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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璧 伊人睽睽 4292 字 6個月前

,我要告訴你一件頂重要的秘密。

“你一定要見到太子羨殿下,一定要回去大魏,把這件事公之於眾。隻有如此,黃泉之下我才能瞑目。”

衛清無想:你說吧。我這麼高的武功,這個帳子隻有我和你兩個人,你聲音再低,我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但她什麼也沒說。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吭氣,不發出任何聲音。

他說什麼,她就照做什麼。

她屈身彎腰,手臂繞過披風。她貼向他身體的時候,將他上半身拖入她懷中抱著。她明明沒有任何記憶,但她在碰觸到他單薄身體的時候,本能地將披風為他裹得更緊一些,手指拂開他麵上的亂發。

就好像這個動作她已經做過千萬遍。

就好像她曾經無數次這樣習慣地護住他一樣。

他閉著的眼皮上,睫毛動了動。她帶著厚繭的手指擦在他麵上,他瘦削的麵頰瞬間繃住。但他強忍著,沒有睜開眼,沒有看她一眼。

他無力地扛著這片刻熟悉,扮著一個不給前妻任何誤會的男人。

徐固臉靠著她冰涼的、血跡斑駁的盔甲,低低地訴說:

“天曆二十一年春末,汝陽徐家派人來找過我。

“他們提出‘行歸於周’。他們說太子不給世家活路,無論是開科舉還是遷都、設女相,抑或是讓你這個女將軍上戰場,都是為了分世家一杯羹,為了打壓世家,將國家治理之權從世家中分走。

“世家當時經過幾百年的頹廢,世家子弟本就不顯,太子殿下再行此事,世家必然會如太子殿下想要的那樣一蹶不振。世家到了生死存亡之際,若不反抗,等待的便是覆滅結局。

“我當日娶你,得罪了徐家,也得罪了所有世家。他們願意既往不咎,給我一個機會。他們邀請我參與‘行歸於周’的計劃,隻要我重新站隊,選了正確的事,那麼我就可以重回家族,徐家會接受你,露珠兒會有父族相護……我也能回家,去祭拜我那已逝的母親。”

他說到這裡,情緒激動,頸上筋突突跳得快,一口氣上來快要喘不住,臉色更白。

衛清無手搭在他頸間,為他護住脈息。

他搖頭:“不要白費力氣……”

衛清無沒有理他,她平靜地輸送真氣入他這枯槁之身,並不強勁。強勁會讓他承受不住,她舒緩的真氣,讓他如同回光返照一樣,臉上有了些血色。

衛清無低頭看著他,心想:還是有好皮相的底子的。如果、如果……

她沒有將“如果”想下去。

徐固有了氣力後,繼續抓緊時間說他的話:

“我當時,不可謂不震驚。我問徐家有多少世家參與了這件事,他們想要做什麼,想如何對太子羨。他們不告訴我,說除非我與他們聯手,我進入了他們的陣營,他們才會告訴我他們的下一步。

“我困惑茫然許久……太子羨是我的學生。我那些年,真正用心教的學生,除了露珠兒,隻有他。我眼睜睜看著那個少年如何與他的病對抗,如何瞞住天下人,如何每日挑燈夜讀、批閱奏章。他生來就將一切獻給了這個國家,犧牲了自己所有能犧牲的,這是多麼好的一個孩子。

“我幾乎把他當做自己的孩子……我怎麼忍心把刀尖對準自己的孩子?

“我拒絕了徐家,但我為此惶恐,不知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我也沒有把徐家找上我這件事告訴太子羨……因為、因為我是這樣的自私!我不知道有哪些世家參與了這個協議,不知道反對皇權的世家到底有多少,我生怕我將這種事告知,你和露珠兒會遇難。

“那年,皇後代太子羨,想求娶我的露珠兒。我明知道世家要對太子動手,我怎可能將露珠兒許給他?宴會初聞皇後之意,我張皇失措,渾身冰涼,好像已經看到露珠兒在我麵前死去,我強硬無比地拒絕這門婚事,甚至沒有和千裡之外的你聊一聊這事。你事後說我態度太狠,我自己何嘗不知道?”

淚水從徐固閉合的眼角流出。

他渾噩中,思緒變成一根極細的煙,向浩瀚無際的天邊飄去。在這樣的意識迷離中,他好像回到了那一年的宮宴。

當他推開長案打翻酒液,發著抖態度堅決地拒婚,他看到了屏風後有少年的身影。他知道太子羨聽著他的話。

當他回到家,迷惘萬分地抱著女兒,考慮要不要辭官、要不要帶著妻女一起避世,躲開這場即將來臨的災禍,那個少年大病初醒,艱難地走出困住他一輩子的王宮,坐著馬車來他家門口,隻為了遞給他一張字條,隻為了告訴他“君子不奪人之好”,太傅不必怕他,他不會強娶徐清圓。

那樣的夤夜,那樣的少年。

少年羨坐在車中,眸子清黑烏潤,從始至終臉色蒼白,無法下車,無法說話。他是那樣的高貴,聖潔,寬和,溫柔。

那是徐固見過的最美好的、最想保護、最想珍惜的學生。

徐固情何以堪?

