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已經強撐不住,隻能坐下靠著桌案緩解自己的頭暈。徐清圓向他望來,他回答:“想搜什麼你便搜吧,這間屋子是一定會被查封的,裡麵所有物件都可能是證據。”
徐清圓踟躕:“但是沒有官府搜查令,私闖民宅……”
晏傾:“你將我當做搜查令用也無妨。”
徐清圓一聽恍然。是了,晏傾是大理寺少卿,刑案事上,整個大魏隻有他的老師、大理寺卿左明能夠壓住他。大理寺少卿被當做搜查令用,尚且大材小用了。
徐清圓便打開包袱,去找自己想要的東西。她也察覺晏傾似乎不舒服,便乖順地不去打擾她。
燭火微微,屋中隻有輕微翻動物件的窸窣聲音。
不知多了多久,外麵的燭火暗了,小錦裡進入了深夜。寐娘依然沒有回來……也許她已經不打算回來了。
晏傾緩了一會兒,有了氣力,側頭看徐清圓。他見徐清圓曲腿坐在地上,滿滿當當的大小包袱包圍了她。她已經將這裡的所有包袱翻遍了,但看她眉頭輕蹙的模樣,她似乎沒有找到想要的東西。
於是徐清圓開始搜第二遍。
晏傾是信任她的才智的。何況她比他敏銳,若是她都找不到的東西,他未必比她強。
所以恢複了些氣力的晏少卿並沒有想上前幫她,他支頜而坐,俯眼垂望她。盈盈燭火落在她身上,他少有地有閒情雅致,竟然將她當做一幅仕女圖來觀賞。
雖然此舉不妥,但是……晏傾暗自唾棄自己半晌,仍是忍不住看她。
她細彎的柳眉輕蹙,他多想伸手替她撫平。
這世間鐘靈毓秀的女子自然有她與旁人不同的氣質,晏傾看得出神、看得心間砰砰時,見她抱著一包袱放下後,又盯著那包袱看。
她忽然露出恍然的表情,微蹙的眉頭舒展開,唇角上翹,露出一個淺笑。
她伸手從自己發間拔了一根簪子,在晏傾因吃驚而坐直的目光凝視下,她用簪子戳破了這個包袱的外裹。布料破開,原來這是一個夾層,她伸手到裡麵,取出了一本書。
徐清圓懷著愉悅的心情翻開書,見這本書如她所猜,正是當日她就見過的——
半年前小錦裡中舉辦的晏傾試探原永的筵席上,徐清圓跟著劉禹和映娘去看她父親的真跡,寐娘就用這本書試探過她。
但她當時並沒有意識到那是什麼。
她以為書上的一撇一捺是練字所用,她在見到《九歌》後,竟然沒有想到寐娘,沒有想到這本用來練字的書也許不是用來練字的。
可恨可恨,她太傻了。
徐清圓翻動書頁,清水眸中映著這裡麵每一個字的筆畫。這些筆畫在她眼中重組,與《九歌》、假畫中的花葉縫隙、以及韋浮送來的那枚公章紙頁一同重新組合,組成新的字詞句段。
她翻書翻得飛快,在她翻到這本書的末頁,她驚喜地發現,這本書是唯一能和《九歌》每個字都完全對應上的書。在此之前,連那假畫中的縫隙都少了幾十個字,不能和《九歌》對應。
她真恨不得立時伏案,將藏著的東西還原出來。
徐清圓舉著書,抬頭看晏傾:“清雨哥哥!”
她怔了一怔,因晏傾正蹙著眉看她。
他問:“你的簪子,為何能劃破那包袱的布料?”
徐清圓愣了一下,轉了一下自己手中仍握著的簪子。她還沒解釋,晏傾已經起身走來,蹲於她身邊。他握住她手腕,低頭看這簪子——
如他所想的那樣,簪子的一頭尖銳無比,另一頭雕著花葉鑲著流蘇的部分,每一個轉角處,都鋒銳無比。
這隻簪子,在燭火下泛著寒光。
晏傾抬頭看她,輕聲:“我讓你置辦女兒家的衣物,你買來的簪子,全是這樣的嗎?”
徐清圓抿唇。
她看他目中寥落,不覺小聲自辯:“這樣很方便的,不是嗎?我、我也需要保護自己啊,我娘給我的小玉匣隻能射針一次,我不能完全靠它呀。
“清雨哥哥,我可以保護自己,也可以保護你。我能做很多事,你不要將我當作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看待。”
她一次次證明她有用於他,一次次想要證明她不應該被拋棄……她的不安帶來的勇氣,讓他傷感又敬佩。
他認真看著她,微笑:“好。”
徐清圓一怔,眼波不流轉了:“你是相信我可以保護自己呢,還是相信我也能保護你?”
晏傾:“都相信,可以不?”
徐清圓定定看他,目中一點點亮盈盈。
不管他是真心還是客氣,他看著她的誠懇目光都讓她感受到被信任的感覺。這是她幾乎從未感覺到的。
世人稱她為“佳人”,了不起多幾個有才氣的評價。男兒郎們對她趨之若鶩,要麼想掠奪,要麼想保護,要麼想傷害。她舉起手中匕首時,相信她能搏殺的人,隻有區區晏傾一人。
徐清圓滿懷激蕩,想撲入他懷中。但她今夜已經衝動過一次,不想顯得自己太古矜持。她便努力克製自己的情動,隻有一雙眼睛舍不得移開。
清圓湊到晏傾耳邊,輕聲:“我找到證據了,我知道整件事是怎麼回事了。哥哥,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喬宴喬郎君,他在死前,藏了一份名單……劉祿想方設法找出這份名單,對小錦裡恩威並施,弄死很多人。
“這份名單一直在他眼皮下,可他依然沒有找到這份名單。如我所料無差,這不僅是一份名單,而是一份完整的、不見天日的、奏於中樞的公文。”
晏傾耳朵有些癢,有些燙。
他側了側臉,垂於膝蓋的手握拳,僵坐間,聽徐清圓輕聲細語地大概告訴他這份名單是什麼。
晏傾沉%e5%90%9f:“所以我應當去找一份現有的名單……”
說話間,窗子所對的樓外發出沉重的“砰”一聲,驚了寒夜。
“站住!”外麵傳來人招呼。
徐清圓和晏傾連忙起來,推開窗向外看。他們看到張文站在窗下,對著空無一人的牆角大罵。張文正要去追,兩個人影攙扶著從牆角走出。
這兩人是劉禹和映娘。
張文愣住:“你們?”
