍小團夥的主謀。”

尚揚愕然道:“這……”

金旭繼續說:“下手殺賈鵬飛的是他,主謀拋屍的是他,出主意把賈鵬飛的車開回去,合夥演那出戲的也是他。等一切完了,他再動手把從犯劉衛東也殺掉,這樣一來,賈鵬飛的十五萬,加上賣女屍的一大筆錢,就都歸他一個人。”

尚揚勉強提出問題:“那他看到你的時候為什麼要跑?如果他不跑,應該沒人會懷疑到他一個路人甲的頭上。”

金旭道:“他可不是路人甲,我們已經查到了食品加工廠,距離查到他才是周愛軍身份證的經手人,也就隻差一步,他心裡不會一點數都沒有,知道早晚躲不過去,不如狼人自爆,爆得好了,不但能瞞天過海,還能算他有自首情節,換個輕判。”

尚揚:“……”

“這個計劃從一開始,凶手打的如意算盤,是賈鵬飛的屍體在腐爛前不會被發現,他希望警方將來認定賈鵬飛是平安回到家以後,離奇失蹤。”金旭道。

“可惜百密一疏,”尚揚朦朦朧朧抓到了什麼,說,“凶器暴露了劉衛東的指紋。”

金旭一笑,說:“你彆忘了,賈鵬飛不是死在家裡,那凶器又怎麼會出現在家裡的?”

尚揚被問住,望著金旭,等待他的猜想,或者說是,解答。

金旭道:“有沒有可能,於濤擔心我們警察太廢物,查不到劉衛東,所以他好心把沾了劉衛東指紋的凶器放在那裡呢?”

尚揚被這個猜測震到,馬上想到一個新問題:“如果劉衛東不是凶手,凶器上的指紋怎麼解釋?”

金旭道:“那是把鋤頭,除了種地,還能挖墳。”

尚揚:“……”

劉衛東參與掘墳盜屍,在一把鋤頭上留下指紋,確實再正常不過了。

而於濤殺人時隻要戴了手套,就不會留下指紋……對了!

“麵包車!”尚揚猛然想起一點。

“什麼?”金旭這下慢了半拍。

尚揚道:“賈鵬飛的麵包車裡,隻有劉衛東和賈鵬飛兩組指紋,於濤假扮成賈鵬飛那天,就算沒摸過方向盤,上下車總會碰到車門或把手,車裡怎麼會沒有提取到他的指紋?隻能是因為他當天一直戴著手套。”

“可見他確實比劉衛東有腦子多了。”金旭原本沒想到這點,笑著對尚揚道,“領導,你可太聰明了。”

尚揚不像平時要和金旭抬句杠,他雙眼發亮,真心實意地讚美道:“金副局,你才是真聰明,你太厲害了。”

金旭不自然地轉開眼,不與他對視,說:“我說的那些都隻是推理,沒用的,但你想到的這點,才是證據。”

“你跟我還商業互吹個什麼勁?”尚揚哭笑不得,又想了想,道,“我說的這點也沒什麼用,隻能證明於濤戴了手套,還是證明不了他才是主謀。”

金旭哄小孩兒一樣說:“努努力,好好想,想到了再請你吃次羊羔肉。”

尚揚笑著說:“還是你努努力吧,等破了案,我請你吃最嫩的小羊羔。”

金旭:“……”

他忽然臉一紅,把頭轉到了另一邊去,看向窗外。

第20章

尚揚並沒有察覺到金旭的反常,喝了口水,問:“栗隊他們還得審多久?”

金旭道:“難說,遇上這類難啃的,審一通宵都有過。”

尚揚盼著栗傑那邊能問出什麼,但也知道這急不來,審問是場嚴峻的攻防戰,哪一方先著急,哪一方就輸了。

他說:“你要在這兒等是嗎?我陪你吧,忙是幫不上,可回去也是睡不著。”

這案子的偵破已經迎來了最後的拐點,今晚很可能就是最後一戰。

“你在這兒,就已經幫了我的大忙。”金旭那陣難以言說的情緒過去,眼睛望著窗外,把剛才的話回想了一遍,捕捉到了紛亂思緒中的刹那光亮,道,“假如我們猜測的都對……於濤才是殺人拋屍的主犯,可是本該成為證據的凶器、麵包車,都沒留下他的指紋。”

尚揚道:“他應該事先就計劃好了,所以殺人和拋屍的全過程,一直戴著手套。”

金旭道:“這未必需要周密計劃,有些人在犯罪上就是很有天賦。”

剛才隔著單向玻璃,於濤麵對訊問經驗豐富的刑警們時表現出的鎮定,已經讓尚揚感到了不可思議。他確實有可能是金旭說的這種人。→思→兔→網→

尚揚道:“還有個地方,我覺得有點說不通。如果劉衛東隻是個從犯,他為什麼會故意在攝像頭前露臉呢?就算是為了讓警方將來找到他,然後再發揮演技把警方往溝裡帶。可是這麼做,是不是也太冒險了?根據你對他的描述,他又是個沒膽子的人,他會做這種冒險的事嗎?”