那一年的夤夜,是徐固至今無法原諒自己的傷痛。少年的目光時時出現在他噩夢中,他每每想到因為自己的隱瞞,太子羨走入了棺槨、被悶死於棺槨,就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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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清無伸手,輕輕蓋住徐固的眼睛,摸到一手溼潤。

她聲音沙啞,終於說了見到他的第一句話:“太子殿下沒有死。他活著。”

她停頓一下:“你也努力活下去,你可以重新見到他。他從來不怪你……他確實是我見過的,讓我即使失憶也願意追隨的君主。他的品性魅力,值得所有人愛戴他,忘不掉他。

“徐固,你再堅持堅持。”

徐固的睫毛在她手掌下輕顫。

他意識模糊,感受不到外界,沉醉在自己多年的煎熬痛苦中:

“那一年,行詔籌在長安大街小巷流行,到處傳說太子羨要去甘州了。我便知道世家要在甘州對他動手……而我回到王宮,每日都要麵對對此一無所知的太子羨。日日麵對,日日看著他!

“年末時,他甚至克服自己的病,站在皇城鄰近民間最近的宮牆上,戴著麵具接受了百姓的叩拜。我與你、露珠兒在熙攘人群中看著他。我看他那樣潔淨,看他如鶴臨淵。黃昏已至,我後悔萬分。

“你當時在甘州,必然感應到了什麼,你提出與我和離。我生氣又傷心,與你賭氣之下,簽了那和離書……清無,你是真的頭也不回,可我簽完便後悔。你去了甘州,太子羨也去了,我放心不下,我想我雖是文弱無用之徒,但好在自己有個大儒的身份,說不定能有什麼用。

“要麼救你,要麼救太子羨。我真的想救你們兩個。南蠻人找上我,要拿太子羨的性命換你一命。他們生擒了你,我不知道你會受到什麼樣的折磨。我實在沒辦法,甘州到處都是要太子羨死的聲音,南蠻探子找上我,說我是最可能做成這件事的人。

“徐家在這時候,最後給了我一次機會。隻要我殺了太子羨,他們就幫我與南蠻交涉,幫我救出你。清無,至此,我做了一個露珠兒一輩子都無法原諒我的事……我喪心病狂,神智昏昏,心痛煎熬之下,竟要用她去替代太子羨。

“一國不能沒有殿下,南國不能失去太子羨,我也不能失去你……”

徐固聲音越來越弱,越來越喑啞。他喘不上氣,整個身子戰栗發抖。他在泥沼中越陷越深,他看不到回路,找不到前路。

他迷離中,隱隱約約看到年少的女兒坐在窗下,他每日從宮中講學回來,都能看到她映在雪窗上的倩影。

那小小的露珠兒,總在裝模作樣。

他不在家時,她玩字謎,拆琴弦,撲蝴蝶,在宮中禦花園中玩蝸牛也能津津有味地玩一下午,整個禦花園中都是她的笑聲。

他在家時,她立刻把書端出來,坐得筆直,拿著那筆糊弄聖賢的筆跡洋洋得意,自覺自己才高八鬥,拿著自己拙劣的見識批評這個,嫌棄那個……

畫麵最後定格在天曆二十二年的大火。

他的露珠兒被他關在屋中,拍著窗哭:“爹,爹!救命,救命!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他淚如雨下,渾身失力。失去女兒的可能讓他眼前發黑,他開始知道自己承受不住失去女兒的可能,但那火勢那麼大,他的理智和情感拔河,他快要跟著她一起被燒死在那場火中。

他想他確實應該一輩子愧對於太子羨,一輩子感恩於太子羨。

是太子羨衝入火海,將徐清圓救出,把昏迷的女兒好好地還給他。?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是太子羨意識到他若是不死,還會有無數人因他而死。他坦然地走向了自己的宿命,走入棺槨,將自己埋葬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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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固想他是最沒用的那個人。

他早早知道“行歸於周”。

可他既沒有救得了自己的學生,也沒救得了自己的妻子。

南國滅了,魏國建立。他迷惑於大魏似乎並不是“行歸於周”想要的國都,但他精神疲憊,他已經怕極了這種權勢之間冷血的碾壓和算計,怕極了這種權勢下世人皆螻蟻的無力。

他帶著女兒歸隱,一心教女兒。

直到龍成四年,左明用他孫女小腰的筆跡告訴徐固,南蠻要把衛清無當俘虜送給大魏,屈辱要埋葬,秘密要蓋土,所有痕跡都要消失了……

懷璧之罪,懷璧之罪。

那讓徐固念了許多年、困了他一輩子的太子羨,那讓徐固愛了一輩子、最終救不了的衛清無……都不應該有這樣潦草的結局。

他們不應該被這樣遺忘。

他們不應該被無聲地傾軋,不應該隻是一個他人塑造的英雄,他人口中很厲害卻到底死了的女將軍。

他們應該得到尊重。

世人應該知道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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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清無:“……所以你叛出大魏,並不是為了找我。你與我在沙漠中相遇隻是巧合,你真正想去的是南蠻,你要把世家和南蠻的勾結挖出來,要讓世人看到誰才是真正的叛國者。”

徐固氣息更微,近乎呢喃:“不錯。”

他在沙漠中偶遇衛清無,驚喜若狂,卻在同時滿心酸楚。衛清無失去記憶,他不知這是幸還是不幸。

那夜,衛清無昏睡過去,他百感交集:如她這樣武力高強的人,在他一個陌生人身邊睡得那樣實,大約真的累急了。

也許衛清無對他真的不設防吧。

即使她失去記憶,即使她已經不認識他是誰……他在黑夜中掀開她的衣領,查看她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勢時,她隻是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了他一眼。

他以為她清醒了,一定會推開他這個登徒浪子。

但她重新閉上眼睡去了。

他手落在她頸下密密麻麻的傷口上,心痛欲死。他在那一夜,想了很多。他覺得自己應該無憾了。

他將畢生所學教給了露珠兒,即使他不在,露珠兒也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