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從喉間滑了下去。
皇帝看著臉色變化的少女:“怎麼,你是不願意呢,還是另有想法?”
無奇重新跪在地上:“皇上、皇上恕罪,忠勇伯隻是偏愛臣女所以抬舉罷了,但端王世子一案乾係重大,臣女自忖並無這般能耐,何況之前已經聽說皇上命蔡郎中經手此事,蔡大人精明強乾,洞察明鑒,此事交給他自然無礙。”
皇帝眉峰微動:“這麼說你是不願意。”
無奇低下頭:“臣女畢竟是、是女子,也該有自知之明。”
這話卻又是違心,但無奇不得不這麼說。因為她知道,倘若此刻答應了皇帝,她便是讓自己的母親失望了。
而且插手端王世子這件事,非同一般。倘若她是一個人無牽無掛,也不被至親們牽掛,她自然可以毫無顧忌地接下來,但是現在不行,她不僅是一個人,她得為自己的家人考慮。
她不想讓阮夫人再為自己擔心,也不想再因為自己把所有人置身險境。
所以她隻能推辭。
皇帝的臉上露出了不置可否的表情,其實無奇這般回答,也在他意料之中,不過……
“你大概還不知道吧,”皇帝淡淡道:“端王妃回京後,親口指認了太子。”
無奇驀地抬頭。
“畢竟,”皇帝看著她詫異的眼神:“是蔡流風把端王妃帶回來的,再叫他去查,已無意義。隻有讓一個置身事外的人去經手才公道。”
無奇皺眉。
王妃指認太子?要是太子因此被牽連,那瑞王……
皇帝看出她的憂慮之色,便道:“不過朕絕不會勉強你,你若不願,也理所應當。好了,你退下吧。”
無奇斷了念想,隻能行禮告退。
她慢慢地退後了幾步,正要轉身,皇帝忽然道:“等等。”
無奇止步抬頭。
皇帝望著她:“朕還有一件私事想要詢問你。你可如實回答。”
無奇垂眸:“是,皇上請講。”
皇帝道:“你對瑞王,是怎麼樣?”
無奇猛然一震,過了片刻才疑惑地看向高高在上那人:“皇上……”
“朕的意思是,”皇帝說道:“你對瑞王,是有心呢,還是無意。”
無奇驀地握緊了雙手,有些呼吸急促。
皇帝卻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微微一笑:“怎麼,這個問題也很難回答嗎?難道你也不知道?”
終於,無奇的聲音響起:“回皇上,臣女不敢隱瞞,臣女……”
她咽了口唾沫,才道:“臣女對於王爺之心,便如他對我一般。”
皇帝的雙眼睜大了幾分。
這個女孩子,比他想象中更有膽識跟勇氣。
鴉雀無聲,旁邊的小太監們都低著頭,好像泥雕木塑,隻有李公公時不時地看看皇帝的臉色,又打量打量無奇,判斷一下無奇的回答是否惹怒了皇帝。
但到目前看來,皇帝的心情……好像還不錯。
半晌,皇帝才淡淡地說道:“郝無奇,你倒也是頗有些膽量。”
無奇看似淡定,其實已經緊張的冒了汗,她竭力平靜地回答道:“臣女隻是、不敢欺君。”
皇帝一笑,麵上露出思忖之色,想了片刻後又問道:“那麼,你這份心意,是從何時開始的呢?”
李太監很詫異:之前瑞王表露對無奇的執著心意,惹得皇帝大怒,可想不到皇帝竟然主動問起無奇他們兩個之間的事情。
而且還細致到了這種地步。
無奇也很意外,同時也很是窘然,她不知道皇帝怎麼開始打聽這些。
但是在皇帝的話說完的時候,她的心中,是瑞王的影子浮出來,從最初相見,那神秘莫測的麵具,到少杭府重逢,她窺破身份,乃至神鶴園林中息怒莫測,還有清吏司裡他假扮明朗……
無數個影子從心中掠過,像是一陣春日的狂風。
那風急速而過,最終飄飄蕩蕩塵埃落定,顯出了那讓她永遠都無法忘記的一幕。
“回皇上,”無奇道:“是從……國子監天策樓上開始。”
皇帝疑惑:“哦?這是何意?”
無奇慢慢抬頭看向皇帝:“因為在那時候,王爺讓我知道,我其實可以走一條什麼樣的路,是他一指,才讓我發現自己真正想做的事,讓我知道自己想成為什麼樣的人……”
說到這裡,無奇的聲音卻慢慢地低了下去。
她有點難過。
當初意氣風發不顧一切,同時肆無忌憚。
但是現在她明明是要放棄了自己本來想走的路,她已經不能再成為自己原本想成為的那一類人。
眼睛裡有些溼潤。
無奇說不下去了。
皇帝默默地看著她,不知是因為這番話而震動,還是也察覺了她的失落的情緒。
終於皇帝道:“你去吧。”
無奇拱手謝恩,後退兩步,轉身往殿門外走去。
皇帝目視眼前纖嫋的影子一步一步走到殿門口的光影裡,他的思緒忽然飄遠,就像是看到當年的那個少女,也一步一步地走出了他的視線。
他低下了頭。
那邊,無奇出了乾極宮。
她站在門口處,心裡那莫名的難過在醞釀,湧動。
終於,無奇緩緩地籲了口氣,抬頭看了看天色。今日天色晴好,小朵的雲在碧藍的天空,如吹散的蒲公英一般懶懶地點綴著。
那負責引路的小太監正要領著她下台階,忽然看到旁邊走廊上來了一隊人,當下忙對無奇道:“快避讓,是如妃娘娘跟成安公主殿下。”
無奇來不及打量,隻忙按照小太監所說,往旁邊退開了兩步,低著頭,恭候如妃跟公主過去。
不多會兒,鼻端一陣香風飄過,無奇看到眼前多了兩個人,因為她是低著頭的,隻瞧見一人穿著貢緞織金的斕裙,另一個則是蜜合色的牡丹緙絲裙。
耳畔聽到一個柔和的女聲道:“你就是郝無奇?”