“他是沒膽殺人,但他應該很有膽冒險。”金旭顯然早就想過這個,對尚揚解釋道,“他是一個重度賭徒,這種人會有一種常人難以理解的僥幸心理,命都要賭沒了,還是堅信下一把一定能全贏回來。做錯事以後,正常人的心理是後悔,想辦法補救,賭徒們不會,他們往往會繼續錯下去,連續犯錯既能掩蓋先前做錯事的愧疚心理,同時還能用這次我一定能逆風翻盤的奇怪自信催眠自己。”

尚揚一想,說:“這種心理並不少見,不少人會這樣。”

金旭道:“所以隱性賭徒是很多的,隻是每個人的自控力有差異,麵對的誘惑有大有小。劉衛東是典型的自控力極差,虛榮心又極強,這樣的人沾上賭博,一般都很難再回到正路上。”

他又說回案情:“假設劉衛東真就隻是從犯,他故意被攝像頭拍到,除了賭一把的心理,我猜還有一部分原因,是於濤承諾分給他的錢足夠多。隻是去監控下露個臉,這錢掙得比騙孫麗娜還輕鬆。何況賈鵬飛橫豎又不是他殺的,將來真被查到真相,他頂多把於濤供出來,沒想到於濤可能當時就已經計劃好,離開賈鵬飛家以後,第二個要殺的人就是他。”

“其實他也未必真的就被於濤殺了吧?”尚揚道,“也許他隻是在哪兒躲著,不敢露麵。”

金旭點頭道:“活著當然更好,等找到還能用法律審判他。”

尚揚聽他語氣自如,又看他神色坦然,看來應當是真的已經把小時候那些事放下很久了。

這份豁達,和在職業道德上表現出的正直無私,是一樣難得的品質。

“不過我確實不太樂觀,”金旭又道,“於濤要是真下出了這麼一盤棋,還會讓劉衛東活著?”

尚揚陷入沉默,他知道金旭說的是對的。

“於濤下午被我審,剛才被我師傅審,這兩次裡他的表情,以及說的話,都好像明明白白在說,”金旭挑眉,那張帥臉的痞氣之中多了一點鬱悶,道,“你們警察拿我沒辦法,我什麼證據都沒給你們留下。賊你媽。”

他最後說的是一句方言臟話,尚揚能聽得懂,和國罵一個意思。

金旭說:“用語不規範,我自首了,領導輕點罵。”

尚揚:“……”

這麼多年,他實際在一線工作的經驗太少了,真正接觸過的犯罪分子也寥落得可憐,紙上談兵的那些所謂“公安經驗”,也就拿來唬唬袁丁夠用。他擅長的領域在公安隊伍和治安管理的建設與研究。

拿來搞刑偵,一下子就顯得卵用沒有。

尚揚道:“很少聽你說家鄉話,還挺好聽的。”

案件上提供不了幫助,說幾句漂亮話,鼓勵下一線乾警,總歸是沒閒著吧。

而且關中方言自帶的氣質,和金旭本人確實也很契合,說的那句簡短臟話,也真還是有點屬於金旭獨特的帥氣感。

“接著剛才說吧,”尚揚道,“如果於濤真是一點破綻都沒留下,栗隊那邊要是也審不出什麼來,那我們豈不是真的拿他沒辦法了?”

金旭道:“也不是一點破綻都沒有。”

他用手指指向白板,尚揚跟著看過去,他指的是凶器的照片,那把鋤頭。

尚揚疑惑地問:“它隻能證明是劉衛東殺了人。”

“它是什麼時候被放在賈鵬飛家裡的,這就是個很大的破綻。”金旭個高腿長,一靠桌子就差不多是坐在桌邊,他抱起手臂,一邊思考一邊說,“不會是於濤和劉衛東一起開著麵包車回到賈家那天,劉衛東是不聰明,可也不是傻子,於濤還不至於當著他的麵把沾血的凶器放回賈家。那麼它被放回去,隻能是那天之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