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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飛瓊的目中劃過一絲奇異的神色,忽然道:“血盟會主所下之毒,毒性固然厲害,但維摩城也向有醫毒之術傳承,如今早已不受影響。”又道,“孟掌門武功高深,堪稱武林之冠,想來恢複的時刻還要比在下更早一些。”

——此地並無旁人在側,否則他們見到這一幕,一定不信溫飛瓊口中的“不受影響”。

孟瑾棠本想說笑一句,同輩中的武林之冠應該是陸清都陸兄,但看著麵前的人,一時竟未曾說出口。

在小院中,他們彼此牽製,隔空切磋,十分熟悉對方的情緒變化,如今自己心中雖然隻是劃過了一絲極其輕微的情緒波動,但確實因為對方而起,又不曾加以掩飾,便被溫飛瓊捕捉到了。

就像溫飛瓊能感受到孟瑾棠的情緒一樣,孟瑾棠也清晰地察覺到了對方心情的轉變。

客棧的院子裡隨意載著一些花樹,這裡土層太淺,土質又不肥沃,本不適合種上那麼多觀賞性植物,在他們的窗前不遠,立一株歪歪斜斜的木樨,稀疏的葉子間,幾點不合時宜的黃色小花,還是倔強地掙紮著冒了出來,一半落在陽光下,一半掩在陰影裡。

孟瑾棠早知院中有花,但直到這一刻,那種開花的印象,才在心底變得異常鮮明起來。

她開口:“我有些擔憂。”

溫飛瓊微微仰著頭,視線隨著對方移動:“那不知掌門所憂之事,可有溫某能夠效勞之處?”

孟瑾棠本在望著窗外,此刻轉過身,看向麵前的少年,神色並無什麼變化,語氣卻異常柔和:“我擔心自己萬一對公子不好,還沒去維摩城,就惹得崔先生出城追殺。”

話音出口,兩人不約而同,都想到了在石壽府外的那一夜。

溫飛瓊笑%e5%90%9f%e5%90%9f地看她一眼,道:“溫某是邪魔外道,掌門若果然待我不好,也算是懲惡揚善。”

他隨寒山掌門遊曆江湖,每天都比之前更清晰地察覺出,孟瑾棠身上那種竅接天地的飄渺之感,對方仿佛時刻都會離開凡塵,羽化遁世,但當她看過來時,卻仿佛整個世間都沒什麼比對方的存在感更為濃烈鮮明。

孟瑾棠聽見溫飛瓊的話,也是微微一笑,對方的回應同樣照搬了當日的言語,但昔日的“不好”與現今的“不好”間,自然是大有區彆。

她在易容上的本事,確實顯得過於生疏,不管如何落筆,一直沒能畫到令自己滿意的程度,最後隻得讓無情劍溫公子保持著素麵朝天的狀態出門,當然憑心而論,對方確實是不化妝比化妝更為俊秀的那一類。

溫飛瓊一麵收拾桌上的各種毛筆與顏料,一麵微笑道:“來日方長,掌門天賦過人,大可慢慢習練。”

他們的下一站是白雲居,麵對以真容相示的無情劍,白雲居弟子先問過好,然後才謹慎道:“尊駕是維摩城的……”

“哪一位弟子?”

孟瑾棠聞言微怔,然後輕笑了一聲——因為行事風格異於常人,溫飛瓊就算不喬裝改變,素顏出街,旁人也未必相信這就是本人,看白雲居弟子的態度,多半將他當做奉命喬裝成少主模樣的散花坊成員。

散花坊不算名門正派,白雲居接待時,總得弄清來人的大致身份,卻聽溫飛瓊微笑道:“既然掖州王在此,那在下無論是維摩城哪一位弟子,也都無妨。”

白雲居弟子:“……”

這句話聽著還挺有道理的。

白雲居內有身攜長刀的弟子來來往往,孟瑾棠看見一個小姑娘爬到了武器架子上,偷偷拖下了一柄比自己人還高的大刀,但還未來得及威風凜凜地舞動幾下,就被邊上的師姐給無情拎走。