無奇不敢抬頭,拱手道:“正是……”那“下官”兩字還沒出口,便醒悟自己又忘了禮數了。她已經恢複女裝,現在居然還做男子的揖禮。
一愣之下,再改也來不及了,倒是聽見低低一聲笑,那個聲音道:“果然是你啊,換回了女裝是不習慣嗎?”
無奇想抬頭看看,不過聽這聲音有些婉柔,不像是妙齡少女,那想必就是如妃娘娘了,也就是穿著牡丹緙絲裙的那位。
於是道:“是臣女一時疏忽,請娘娘恕罪。”
如妃笑道:“不必多禮,我也早想見見你是何等難得的人物,沒想到今日不期而遇了,你倒是抬起頭來,讓我們看看你的模樣。”
無奇很窘,總感覺自己像是一件貨物,需要向眾人展覽。
當下抬頭道:“臣女蒲柳之姿,且又愚拙,隻怕衝撞了娘娘跟公主殿下。”
成安跟如妃看著麵前的女子,雙雙一震。
所謂明眸善睞,便是如此了,可偏偏眉眼中透著靈秀動人,像極了一塊絕世美玉,玲瓏剔透,晶潤輝光。
如妃怔了會兒,不由道:“怪不得,瑞王……”
她到底還有分寸,沒有說完便停了下來。成安皺了皺眉,卻道:“果然生得很有幾分姿色,不過,太過絕色也不是什麼好事,所謂‘紅顏禍水’者是了,往往會害人害己。”⑩思⑩兔⑩網⑩
無奇聽她的語氣裡好像帶著敵意,隻是畢竟是公主,隨便她怎麼說。
如妃看看無奇反應平淡,便對成安笑道:“公主,這話未免有些太過武斷了。難道絕色女子就沒有利人利己的?”
成安道:“至少我眼前這位,很不算是。”
無奇聽她直接挑明了,才道:“殿下這話何意,臣女竟然不知。”
成安目光不善:“你還不知道?難道要等到四哥哥為你死了,你才知道,才承認嗎?”
無奇這才明白原來是為了趙景藩,微怔之下道:“原來殿下指的是之前瑞王爺的那件事。”
成安說道:“我就是指的那件,你有什麼話說?四哥哥何等尊貴,萬金之軀,卻為了你幾乎葬身玉龍河……後來還是為了你,竟給羈押在內務司,害得大病一場,你說你是不是禍水呢?我可有冤枉了你?”
如妃還想要勸住:“公主……”
成安不理她,仍是看著無奇道:“本宮不知道皇上今日傳你進宮是為何事,隻不過,你若是識相呢,最好以後不要纏擾四哥哥,你這樣會毀了他的知不知道!”
無奇道:“這話又從何說起呢?”
成安說道:“要不是你,四哥哥早娶了蔡府的二姑娘為王妃了,你覺著你能比得上蔡家二小姐嗎?你配當瑞王妃嗎?”
無奇琢磨了會兒,說道:“我從未想過跟任何人相比,至於我配不配當瑞王妃,不敢欺瞞公主,我自己覺著是不大配的。”
成安公主哼道:“你還有些自知之明。”
無奇卻又道:“不過,好像王爺覺著我很配,要是他堅持這麼想,那我又有什麼法子呢?”
她說完之後,向著成安笑了一笑,又向著如妃屈了屈膝:“臣女告退。”
身後成安似惱羞成怒:“你站住,好個無禮的家夥!哼,就算扮回了女裝又如何,還是這麼沒規矩。娘娘您看!”
如妃安撫道:“殿下不要吵嚷,留神給皇上聽見,說咱們失了體統。”
成安惱道:“父皇到底傳她來乾什麼?之前非但不罰她還讓她沒事人似的……我真氣不過!”
無奇邁步下台階,那小太監反而給她甩在了後麵。
一直到走的遠些了,無奇回頭看看,身後已經不見了如妃跟成安的身影。
她長長地歎了口氣:“八字兒還沒有一撇呢,已經給人記恨上了。嘖嘖,什麼紅顏禍水,我看就是藍顏禍水,平白給我招惹了一通訓斥。”
那小太監趕上來,又驚又笑地:“姑娘,您剛才怎麼跟公主頂撞呢。”
無奇道:“我本來也不想的,可是公主踩了我一腳不夠,還要繼續踩,我又不是木頭,到底給她踩出火星來了。”
小太監偷笑。
無奇瞄他一眼,忍不住問道:“皇上真的有意把蔡府的二姑娘許給瑞王殿下?”
小太監小聲說道:“我們也隻是依稀聽聞的,好像是如妃娘娘建議,讓瑞王殿下先娶蔡家二小姐為正妃然後再定側妃之類的……據說王爺沒答應。”
無奇心頭一動,假作無事道:“怎麼不答應呢?那二姑娘我是看過的,樣貌人品都是上上之選,很‘配’當瑞王妃。”
小太監瞧著她的小臉,卻覺著很是可喜,便笑道:“原本我們也是這麼想的,不過,我們想也是白想,不還得瑞王殿下看中才成嗎?”
若說是彆的人,小太監不敢說,但若是麵前的這位,比起蔡府的二姑娘來,卻也是毫不遜色的。
往外走的時候,無奇看了看東宮的方向,並無任何動靜,可能趙景藩真的給要緊事情絆住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