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頁(1 / 1)

懷璧 伊人睽睽 4368 字 6個月前

的男聲:

“沒有人可以讓你交出解藥麼,葉女郎?這個世道逼迫你們讓你們成為惡鬼,你們沒有路可以回頭麼,葉女郎?

“你們最初到甘州想見誰,你一生敬仰著誰,又間接被誰所拋棄?在你此時抱著喬郎君想尋死之時,你心中有沒有想過那個人?

“好好的一個人,被逼成了鬼,說自己沒有辦法……真的沒有辦法麼,葉詩?你覺得沒有辦法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太子羨會如何選擇?

“太子羨悶棺而死,你和喬應風既可憐他,又怨著他,你一生都在追他,找他……你想不想見到他呢?”

葉詩抱著呼吸越來越弱的喬應風,她神智已經模糊無比,勉強看到了自己身邊站著的,是晏傾那個武功厲害得不得了的侍衛,風若。

而她聽到下麵那郎君溫潤的話語,後背僵硬。她遲遲不敢低頭,遲遲不敢回頭,可她終究克製不住自己心中的念想,抱著喬應風,一同向下方看去——

青袍緩帶、玉質金容的郎君正是晏傾,他立在倒了一地的百姓間,衣袍飛揚,微微抬頭,向高處的葉詩看來。

他身後的衛士數量眾多,一個個穿戴盔甲,布紗蒙住口鼻,靜謐地、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山道上。這些精衛不屬於甘州,不屬於李將軍。

一切都靜下來。

時間似停滯。

疑問和慌亂難以啟齒,百姓的竊竊私語、徐清圓安靜悲傷的目光、葉詩閃著淚花的眼睛,全都看向晏傾。他們問——

“你是誰?”

——你憑什麼要提太子羨,你憑什麼認為你可以說服葉詩交出解藥?

他們看著晏傾,見晏傾步步前行,背脊挺直,容顏秀美。他在山間緩行,走過地上昏迷的百姓和薄雪山脊,日光與聖母觀音的血一同照著他。

他是高貴的羽翅展飛的鶴。

他是海上徐徐升起的明珠。

他讓他們激動而慌張,興奮又迷惘。他的聲音響起在葉詩耳邊:

“惡人悔恨,好人入魔。萬事競逐,身不由己。苦難似乎造就了罪惡……可是好端端的人,為什麼非要入魔?可是人世間,沒有任何公正應以這樣的玉石俱焚為代價。

“葉詩,我以太子羨的身份命令你,交出解藥——”

--

甘州城中,暮明姝和衛清無各自帶著人馬,阻攔百姓出城。她們苦口婆心又強硬的勸說,終於讓這些百姓不耐煩,沮喪地聚在城門口不退散,卻也不敢強硬衝出去。

李固被五花大綁,坐在牆角,嘲諷而麻木地看著日頭漸昏。

他不知道這出戲到底有沒有唱到結局。

雲延激昂的聲音從城外帶著疲憊趕至:“阿姝——”

衛清無看到自己身邊那臉白如紙、麵無表情的公主殿下,在聽到聲音的一刻,眼中迸發出流光溢彩的光。

暮明姝驀地回頭,向城門口看去,看到雲延帶著一人下馬,向她奔來。

--

韋浮渾渾噩噩地站在觀音堂的密道口,他抓到了一個管事的人,那人撐不住,告訴了他林雨若被關在密道裡,朱老神醫也被關在裡邊。

黃昏的光從堂外照入,落在韋浮幽然似鬼的眼瞳中。

他要不要救林雨若?

林承一手策劃了天曆二十一年的出兵之事,讓李槐做了替罪羊;林承和韋蘭亭爭吵後,殺害了韋蘭亭。

行歸於周。

當韋浮從喬叔那裡聽到“行歸於周,萬民所望”時,他便知道自己所求的真相是什麼,知道林承所為目的、韋蘭亭被害的真正原因。

他驅逐衛士,獨自立在廟堂中。他一時是個正常的人,一時變成逐漸被夜吞沒的鬼怪。

韋浮終於微微一笑。

他選擇入魔。

他麵無表情地走出高堂,放過那會救林雨若的機會。他出了高堂,平靜地吩咐衛士:“殺了那個說這裡有密道的領事,他騙了我們,這裡沒有密道,也沒有朱老神醫。

“我們前往玉延山,幫徐女郎和晏郎君。”

天曆二十二年,是很多人的一道坎。在那之後,君不君,臣不臣。夫妻離散,兄妹莫認。師徒緣儘,觀音泣血。

生離死彆,皆是尋常。

--

玉延山上,日頭苟延殘喘的餘光照耀著一切。

葉詩怔忡地看著晏傾,下方百姓們在質疑他是誰,而她竟然一個字都沒問。她抱著喬應風已經冰冷的身體,知道自己的時日也不多,自己很快就會和喬應風在夢中重逢。

她即將步入一個美夢。

她滿心酸澀地看著晏傾。

她不用問,她心裡已經明白他是誰了。

有些人的人生,好像不獨獨是他自己的人生,還包含了他人忘不掉的青春、流連的記憶、刻骨銘心的痛苦。

他們舍不得那個人。

他們回頭看,他依然在那裡,他跟他們所有人告彆。他好像在找誰,他永遠找不到誰了。

於是越是回望,越是無望。

越是無望,越是回望。

葉詩張口吐血,低頭落下眼淚,眼淚與喬應風麵上的血一同模糊。她聲音很低,和旁邊的風若說起解藥藏在哪裡……

她意識越來越模糊,聽到下麵質問越來越多,不光是百姓,更多的是那些衛士——

“你到底是誰?!”

