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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連這姑娘的身形都捕捉不到。

溫飛瓊有“天風吹下步虛聲”的稱號,他的輕功名為“躡塵奔風動千裡”,向以輕盈迅捷見長,所用劍法,號為無情,施展起來,卻是風流蘊藉,閒雅從容,境界略差之人,都想不明白,這位清麗俊俏的少年郎,為何會被冠以“無情”之名。

至於孟瑾棠,所用輕功流雲飛絮主要的偏重點倒並不在速度上,她人在空中,趨近趨退間折轉輕盈,勁風尚未及身,就被自然卸去,讓溫飛瓊隱隱有種攻勢儘數落入空氣中的感覺——這完全是與實力高過自己的人交手時才能產生的錯覺,但麵前這姑娘論起真實本領,也才剛剛達到一流高手的境界,那唯一的解釋,就是對方的武功確有獨到之處。

在旁觀者看來,無論孟瑾棠還是溫飛瓊,身法皆稱得上飄逸輕柔,兩人交戰時分,甚至不必落地換氣。

金鞭會方麵已經淘汰了五人,此時並非比武,犯不著講究公平,唐東桑心知溫飛瓊素來辣手,動輒取人性命,若是孟瑾棠戰敗,對方未必會輕易離開,多半得再順便找一找在場中賓客的麻煩,當下揚手,連發七柄飛刀。

百勝掌掌門泰老爺子與唐東桑想得一樣,抬手以掌擊向溫飛瓊後心。

七柄飛刀連成一線,迅捷如電般破空而至,與飛刀同時抵達的,是凝聚了百勝掌掌門數十年功力的澎湃內勁。

掌力擊中溫飛瓊的後衫,卻仿佛水滴入沙土當中那樣,瞬間消失無蹤,就在泰老爺子招式用儘之時,溫飛瓊的衣衫忽的向後飄去,衣角正正掃在泰老爺子的%e8%83%b8口,這位武林前輩甚至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登時向後飛跌,看臉色,已是受了不輕的內傷。

溫飛瓊人不回身就重創了百勝掌的掌門人,手中短劍向身側斜斜一指,隻一劍就將七柄飛刀儘皆破去,飛刀來時筆直如線,被逼回時,卻分成數個方位,罩向唐東桑全身。

飛刀中含有溫飛瓊的內力,江湖上少有人知,他所練內功叫做《斷日蝕法功》,強橫霸道,飛刀受他內力催動,飛回時的速度比來時更為迅捷,唐東桑居然一時間閃避不開。

“當。”

一聲清響傳來,預示著孟溫兩人的武器終於碰撞了一次,孟瑾棠長劍震動,同時感到一股極強的內勁自劍身上傳來,她施展起流雲飛絮的身法,將大半力道卸開,又借這一擊之力,急如星火般倒縱出去,同時長劍上挑,連續爆出七點劍花,將飛刀儘數挑落在地。

孟瑾棠已將輕功運轉到極致,但也不過剛剛抬劍擋了一下飛刀,溫飛瓊便已如影隨形地躡了過來,頃刻間,少年手中短劍化為一道玉白的光芒,飛向青衣少女的下盤。

劍光已然觸及裙擺,下一刻就要透體而出,孟瑾棠手中的繞指柔本來正處於上挑之勢,此時陡地落下,恰到好處地擋住溫飛瓊的攻擊,轉折間如羚羊掛角,近乎無跡可尋。

旁人看著青衣少女手中長劍一起一落,起得清狂,落得戛然,正是《拂樹生花劍》中的“起牆陰”與“垂玉珠”兩式。

雙方兵刃第二次相交,內勁借著劍身相互碰撞,彼此具是一震,孟瑾棠與溫飛瓊對視一眼,都覺得對方的招數看起輕巧,實則力重千鈞。

孟瑾棠一退,一挑,一擋,都在眨眼之間,眾人隻見青影灰影交錯飄動,劍聲與飛刀聲,連成一片綿長的清響。

萬旺德等人忽然聽見溫飛瓊暢意的大笑聲:“原來姑娘日前還掩藏了自己的真實武功。”

“……”