杜靜若跟袁去非此時都不在居內,負責接待二人的是一位在江湖上聲名不大顯著的女孩子秦丹,對方行動時步履輕盈,且氣息綿長,功夫顯然極有火候,在知曉寒山掌門來意後,請示過居內長輩,便將孟瑾棠帶去書樓那邊,又取來了許多白雲居士當年留下的筆記,隨她觀看。

這些筆記類似於遊記,因為書寫者乃是江湖人士,中間也夾雜著一些對各門各派武功的點評,這些筆記從時間跨度上看,囊括了白雲居士從少年到老年的經曆,孟瑾棠閱讀之時,慢慢發現,自己此前對這位武林大宗師的性情很有些誤解。

在傳言中,白雲居的創派祖師年歲尚小的時候,就已家道中落,她沒多久便流落江湖,長大後行俠仗義,嫉惡如仇,孟瑾棠本以為對方的性子裡多少得帶些銳利之意,但筆記中顯示出的,是一位十分豁達樂觀的武林前輩。

這種心態伴隨了白雲居士一生,無論遭遇怎樣的艱難險阻,都始終不曾改變。

——也隻有這樣的祖師爺,才能有袁去非、杜靜若那樣的後輩弟子。

以對方的武功之精深淵博,肯定也接觸到了習武之人苦苦追尋的天人之境,孟瑾棠翻看著對方老年時留下的記錄,再與青少年時的相比較,在心中默默思忖。

孟瑾棠在看書,溫飛瓊自然也在看書,他平時常與人談笑,讀書時倒安靜得很,最後還是邊上的寒山掌門率先開口說話。

她翻到筆記中的某一頁,指著上頭的內容與身邊之人道:“淨華寺秘籍《千葉指》,自一指練起,逐步化二,化三,及大成時,可化為千指,乃維摩城‘落紅成陣’之敵。”

溫飛瓊聞音知意,笑著介紹道:“‘落紅成陣’乃是一招劍法,白雲居士說,《千葉指》可為其敵,其實也不算錯,但終歸得看個人功力如何。”頓了下,又道,“不瞞孟掌門,這門指法雖然頗有玄妙之處,但就算從裴兄手中施展出來,在下也儘可以抵禦得住。”

孟瑾棠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溫公子武功高強,難怪連邪尊與李莊主都傷在你手下。”

溫飛瓊微微一笑,手掌在案幾上輕輕一撐,旋即飄入庭院中,他尚未落地時,短劍已在手中,須臾間劍光展動,途中又忽然碎成無數光點,劍氣或聚或散,飄逸且不失淩厲,地上的楓葉被勁風掀動,不斷飛入空中。

他出劍,收劍,隻在一瞬之間,當玉白短劍歸入長笛當中時,空中的楓葉終於片片飄下,溫飛瓊轉過身來的時候,一片紅色的葉子就恰巧點綴在這位白衣白劍的少年公子右肩上頭。

孟瑾棠瞧見溫飛瓊含笑望著自己,似在等候點評,下意識柔聲道:“好。”頓了下,又笑%e5%90%9f%e5%90%9f道,“溫公子好劍法。”

除了翻看白雲居士所留筆記外,孟瑾棠這幾日也常與居內的弟子閒談,白雲居的《太微心經》自《補天神訣》中衍化而出,她又是看過全本《補天神訣》的人,隨意提點幾句,無不切中肯綮。

某一日,秦丹回想著這幾日所聊的內容,偶有所得,過去客院那邊尋找寒山掌門,她還未走近,就聽見遠處有琴聲隱隱傳來。

客院外楓林如火,這些樹木宛如天然的屏障,隔出了兩個空間,寒山掌門在一邊看書,維摩城少主則在另一邊彈琴,秦丹忽然看見,孟瑾棠放下書卷,輕輕唱了兩句:“垂螺拂黛清歌女,曾唱相逢。秋月春風,醉枕香衾一歲同。①”

秦丹聽見,心中先是因為曲中之意而沉醉了一下,隨後便是一凜——她縱然不在江湖上行走,也聽過無情劍冷酷狠辣的名聲,對方時常彈琴,旁人若是有幸聽得他演奏,千萬莫要語涉輕薄遊詞,免得惹得溫公子拔劍砍人。

