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中氣十足地回蕩。
在場的人,齊齊打了個寒噤。
梁丘用幽深的目光看著老夫人,大約他是第一次聽自己的祖母說自己殺人時的心理。
老夫人冷笑:“你們要判罪,就判吧。”
徐清圓蹙眉,看著她。
韋浮笑一下,說:“那明日升堂,結梁園此案。老夫人既然認了,我也沒什麼好說。隻希望老夫人不要再隱瞞什麼了。”
梁丘唇顫了顫,終究閉目,沒說話。
那條他用來自儘的白綾還纏在他脖頸上,與他手腕上纏著的白布條交織一起。
詭異,森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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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韋浮借用了之前晏傾借用過的那座佛堂,來審這個時間跨越了整整五年的梁園凶殺案。
從第一個死的葉詩,到最後一個死的馮亦珠。梁老夫人手上的凶器不斷舉起又落下,從一開始的恐慌,到如今的麻木。
所有人都要來聽一聽這段案子——
梁老夫人禮佛,敬神,每年向積善寺捐贈許多香火錢。
積善寺的佛祖俯視著她,積善寺的女尼們也要看看這位“善人”。就連之前因殺人案暫時被關起來、還沒下山入獄的杜師太,也被放了出來,捆綁著押到佛堂,聽一聽梁老夫人的惡行。
杜師太的目光落在梁丘身上。
經過昨夜,梁丘精神憔悴,懨懨地靠著一木榻坐著。
杜師太不加掩飾,直接將關注的、帶著愛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女尼們嘩然,而這位師太溫柔地問:“你還好嗎?”
梁丘勉強朝她笑了笑。
廣寧公主暮明姝、宰相府上的郎君林斯年一同進來。
暮明姝一進來便環視一圈:“那位徐娘子沒來?”
她對徐清圓的印象非常深刻——端莊秀美,才華橫溢,偏偏還能言善辯。
公主殿下以為,徐清圓一定會在這裡配合韋浮,就像她之前配合晏傾一樣。
林斯年與公主殿下關心同一人,和善詢問:“徐娘子不在?”
這裡的人心神不屬,哪有心思關心徐清圓的去留,紛紛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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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圓沒有去聽他們問審,因她總覺得不對。
是那種一切都太順了的感覺。
審問梁園女子,梁園女子叫出梁郎君;梁郎君瞬間自儘,梁園女子改口說是老夫人;老夫人承認自己殺人,罵罵咧咧,把每一樁凶殺案的前因後果都講的清楚明白。
但是徐清圓依然覺得太可怕了。
一切都順利得很可怕。
她想鼓起勇氣問韋浮,不繼續查了麼,就這樣了麼?但是韋郎君顯然發現梁園案可能和他在追查的謀逆案牽連不大,韋郎君已經沒興趣查了。
而徐清圓……她也很膽小。
一整天的時候,佛堂那邊審訊進行時,徐清圓都和侍女蘭時一起,在寺中默默走,如同散步一樣。
蘭時看出徐清圓的心結,勸她道:“這個案子已經破了,你就不要多想了。何況這案子本來就和我們沒關係,他們案子破了,咱們就能趕緊搬出梁園了……”
徐清圓抿唇:“那我們搬去哪裡住呢?”
蘭時怔忡,想到了徐清圓的身份,眼神一下子也黯了。
蘭時小聲抱怨:“都是我們運氣不好。本來因為郎主的事,長安這些人都遠著我們走了;娘子住一個梁園,如今就鬨得梁園沒了,本來想幫助我們的人,也沒了吧……”
蘭時心酸:“娘子,你怎麼這麼可憐?”
蘭時已經想到她們無家可歸的淒慘未來,而徐清圓擰著眉,還在思考梁園案。
她二人散步散到了梁丘居住的禪房,隔著木籬笆,她們看到梁丘的小廝把一盆花抱到太陽下,一邊澆水一邊歎氣。
隔著籬笆,徐清圓喚聲:“方長,你不去陪你家郎君看案子,悶在屋子裡做什麼?”
