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意辭官,願意被發配;但是請晏傾不要連累他人……
而劉祿道出來的樁樁件件事情中,前州刺史喬宴並未出現。
晏傾麵靜如水:“你再從頭說一遍。”
顧不上裡頭躲著的徐清圓,他要從劉祿的隻言片語中,看出他還在隱瞞什麼,為什麼竟不惜辭官。
在他出現前,這位刺史看著並不像被心魔折磨、日夜愧疚得要死的人。
這位刺史,尚有心思辦壽辰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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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傾和劉祿談了很久,深夜之時,終於將這個不肯走、還想繼續哀求的刺史送出門。
晏傾送走人後,便急急趕往內舍,想看他露珠妹妹是不是等得急了。
結果他進來一看,怔愣原地:
徐清圓跪坐著,手肘撐在他床板上,伏在那裡已經睡著了。
第65章 詩無寐17
徐清圓睡得並不深, 也許剛剛睡過去沒多久。
燭台在外間,裡間的光有些昏暗,她晚上哭了很久, 又聽了劉祿那麼長的話,聽得睡著也屬正常。
為難的隻有晏傾。
他站在三步外看那依著腳踏板睡過去的女郎,見她撐著床板的手肘晃了晃,身子一歪, 整張臉向床板上砸去。晏傾尚未反應過來, 便本能上前, 手托在她臉頰上,另一手摟住她肩膀,幫她緩了那臉砸床板、直接被嚇醒的結果。
手托著她臉頰, 他低頭看她。昏昏暗光中, 他看不太分明,隻看到她睫毛顫了顫,並沒有醒來。
晏傾靜了很久。
他慢慢調整她的姿勢, 讓她靠著自己, 他用她身上披著的男式氅衣將她嚴嚴密密地裹好。整個過程屏息凝神, 額上滲汗, 時而側頭壓抑呼吸,壓製自己喉間的咳意。
當晏傾終於小心翼翼地用氅衣裹好她,將她放到床板上, 再脫了氅衣給她蓋上被褥,他睫毛上的一滴水濺到了她臉上。
他跪在床板上, 要離開時, 徐清圓掛在他脖頸上的手不知怎麼勾到了他發絲。他失力之間, 跌倒下去, 以膝蓋穩住身子,臉卻還是不小心埋入了她頸間,鼻尖碰到她有些鬆散開的烏鬢。
晏傾手指發抖。
他在這一刻,感覺到一股熱潮湧上,分不清是身體帶來的,還是心理帶來的。他隻是被激得酸麻顫唞,頭腦昏沉,廢了很大力氣,才趔趄離開床板,向後退開。
晏傾摸到自己後頸上新出的汗,怔怔地看著床榻上酣睡的女郎。
情感與理智的拔河並不好受,他不知自己日後會不會記住這種感覺,可是此時此刻,他分明已生起流連不舍,分明想要靠近、隻能逼迫自己後退。
他再次感覺到自己曾有過的感覺,想得到卻得不到,眼睜睜看著它消逝,一點也不美好。
女子選婿,隻待良人。一個“良”字,便將他排除在外。
晏傾歎口氣,走出裡間,回到外間未涼的案幾旁,給自己倒了杯已經涼了的茶。他不忍心將徐清圓叫起,又不能毀她芳譽,便隻能如此。
晏傾伏在案上淺眠,夢中時而浮現舊日南國生涯的浮光掠影,時而想著劉祿隱瞞的東西。
他還記得提醒自己,天亮之前必須喊醒徐清圓,送她回房,不能讓人看到她在自己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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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未亮,清露凝霜,風若聽到“吱呀”的開門聲。
他從樹上跳下來,正好碰上懷裡抱著一個人出門的晏傾。
晏傾看他一眼,低聲:“關門。”
風若嬉皮笑臉幫他帶上門,又探頭看了眼他懷中。晏傾側了肩,又用懷裡的大氅擋著,風若沒看到他懷裡人的臉。
風若:“喲,還睡著呢?”
晏傾怕吵醒徐清圓,聲音依然很低:“你這次有些過分,將女兒家名聲視若無睹,回頭給我抄書認罪。下不為例,你若再這麼胡鬨,我就留不得你了。”
風若一怔,收斂了些:“是。”
如此如此,那般那般,待天亮了,徐清圓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睡在劉刺史給她安排的那間客房中。
晏傾給她披著的氅衣不見了,她呆坐了一會兒,猜到了自己睡著後發生的事。
徐清圓在床上坐了一會兒,捂住心臟低下頭。
好一會兒,外麵伺候的侍女敲了敲門,徐清圓醒過神:“我不用伺候,我自己來便好,你們不必進來。”
她起身整理衣容,洗漱之後之後,看到和晏傾那間客房布置所差無幾的屋內布置,目光落到了案幾上。她走到案幾旁坐下,研磨持筆,慢慢思量。
許久,她寫下幾個字:
“雲間晏公子,風月興如何。”
此時此刻,她做了一個決定。
她想試著追一追晏郎君。
她覺得晏郎君並非對她毫無感覺,他先前對她說的那一番拒絕的話,似乎並無法站穩腳跟。
晏郎君待她與待旁人不同,無論這不同尋常是出於什麼樣的原因,她都應該試一試。
也許她從雲州到長安,從長安再來蜀州,本就是來遇見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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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晌午,徐清圓並未出門,午膳時刺史接待過眾人,又想要和晏傾私下說話,卻被晏傾拒絕。
離開膳堂時,晏傾與徐清圓目光對上。他躲閃開後,卻見徐清圓直直走向他。
晏傾袖中手握緊,在她到來時,越來越緊張。
徐清圓停在他麵前,向他行了個禮。
晏傾俯身還禮。
徐清圓開了口:“晏郎君,風郎君可在?”
