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頁(1 / 1)

天子腳下 八月薇妮 4324 字 4個月前

瑞王接了過去,想扔掉,卻又沒有。

他若有所思地看看那扇子,是很普通的附庸風雅的小折扇,一邊兒是大朵的洛陽牡丹,姹紫嫣紅的滿麵富貴,另一邊題著一首再熟悉不過的詩:庭前芍藥妖無格,池上芙蕖淨少情。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瑞王看著那四行詩,看了一遍後,不由自主地就低低地念了出聲。

無奇正退後兩步,大膽地坐在椅子上,撥開袍子檢看自己的傷。

聽到瑞王低低的念詩,她抬頭一看,見瑞王手中持著那把牡丹畫的扇子,因為字朝著他,那牡丹扇麵自然就朝外了。

但那原先絕色天香美輪美奐的牡丹花繪,在瑞王的眉眼麵前竟黯然失色起來。

無奇色迷心智,忍不住作死地說道:“叫我說,這詩也不對,應該是唯有王爺真國色,花……”

幸好還沒有完全地失去理智,在瑞王瞬間變得淩厲的目光中,無奇連連咳嗽了幾聲,急中生智道:“啊,這傷口是不是有點不太好啊?”

眾所周知瑞王最恨人家拿他的容貌做文章,無奇真的是一戳一個準。

不過,也是她能耐,瑞王的那點子怒氣還沒來得及蓄積,又成功地給她引開了。

聽見她說“傷口”,瑞王忙低頭看向她的腿上,屋內的光影有些暗淡的,他不得不將扇子放在桌上,俯身看去。

其實無奇雖是拿傷來做擋箭牌,可倒也不是誇大其詞。

原來她的傷口早已經結痂,本在快速的痊愈之中,可因為她總是一刻不停地走來動去,那傷口雖在愈合,但結痂難免因為動作跟衣料的剮蹭而鬆動。

於是原本是很粗的痂痕,這一天下來,那些細碎的小結痂早隨之滑落,邊沿地方露出了可怕的粉紅色極嫩的新肉,靠近中間結痂的地方甚至隱隱紅腫起來,若是不小心碰到,恐怕就會再度斷裂或者破碎流血。

瑞王也沒想到會是這樣:“你……混賬,你是怎麼弄的?”

他厲聲道:“不要命了?”

無奇正也為自己的傷處變得可怖而驚心,可突然間被瑞王訓斥了兩句,她發現……似乎有人比她更緊張。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她原本自惜羽毛的驚恐擔憂忽然沒那麼濃烈了。

瑞王好像替她分走了大部分的恐懼,而她得以在他的驚懼之中安心。

真是一種奇妙的感覺。

就仿佛有人替你操心的話,你自個兒就不必操十分的心,而可以心安理得甚至略帶愜意地享受彆人的操心及關愛了。

無奇當然沒放肆到要享受瑞王對自己的“關愛”,但這一刻,無可諱言,她有點差不多的感覺。

但她不敢把這種感覺表示出來,更不敢讓瑞王發現。

於是她也哭唧唧地說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今天忙了點兒,沒顧上塗藥。”

說完後她從荷包裡把蔡流風給的那個小罐子拿出來:“王爺彆擔心,塗上點就好了。”

瑞王見她俯身彎腰的要敷藥,動作很是笨拙,他下意識地要過去替她,但才一探手又想起來。

於是他站住,考慮要不要叫人進來幫忙。

但當看見那藥罐的時候,瑞王的眼神微微一變:“哪裡來的?”

無奇正打開了罐子要去挑藥膏,聞言道:“回王爺,是蔡大哥給的。”

“果然是他。”瑞王心頭沒來由的一堵:“想的真周到啊,為了你從太醫院討藥。”

這句話像是誇獎,但語氣卻像是有仇了。

無奇手勢一停,詫異地問道:“這、這原來是太醫院的藥嗎?我不知道啊,蔡大哥沒跟我說過。”

她呆呆地看看手中的藥罐,喃喃道:“這竟然是禦藥,怪不得這麼好用。”

瑞王一陣煩心。

蔡流風對於無奇的格外殷勤讓他看不穿,也正因為看不穿而格外的焦慮。

以他的敏銳,他察覺蔡流風對於無奇似乎有彆樣的意思,但以瑞王的身份,他本不該在乎蔡流風做了什麼或者沒做什麼。

但隻要一想到他真的對無奇做了什麼,他就生出一股無名的怒火,他想用義正詞嚴甚至帶著鄙夷的詞彙形容蔡流風,可偏偏這些話又不能說出來。

無奇則雙眼放光地看著禦藥,趕緊往腿上塗抹:這可是來之不易的呀,宮內的東西不是誰都能得的。

不過不能再像是之前一樣奢侈了,要省著點使才行。

瑞王看著她小心翼翼地挑了一點,就像是挑了點金子似的眼神。

他強行地咽了口氣,假裝不在意地問:“你跟蔡流風到底是什麼關係?他怎麼對你這樣上心。”

無奇道:“王爺問蔡大哥跟我?我們……自然關係匪淺,蔡大哥對我一向極照顧的。”雖然無奇心裡也想到了——蔡流風對她的照顧的確有點過了頭,這要從那不眠的一夜開始。

瑞王道:“隻是這樣?”