坐在地上的小廝方長抬頭,看到是這個世上最溫柔最美麗的女郎徐清圓,眼睛當即輕輕一亮。
然後方長愁眉苦臉:“我家郎君太慘了,遇到老夫人那個瘋子,還得去聽案子,說自己這些年怎麼幫那個瘋子隱瞞……但是我們郎君從未親手殺人,這應該罪不至死吧?”
徐清圓捋一下耳畔發絲,輕聲:“那要看律法怎麼判了。不過你家郎君若隻是出於‘父子相隱’的緣故幫老夫人隱瞞,按照大魏律,世人還要嘉賞他的‘仁孝’。他不會死的。”
方長:“郎君也是這麼跟我說的……所以我現在發愁的,是今年夏天長安的賞花宴,我們還怎麼參加,怎麼拔得頭魁呢?”
徐清圓眨眨眼,很迷惘。
方長舉起他抱著的花,把花盆轉了一圈。徐清圓這才看到,原來這花還沒開出花來,卻有一瓣葉子卷了起來,有些枯黃了。
方長:“郎君可寶貝他的花了,這幾天卻被老夫人的事情弄的,都沒心思看花了。我幫郎君照看花,就把花養枯了一片葉子……這花今年肯定奪不得頭魁了,郎君肯定很傷心。”
電光火石間,如同一道電劈入徐清圓的大腦。
四月天下,她後背出汗,麵如紙白。她霎時明白自己忽略的一直是什麼了。
她隱隱覺得,她猜到了真正的真相是什麼。
……這太荒唐,太殘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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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山下的盜竊案,到了收尾的結案階段。
這個案子本也不難,在晏傾手中易如反掌。
他幫那些受害人家追回財物,獲得人千恩萬謝。而偷竊的團夥是城東的一批潑皮,暗度陳倉,想和城外做生意,沒想到被截獲。
這些潑皮蹲在大理寺的大牢中,垂頭喪氣。聽到腳步聲,他們抬頭,看到是那個長的格外斯文、不愛說話、一說話就致人死地的晏少卿來了。
他們撲到牢門前為自己伸冤。
風若沒好氣:“冤什麼?要是沒有偷東西,會蹲在這裡?都起來,把這些贓物辨一辨,說清楚了,等我們把贓物都還回去,再給你們酌情減刑。”
風若打開牢門,身後的小吏們就抱著一個個贓物,堆到牢裡,讓這些人辨認。
這個時間不長不短,晏傾坐在一旁等待。等到了最後,風若說“差不多”了,晏傾看去,見牢裡的稻草堆上,還扔著一個看起來頗重的包袱。
晏傾起身,走進牢裡。
他問:“沒有人認這個嗎?”
認罪最積極的那個潑皮苦笑:“少卿,不是不認,而是這個真的不是我們偷的啊。自然,我承認這也不是買的,但是彆人不要了的東西,我拿去賣銀錢,有什麼錯?”
風若罵他們:“狡辯!”
風若命令他們把包袱打開,晏傾目光一頓。
包袱裡麵裝著一些金鐲子,一些女式換洗衣物,一些胭脂水粉。歸類得整整齊齊,分明是女子才會有的手法。
潑皮解釋:“就前幾天吧,我們在蹲貨的時候,來了一個長得魁梧的女子。官爺,沒錯,就是女子!那女的個頭比我還高……她把這個包袱扔給我,說她急著出城,這裡麵的東西都不要了,換些銀錢。我六她四。”
潑皮搓手:“少卿,這種女人我看得多了。這一看就是要私奔的女人,中途被郎君拋棄,沒法一個人走,一氣之下要把東西全都換成錢好攜帶。我當然一口答應,但是我再沒等到那個女子回來取包袱……”
晏傾平聲靜氣:“那女子讓你換成錢財,看來你並未換。”
潑皮被他一語道破,很尷尬:“這、這不是……本來想宰那女子一刀嘛。但我後麵真沒說謊,那個女人真的沒有再來了。”
晏傾若有所思,他蹲了下來,仔細查看這包袱裡的物件。他取出一張帕子,隔著帕子在包袱裡小動作地撥動。
風若在後絞儘腦汁,覺得潑皮對那女子的形容分外眼熟。
風若一拍掌,想起來了,激動無比:“郎君,我知道了,這個女子不是彆人,正是我們要找的那個阿雲!就是馮亦珠的侍女!我們找到線索了!”