樓上傳來晏傾溫涼的聲音:“張郎君,怎麼回事?”
劉禹卻不知道。
晏傾望著她不說話。
映娘一滯,有些膽怯:“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映娘不耐煩:“聽著呢。”
這是極為微妙的小動作。
劉禹點頭又搖頭:“我能從我家離開,去迎親。可我半途消失,誰代替我把這出戲唱下去啊。”
映娘臉色青青白白,咬牙狡辯:“你胡說!這都是你猜的……”
“映娘想回來小錦裡,把她多年攢下的財物一同帶走。他們不想過貧賤生活,為了日後考慮,銀錢自然多多益善。隻是很可惜,兩位回來的時候,撞上了張文,撞上了我們。”
晏傾看著劉禹,溫聲:“你可以私奔,我保證你和映娘離開後,沒有人可以找到你們。但是從此以後你們隱姓埋名,再不能回來。你們要聽我的指令,我告訴你們何時走,你們才能走。”
她回頭時,見這位劉郎君坐在地上,叮叮咣咣,把他衣服裡藏著的銀錠子、金錠全都倒了出來。他頗為無賴地坐在地上:
張文一抬頭,和劉禹二人一樣露出吃驚的表情——他們都沒想到晏傾和徐清圓在這裡。
映娘看著他,既感動,又不安。
晏傾問:“張文,你看到的賊是一人,還是兩人?劉郎君和映娘,一男一女,分明兩個人。”
劉禹麵黑浮腫,神色憔悴,看他沉重的身形,好像胖了不少,有些看不出昔日那個風流倜儻的模樣了。他左顧右盼時,神情很是茫然。
晏傾目色微閃,知道她與他起初一樣,開始懷疑張文。他此時並不言語,尚未有結論的事,懷疑不值一提。
“告訴你們也無妨。反正我肯定不會成這個親!我今天不逃,明天也要逃。我肯定會和映娘私奔的……晏少卿,你想告訴我爹就去告吧。除非他把我打死,反正我不可能和他指定的女人成親的。”
徐清圓垂下頭。◣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張文回憶:“我感覺我是看到一個矮胖的笨拙的人影跑出去……”
那麼,他許劉禹私奔,便是在許給劉家留一條血脈,不願斬儘殺絕。
時至今日,以晏傾的才智,他必然已經明白了整件事。
她手指自己,硬著頭皮舉薦自己:“我可以充當那個無辜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新嫁娘。我可以留在新郎身邊,配合新郎行事。就這樣定下,好不好?”
劉禹這時在一旁尷尬地拉拉她衣袖:“映娘,你還不知道吧,這是來自長安的大理石少卿,他最近半年就住在我家……”
映娘不屑地嗤一聲,堅持:“劉郎長胖了,我讓他跑跑步去去肥,不行嗎?你們好無聊,這是我小錦裡的地盤,用得著你們逼問我們?”
晏傾囑咐他們上樓,關上窗後對徐清圓解釋:“我一直讓張文監視小錦裡。方才上樓時沒見他,原來他在小樓後門。”
晏傾突然說:“既然想私奔,那就私奔吧。”
她眼神閃爍地偷偷看了晏傾一眼,垂下的目光警惕,麵容繃著,彰顯她的緊張。
其他人更是壓根沒懂她和晏傾之間的啞謎。
劉禹驚喜:“晏少卿幫我們安排私奔?太好了,我早就覺得我們的計劃漏洞滿滿,恐怕走不了幾步就要被我爹抓回來了。有晏少卿幫我們想辦法……映娘,我們肯定能離開!”
劉禹和映娘一同驚喜地抬頭看他,張文不解地抬頭看他。
而到今日,當徐清圓明白所有事情的恩怨曲折後,她更加斷定劉祿十死無生。
他摸摸鼻子:“晏少卿確實有權利審問咱們。”
劉禹頹然道:“算了映娘,沒什麼好瞞的,直接告訴他們便是。”
晏傾望著他:“聽聞你爹為你定下的親事,女方父親是他多年好友。那女子,和你也算是青梅竹馬一同長大。你這樣子,置他人於何地?”
最終是映娘和劉禹並未提防的徐清圓慢慢說道:“劉郎君三日後就要成婚,竟有閒情逸致與映娘逛上元節。”
“這件事我本沒有錯,我多次說過我不同意,沒有人在意我的話。既然我如此不重要,那麼我的離開,相信也一樣不重要吧?”
二人開門,放三人進來。
他看著有些胖了的劉禹,一時間難以準確判斷出來。
是啊,徐清圓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那麼新郎自然是……
徐清圓點頭。
劉禹支支吾吾:“那又如何……”
劉禹隻會猶豫迷惘:“她、她也確實挺可憐無辜……”
晏傾眼波微動,仍然不說話。
但她彆過臉,藏住了唇角的一點喜色。
屋中一時靜謐,晏傾並不開口,隻是若有所思地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