晏傾:“……”
他一時怔忡,沒想到她問的是風若。她來他麵前,怎會問的是風若?
徐清圓赧然:“我有些事想詢問風郎君,不知晏郎君可方便?”
晏傾沉默許久。
他壓去心頭的那點兒怪異:“自然方便。”
徐清圓舒口氣,向他道謝。
桃靨染笑,目中噙星。
卻是對著風若的。
晏傾移開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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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圓跟著晏傾回他的院落,進院後便見苦哈哈趴在院中石桌上練字的風若。
她打聲招呼:“風郎君,我有事尋你。”
風若茫然抬頭,看到是徐清圓,登時誤會了:“不是吧?我家郎君懲罰了我,連你也要罰我?我隻是開個玩笑,不至於落到這般下場吧?”
徐清圓眨眨眼。
她道:“風郎君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我隻是有些事與風郎君說話。”
她走到風若旁邊,行禮後落座。她又回頭,看沉默地站在旁邊打量她二人的晏傾。
徐清圓對著晏傾眨眨眼,目中疑問很直白——“晏郎君不避嫌嗎?”
晏傾難以說出心裡是什麼滋味。
他隻好道:“我去屋中看書,你們兩個,注意一些。”
晏傾終於進屋了,徐清圓鬆口氣,望向滿眼不解的風若。
她低頭,手指點在冰涼的石凳上比劃了幾下,壓低聲音:“風郎君,我想追慕你家郎君。你可有東西教我?”
風若目光亮起。
他拍腿而叫:“早該如此了!你……”
徐清圓手指豎在唇邊,緊張地朝他噓了一聲,又看眼窗子:“彆讓晏郎君聽到。”
於是風若壓低聲音。
屋中靠窗而坐的晏傾,一邊翻看書,一邊時不時看眼院中二人。他見那二人離得過近,風若臉上的興奮快要壓抑不住,快要碰上徐清圓。~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晏傾心頭微沉,悶悶的。
他想不通,徐清圓何時與風若這樣有話說?
這種煩躁,在徐清圓離開後,他詢問風若時到達了頂點。
因為風若洋洋得意地回答他:“這是我和徐娘子之間的秘密。對你,無可奉告。”
晏傾捏緊手中書,半晌說:“你二人不要誤了正事。”
第66章 詩無寐18
清晨,徐清圓用膳之後,刻意繞到刺史府的會客廳。
她之前有猜劉祿是要拿這幅畫釣魚,卻仍想試試,看能不能隻靠眼睛和記憶,破解這幅贗品和那本《九歌》之間的關聯秘密。
贗品畫作芙蓉花枝葉間的溝壑縱橫實在複雜,密密麻麻。便是隻看一會兒,都頭暈眼花,更罔論記下來。
徐清圓無力地搖搖頭,打算先離開。
劉祿的聲音在前方拐角響起:“徐娘子是在看這幅畫嗎?”
她心中一咯噔,抬頭,看到劉祿背著手,正從另一側走向會客廳的方向。
院中鬆柏嘩嘩,劉祿的一雙眼睛鷹隼一般落在她臉上。
徐清圓定了下神,早有對策,伏身行禮後回答:“並非想看這幅畫,而是我聽府中劉郎君說過他買了真跡要贈給自己父親大人。劉郎君特意說過此事,我心想刺史這樣愛畫之人,必然對真跡愛不釋手。
“我本想看看,真跡是否已經替代贗品,掛在了會客廳中。”
徐清圓看到劉祿的神色有一瞬凝滯,非常短暫。
劉祿道:“禹兒給我買了真跡?這敗家孩子,倒是不曾告知過我。徐娘子想必也知道,他之前被綁架過,這兩日都待在屋子裡休息,估計忘了畫作的事。”
徐清圓恍然:“原來如此。”
劉祿話鋒一轉:“不過即使禹兒將真跡給了本官,本官應當也不會換下這幅假畫的。真跡要私下欣賞,堂皇掛在會客廳,丟了毀了,都太可惜。”
徐清圓:“府君是愛畫之人,思量縝密,是我狹隘了。”
她心中則更加篤定,劉祿給自己不掛真跡特意找了借口,可見秘密就在假畫上。
劉祿又在試探她:“我府中人來來往往,隻有徐娘子關心這畫。難道徐娘子是代晏郎君……”
徐清圓搖頭,她自然也有準備:“我看這畫,是因為我與真跡有些淵源。”
劉祿愣住。
劉祿這才想到《芙蓉山城圖》是徐固畫的,而徐清圓正是姓徐。之前天下州郡有收到一封海捕文書,雖然那海捕之後被撤掉,但劉祿隱約記得大理寺追捕的女子正是姓徐。
而在更早的時候,天下人都知道大理寺在查徐固疑似叛國的罪。
如今一位姓徐的娘子偏偏與來自中樞的大理寺少卿同進同出……劉祿問:“娘子便是徐大儒的女兒?!”
徐清圓赧然頷首。
劉祿:“難怪難怪,難怪你這麼在意你父親的畫,是我想錯了。”
他放下了心,卻還要再試一試。
他走到會客廳前,指著廳上所掛的那幅畫,傷懷感歎:“你父親聞名遐邇,天下無人不識君。而在我們蜀州,大家更是對曾來任職過的你爹,有比其他地方百姓更深厚的感情。
“不隻是我喜歡你爹的畫,就是我的前任,這位喬宴喬府君,他也極為推崇你爹。我繼承我那前任署衙的時候,在他的庫房中找到了這幅畫。原來我那前任愛你爹這畫,愛到了親自臨摹的程度。
“偏偏他又仿得極好,讓本官愛不釋手。我便將畫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