徐清圓坐在山崖邊,靜靜望著晏傾。她一動不動,看著殘陽最後血紅的光和聖母觀音身上的血跡一同流向晏傾,她與晏傾對視,晏傾目光安靜。

她目有哀意,順著那日光,看到聖母觀音半抬的手指著晏傾,看到所有人都在盯著晏傾。

在這一刹那,徐清圓觳觫一震,望著晏傾清矍瘦削的麵容——

聖母觀音與維摩詰論佛,看到一個口若懸河、學識淵博的維摩詰。

甘州城的畫工們想畫出維摩詰的畫像,但是維摩詰比聖母觀音更加神秘,沒有人見過維摩詰。他們討論維摩詰該如何英俊,該如何從麵容上就能看出儒雅風度……

在這一刻,徐清圓突然想到了維摩詰的另一麵。

羸弱多病,憑幾忘言。

那是一個人儘皆知的佛學典故。

聖母觀音前往西域所探的,是一個病重的維摩詰。他被光輝和華光掩藏的,是一個另有苦衷、疾苦所累的人。

那是世人都沒在意過的形象。

--

晏傾從身後一衛士手中,取過一麵具,向臉上罩去。

最後一絲光落下地平線,葉詩和喬應風的屍體在山巔上挨靠僵硬,宛如石化。觀音早已閉目,自救且不及,何以救眾生?

夜幕降臨,倏而,光影流轉,依稀回到了某一個短暫的時刻。

那時候徐清圓與父母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在上元節重重燈影中仰頭,看到高樓上戴著麵具的風華少年。

光影遙遠又靠近,記憶與現實在這一刻重合。

那麵具戴到了晏傾麵上。

所有人都聽到了他的聲音:

“我是來自長安的大理寺少卿,晏傾。

“我是上華天的主人,維摩詰。

“我是本該死在天曆二十二年的太子羨。”

這是他的一場漫長修行。少年多哀,青年多病。自出生開始就在經曆苦難的太子羨,回來了。

【有兔爰爰,雉離於羅。我生之初,尚無為;我生之後,逢此百罹。尚寐無吪……有兔爰爰,雉離於罦。我生之初,尚無造;我生之後,逢此百憂。尚寐無覺!】

┇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第154章 南國雨上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

《江南春》

徐清圓陷入一個舊夢。

她在夢中回到了天曆二十二年,回到了被徐固推入火海的那一天——

她被穿上少年衣物,被散了發髻束起了發。十三歲的少女眉清目秀,身如春柳,穿上少年衣裳,遠遠看去,會被人誤認為美少年。

徐清圓哭著拍門:“爹,爹!放我出去,我不要死……”

徐固聲音滄桑,沉痛哀傷,又透著很多陷入恍惚的入魔瘋狂之意:“你與太子羨同一日生辰,以命換命,你可以替代他。南蠻非要太子死,非要你娘死……露珠兒,南國不能沒有殿下。

“露珠兒,太子羨不能死。我對不起他,對不起你,我害了你們,若是為父能替你,若是南蠻人能將為父的屍骨認成太子羨的,為父何嘗不願一死?

“露珠兒,彆怕。火燒後屍體就辨不出來了,爹不是給了你蒙汗藥,你吃了它,就不痛了……”

被鎖在屋中的少女徐清圓抽抽搭搭地哭,不斷地拍門求救。外麵的人聽著是多麼的肝腸寸裂,多麼的心神俱痛。徐固忍不住想衝入火中,又被其他人攔住。

徐固哀求:“露珠兒,你把蒙汗藥吃了……”

他固執的女兒卻不。

少女一直在哭,一直在拍門。那火勢越來越大,火海席卷,梁柱倒塌,越來越大的火,誰也衝不進去。

那是徐清圓的噩夢。

她從此懼怕大火,看到火星就心驚膽戰。她在夢中回到灼灼滾燙的沉悶空氣中,回到火舌飛濺她無處可逃的無力境遇。她最終倒在火海中,跌趴在地上,意識漸漸昏沉

“砰!”

門被撞開,氅衣被水所淋的少年郎衝了進來,身後有人疾呼:“殿下不可!”

這少年卻進了火海,堅定地尋找她。他的麵容模糊,身量瘦薄,氅衣卷上的火星,讓他像是來找死一樣。他發不出聲音,屋中奄奄一息的少女吃力地用手拍地麵,用拍打聲來求助。

篤篤聲吸引了少年。

他穿越火海,趔趄奔過來,抱起徐清圓,用氅衣蓋住她,將她緊緊擁入懷中。

夢中滿心恐懼的徐清圓仰臉,看不清他麵容,看到了他臉上的鍍著火金色光的銀白麵具。

真實現實中,徐清圓昏迷過去,沒有掀開他的麵具,也沒有看到他的真容。真實中,她因此病了很久,病好後才知道那在火中救她的人是太子羨。而在她生病的那段時間,他已經死了。

徐清圓喘不上氣。

她竟分不清這是夢還是現實,她好像從未離開過天曆二十二年,她好像一直被關在那場大火中。

衝入火海的少年抱緊她,身體滾燙,呼吸灼灼。那困住他們的火越來越大,他和她好像一起被困在了火中,誰也走不出去。

他低頭,伸手蒙住她眼睛:“彆害怕。”

徐清圓推開他的手,她拚力撐著意識,高高仰臉,滿臉冷汗滿心驚懼也不認輸。她顫巍巍地伸手,去摘他臉上的麵具,她想要看到他、想要認出他。

她聲音哽咽:“太子羨……清雨……哥哥!”

--

轟然夢碎,少年臉上的麵具與那灼灼火海一同消失不見,徐清圓猛地奔上前想抓住什麼,她聽到一聲低悶的男聲。

晏傾!

徐清圓睜開了眼,困獸初醒一樣從床上坐直。她發現自己握著一隻青年蒼涼瘦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