她下意識觀察兩人的反應,有些替孟瑾棠著急,想著要不要喊師長過來壓陣,卻見寒山掌門端然靜坐,一派正人君子風範,仿佛剛剛唱歌的不是她本人,至於那位白衣公子,則始終保持著低眉彈琴的姿態——雖然在江湖傳言中,無情劍動輒於談笑間翻臉殺人,但他此刻明明沒有在笑,但落在秦丹眼中,卻無端端覺得對方似連衣角處的陽光都洋溢了柔軟的笑影。

這位白雲居弟子凝望了許久,不知為何,竟不忍破壞林中那等安寧柔和的氛圍,慢慢從楓林邊緣退出——都說無情劍此人瞧不出喜怒,此話委實不假,反正她看的時候,隻覺對方每時每刻心情都好得異乎尋常,就連身邊那隻空了的茶盞裡,都似盛滿了一樽歡喜。

在看完白雲居士的筆記後不久,孟瑾棠便與居中的弟子們作彆,兩人又去七星觀走了一趟,讀過七星子道長留下部分醫書後,便正式轉道維摩城。

很多人都知曉,維摩城溫公子在外出遊曆時,之所以時不時就會喬裝改扮,去河上彈琴,是因為散花坊周圍確實有水道環繞。每到夜間,畫舫繡船上的燈光映在河麵上,泛起粼粼碎光,就像是銀河,從天際流淌到了人間。

寒山掌門抵達時,尚未入城,就被溫飛瓊邀上了船,白衣少年笑道:“孟掌門放心,溫某水上功夫固然不及檀侯,但總不至於把船上的客官給劃進水裡。”

船篙在水中一點,掛在蓬沿下的紗燈一陣晃動,木船離開岸邊,輕輕向河心飄去。○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第二百一十七章

河上有風,吹得船身一蕩又是一蕩。

孟瑾棠青色的袖子輕輕晃動,她目光輕轉,看見船艙的牆壁上,刻著木製的浮雕,她瞧了一會,伸手拔出浮雕身側的劍柄,發現後麵果然接著一截鋒利的劍刃。

溫飛瓊介紹:“人邊上那朵花,若是按下去,就會有暗器發出。”

這些清理細致的雕刻看似裝飾,實則暗藏殺機,孟瑾棠望了牆壁一眼,又望了溫飛瓊一眼,心中忍不住劃過“物似主人形”五字。

無情劍溫公子神色如常,仿佛沒意識到寒山掌門在想些什麼,笑%e5%90%9f%e5%90%9f地倒了杯茶給她。

他遞過茶杯時,手忽的一鬆,茶杯直墜下去,杯底上附有一縷真氣,這隻盛有茶水的杯子輕輕落在桌麵上,卻沒發出半絲聲響。

在茶杯下落的同時,溫飛瓊的右掌自杯側穿出,疾點向孟瑾棠小臂,寒山掌門毫不意外地做出應對,她五指斜拂,如撥琵琶,兩人見招拆招,都沒以內力相拚,然而動作快捷異常,須臾間已翻翻滾滾拆了四十多招。

他們變招的速度實在太快,從動手到現在,手臂竟一直不曾相碰過。

河麵上除了這艘木船外,還有彆的遊船畫舫,晚風冉冉渡水而來,船上的木窗忽然被吹開一線,偶然經過的遊人,側身時意外瞥到裡麵的白衣公子。

維摩城周圍的江湖人士,因為前車之鑒過於慘痛,一貫不敢以貌取人,他們並未因為那位白衣公子長得跟維摩城少主一樣,就當做是無情劍本人親至。

何況他們也從未見過,像今夜這樣的溫飛瓊。

一個浪花迎麵打來,船頭隨之一翹,孟瑾棠借著環境變化,順勢切向溫飛瓊手腕。

河中的流燈閃爍,仿佛一朵朵火做的蓮花。

如此明麗的光芒,卻沒能掩住蒼穹上的月色。

掌風襲來,溫飛瓊上身微斜,他本能躲過,卻偏偏慢了一拍。

武者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