孟瑾棠沒有說話,倒也不是真的無暇開口,但她其實是昨天才剛剛提升的武功,就算實話實說,對方也未必會相信。

又是一聲金鐵交擊的鏘然之聲,兩條人影倏然分開,各自飄落到大廳的一邊,孟瑾棠臉上本就蒼白一片,此刻更是白得仿佛在雪地裡捱過了一整個嚴冬,她秀致的肩頭有血逐漸漫開,臉上也忽然泛起一絲奇異的嫣紅,然後猛地咳嗽起來。

——她一貫不願在人前咳嗽,但體內寒氣太盛,實在克製不住。

溫飛瓊臉上還帶著溫柔的笑意,出手時卻沒有絲毫拖泥帶水,短劍一揚,玉白色的劍光橫飛過整個大廳,落花般將青衣少女籠在其中。

他出招奇快,旁人一眨眼功夫,就已經刺出四十九劍,劍劍不離對手周身要%e7%a9%b4。

咳嗽聲陡然停止,被叮當不絕的劍擊聲所替代,雙方此次純以內力相拚,交手時勁風不斷外泄,離得稍近之人完全無法站穩,周圍的桌椅杯盞受到波及,被掀起、掀飛、掀落,最後摔得一片粉碎。

一滴血落在地上,須臾又被流風吹走。

兩條人影再次分開,孟瑾棠甫一落地,就又開始咳嗽,咳得撕心裂肺,幾乎連站都站不穩,但她的目光卻比任何時候都明亮,在對麵,一貫從容含笑的溫飛瓊,笑容已淡得像是陽光下的殘雪那般,似有若無,仿佛隨時都能消失——不少人都瞧見,這位大名鼎鼎的無情劍,右邊袖子已斷了一截,手腕上也出現了一條血痕。

溫飛瓊點了點頭,由衷讚道:“好內力。”

他雖然隻被劃破了表皮,但孟瑾棠的內力順著傷口透入,已令溫飛瓊右半邊身子內息不能順暢流轉。

——全本的玄虛內勁渾厚精純,已經極難化解,更何況裡麵還帶著一絲冰冷刺骨的奇異寒氣。

孟瑾棠借著拭血的機會,吞了幾粒藥丸,藥丸的苦味,血的鐵鏽味,混合著冰霜似的寒氣,在口腔中慢慢擴散開來,她微微笑了下,也道:“好內力。”

溫飛瓊神情認真:“姑娘未必會輸給我,但卻非死不可。”他已經發現,這姑娘武功固然極高,但體內寒毒甚劇,久鬥之下,必會受到反噬。

孟瑾棠咳了兩聲,淡淡道:“我留不下閣下,但閣下也未必能夠活著。”

方才交手時,她同樣逐漸發覺,溫飛瓊此人內息頗為奇異,經脈若斷若續,必定有傷在身,倘若打到以命相搏的地步,必定能激得對方舊傷發作。

溫飛瓊默然片刻,若有所思:“我重傷未愈,而且心有顧忌,姑娘為疾患所困,又要照拂佳賓,是以皆不能全力以赴。”忽的一笑,尤為鄭重地向前方斂衽拜了一禮,“溫某素慕高賢,今日得與姑娘相見,足慰平生之望。”

孟瑾棠手持長劍,微微欠身:“溫公子大駕光臨,掖州山野之人,未識荊麵,實在是有失遠迎。”

滿堂賓客聽他二人說話,大多一頭霧水,不知溫飛瓊怎的突然客氣起來,隻有少數人知曉,無情劍常常於談笑間殺人,如此客氣,肯定是不懷好意,另外以王友懷為代表的少數人,思緒已漸漸拐到了“先打架再自我介紹,武林高的想法果然與眾不同”方麵。

溫飛瓊微笑:“不敢當,溫某如今尚且有事在身,希望姑娘好生修煉,待在下功成後,再來與姑娘交手,到時生死無恨。”

他為人亦正亦邪,行事喜怒隨心,今日久戰孟瑾棠不下,難免生出了強烈的興趣,從方才的比鬥間,又已察覺到對手的真實功力不可小覷,應當不至於折在血盟會的襲殺當中,便開口訂下了日後的戰約。