晏傾冷淡:“嗯。”
風若習慣郎君這樣,他自言自語,分析得興致勃勃:“我們下了海捕文書,城內城外到處抓博阿雲。看起來,阿雲被我們的海捕文書難住了,她出不了城,隻好把她偷出來的包袱找人換錢。⑨本⑨作⑨品⑨由⑨思⑨兔⑨在⑨線⑨閱⑨讀⑨網⑨友⑨整⑨理⑨上⑨傳⑨
“不找當鋪也能理解……她一個偷跑的小侍女嘛。可她為什麼跟潑皮談好了生意,卻不回來取錢了呢?”
晏傾眼睛看到了一樣東西,他就著帕子,從女子衣物中取出一枚斷了的指套。這副指套花紋繁複深沉,不是年輕女子的喜好。
晏傾說:“這是老人家才會用的指套。”
風若遲疑:“啊……說明私奔的人是一個老嫗?”
晏傾:“……”
晏傾忍耐地閉目。
樁樁件件,重重線索,皆在腦中一一展現。他找出關鍵點,組成了一個答案。
但是他盯著這包袱,又良久不語。
風若:“郎君,你在想什麼?”
晏傾說:“我們找到殺害馮亦珠的凶手證據了。”
他轉而:“但是這一切實在太順了……像一個等著我們跳進去的圈套。
“需要證據,就給證據。需要誰出場,誰就出場了。風若,有人想布置一個完美的凶殺案,卻忘了過實則虛,這世上沒什麼案子是完美的。”
風若壓根沒聽懂。
晏傾卻站了起來,囑咐:“我們回義寧坊,回積善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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積善寺的禪房中,徐清圓又一次伏在窗下寫字。
她心頭亂麻一般,梁園的真相讓她慌神。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她不知如何走出這個敵人布置的完美殺局。
她在紙上寫了“說良緣”幾個字,又用筆一一劃掉,改成了“鎖梁園”。
她接著發呆。
書案上的硯台邊,站著一隻雪白的信鴿。信鴿嘀咕著黑眼珠子,歪頭好奇地將她看來看去。
信鴿看這個女郎把一團紙卷了,扔在一旁,又攤開信紙重新寫字。
徐清圓咬著筆杆發呆,思緒飄忽,恍恍惚惚地想要是晏傾在便好了。晏郎君一定會聽她說話的……
信鴿撲一下翅膀,徐清圓回神,愣神地看到自己在紙上寫了“晏清雨”幾個字。
她呆一下,瞬間臉紅,連忙將紙重新卷作一團,扔了。
誰知道這一次,這信鴿眼疾手快,一下子將她扔在案頭的紙團抓起來,拍著翅膀向外飛。
徐清圓震驚,她“哎”了一聲,上半身探出窗欞要抓這鴿子。
雪白信鴿撲入一個人懷中時,徐清圓急得要命,她仰頭,額頭向上磕,一隻手伸來,墊在窗欞上,她的頭撞到了那隻手上。
郎君的寬大袍袖擦過她的臉,額發微暖,半頰生溫。
徐清圓仰著臉,與窗口走過的晏傾四目對上。
晏傾睫毛濃長,垂下來的眼睛裡蕩著日頭碎光:“娘子,小心碰到頭。”
徐清圓被他的麵容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