溫飛瓊劍法全力施展時,招數間看似清麗風雅,卻沒有留手的餘地,他與對手過招,實則是在生死間力求突破。

孟瑾棠聞言,輕笑了下:“承蒙公子厚愛,那在下就在掖州恭候台光。”

她練劍練了很久,但實戰與練習到底不同,方才那場戰鬥中,她有好幾次險些重傷在溫飛瓊劍下,又有好幾次差一點便能重創溫飛瓊,此刻再來回顧自己身上的武功,赫然竟有種融會貫通之感。

——難怪那麼多人,都會想要與高手比試。

——那些中原武林傳言裡的江湖俊傑,比之溫飛瓊如何?他們所練的,又都是些什麼樣的武功?

溫飛瓊目光一動,笑:“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孟掌門如此風範,待溫某來時,想來不會叫家裡人出麵抵擋。”目光越過孟瑾棠,在賓客區掃了一圈,隨口問道,“孟掌門身邊那位修煉烈陽功的高手呢,不知身在何地?”

孟瑾棠:“……”

這個問題就很有靈性。△思△兔△網△

旁人看不出那道以烈陽真氣所發出的指風來自何處,但溫飛瓊卻注意到了,可是沒能聽見車廂裡有呼吸聲傳來,代表坐在其中的一定是高手,他一直有所留神,最後卻隻看見有一位青衣少女從車內走出,心中頓時一凜。

——那位練烈陽功的高手,居然能在自己沒注意的情況下離開馬車,必定輕功奇佳。

這其實是一個思維誤區。

溫飛瓊沒能聽見馬車裡的呼吸聲,代表車內坐著的一定是內息綿長的內家高手,說不定是一個人,也說不定是好幾人,再加上《明夷心法》屬於玩家特供的偏門武學,基本不在江湖上流傳,所以在察覺到孟瑾棠所練內功為道家一脈後,也和旁人一樣,覺得車內定然存在著一個“四十來歲氣血充沛的中年壯漢”。

倘若孟瑾棠內力稍差一點,溫飛瓊聽見了數量為一的呼吸聲,又看見車裡隻走下了孟瑾棠一人,那多半得懷疑懷疑,這小姑娘是不是有什麼特彆的本事,能改變真氣性質。

溫飛瓊的錯誤判斷,算是公開為寒山派底蘊深厚的說法加了塊磚。

周晨等人心想,怪道這小姑娘帶著個師弟就敢出門,原來除了自己本事高明之外,還另有高手隨從保護。

溫飛瓊看孟瑾棠不說話,點點頭,語氣微微歉然:“是溫某多言了。”笑道,“掖州群龍得首,可喜可賀,匆匆前來,未曾備得賀儀,實在是失禮至極。”

他袖子一飄,一片書帖般的東西就從袖中急速飛出,飛到一張木桌上,然後深深釘入了桌麵。

溫飛瓊對楊唯辯道:“令侄就在他自己床下,此時去找,當是性命無礙。”向前一拱手,微笑,“孟掌門,後會有期!”

他說話時,身已縱起,雖然麵朝眾人,卻仿佛背上長了眼睛一般,飛速向後飄退,等到一句話說完,人已去得遠了。

*

雪花簌簌墜遙空。

溫飛瓊踏雪無痕,一路飛掠,也不知過了多久,陡然停下步伐,周身衣袍徐徐而落,像一隻灰色的大鳥停棲在雪地上。

有人從陰影中竄出,伏地而拜:“公子,今日之事……”

溫飛瓊笑了一聲,他方才雖然沒能將對手斃於劍下,臉上依舊帶著絲奇異的愉悅神采:“溫某答允出手一次,如今已踐前約,旁的事情,不必過來問我。”又道,“我知貴主必定心有不甘,但今日好人做到底,勸諸位一句,掖州新主已立,單憑你們,決計撼動不得。”

那人在心裡歎氣——溫飛瓊話中的出手,指的是將金王孫滅口,至於跟孟瑾棠打的那一架,純屬個人興趣,對方除了自己師父外,素來不聽旁人指派,又怎麼會對血盟會另眼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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