“那還要怎麼樣?”無奇眨著眼睛問。

瑞王沒有辦法出口,隻說道:“聽說你這兩天睡在他在護國寺的那所宅子裡,這麼巧的,連著兩天蔡流風也在那裡過夜。據本王所知,以前他可沒去的這麼勤過。”

“蔡大哥不放心我們,自然是去看看的,而且昨晚上他也沒在那裡,”無奇解釋了一通,突然覺著怪:“王爺,您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無奇看著瑞王,趙景藩也看著她。

她的眼睛還是亮晶晶的,蒙昧不知而帶點好奇。

她很不該叫無奇。

瑞王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氣:“平平,你可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也許是她年紀還小,一言以蔽之,思無邪。

自己又何必多事教壞呢。

無奇呆了呆:“王爺,您到底是在誇我,還是又在嘲諷?”

瑞王把臉轉開,不想回答。

忽然,目光看到地上有一點東西,看不出是什麼,他記得之前是沒有的。

緩步走過去,趙景藩俯身撿起來:“這個……”

無奇抬頭看去,忽然道:“啊,這是我的!”

趙景藩回頭看看她,又看看手中拿著的那兩張——這是兩張極精致的剪紙,鴛鴦戲水,喜上梅梢。

“你的?”他的眸色深了幾分:“哪裡來的?”

提到這個,無奇的臉色暗淡了幾分:“就是今天,那被害死的萬姑娘那裡得來的。”

瑞王萬萬沒想到是這個答案:“……你弄這個做什麼?”

“我也不知道,”無奇苦笑,“隻是覺著這麼好的一個女孩兒,無端端就沒了。這兩張是她親手剪出來的,她人已沒了,這些東西自然很快就會給撕掉,或者扔了,不複存在,可我不想就這麼讓它們消失,所以特跟萬家的老伯討了來。”

瑞王聽她緩緩說來,又低頭看看手中的那兩張剪紙:“原來你也這樣多愁善感。”

無奇把愁緒扔下,道:“王爺你也喜歡?你要真喜歡,我送你一個。”

瑞王皺皺眉:“本王要這個做什麼?何況是彆的女子之物。”

無奇笑道:“王爺怎麼也有這種世俗之見,這個啊,這是一種……”她停了停,想找個合適的詞形容。

“是什麼?”

“是一種‘工藝’,雖然不起眼,比不上那些能工巧匠之類巧奪天工的東西,但在我眼裡,這也是很難得的一種手藝,王爺明白我的意思嗎?”

“這有什麼難懂的。”瑞王把兩張剪紙放在桌上:“會這個的不少,你若喜歡,本王叫人給你多弄些來。”

“不不,王爺還是不懂,”無奇忙道:“我自然欣賞這門手藝,但是這兩張,卻是天地之間絕無僅有的兩張了。以後不管多久,我看到這兩張剪紙,心裡都會想起……那個癡心錯付的萬家姑娘。”

瑞王聽到“癡心錯付”四個字,心頭一動:“原來你是睹物思人。”│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可以這麼說。”

無奇把藥罐子收起來,又小心地將那兩張剪紙重新卷好,放進袖子裡。剛才她俯身收拾袍子的時候,剪紙大概從內飄了出來,幸虧瑞王眼尖。

瑞王看著她的動作,終於想起正事,便道:“叫你進來,其實是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是什麼,王爺請說。”

“秋浦那邊又出了事。”

“啊?”無奇一驚,猛地站了起來。

“你急什麼?”瑞王瞪她一眼:“好好的彆亂動。”

無奇已經開始不安:“王爺,是誰出了事?”

如今她最擔心的是林森,生恐自己的擔憂成了真。

瑞王道:“是蔭廷侯府的老太太,她死了。”

無奇沒聽見那些對她而言極熟悉的名字,所以先鬆了一口氣,然後意識到聽見了什麼:“您是說、蔭廷侯的……老夫人?怎麼、可……”

第一個死的是蔭廷侯府的管家,這倒也罷了,怎麼忽然間就成了侯府的老夫人?

“那錢代司跟韋大人、木頭和柯大哥……他們查到什麼沒有,他們可都好嗎?”她忙又追問。

瑞王負著雙手,淡淡道:“正要告訴你,錢括跟韋煒明日一早就會回來,到時候他們將案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你跟蔡采石。”

“他們、要回來了?這麼快嗎?”無奇詫異。

“他們把苗可鐫的屍首護送回來了。韋煒跟他的感情不錯,因為苗可鐫的死,他有些失去理智,不適合留在秋浦。錢括也不是能辦差的,所以隻留柯其淳跟林森在那裡,明日你跟蔡采石見過韋煒之後,就啟程……去秋浦。”

在說出這一句的時候,可以看得出,瑞王是很猶豫、甚至不願意說出來的。

他親眼才見了無奇腿上的傷,不管是惜才也好、還是彆的什麼情緒,他都不願意讓無奇在這種情況下還去衝鋒陷陣。

但是秋浦的事情沒有完,甚至才隻是一個開頭。

拖延的時間越長,就越是不利。

在這種情況下他必須要派一個“定海神針”似的人物前去,最好能夠快刀斬亂麻。

今天忠勇伯府發生的事情,促成了瑞王下定決心派無奇跟蔡采石去秋浦。

但在看到無奇的傷勢後,這決心突然間開始動搖。

他本來不該如此優柔寡斷,何況在最開始用無奇的時候,他就把她當成一枚可以衝鋒陷陣的棋子,他本該不去考慮棋子是否損傷,是否喜樂,而隻在乎如何讓她發揮最大的價值,為他所用。

但就在剛才,看到無奇的傷勢的時候,他心中竟生出一個可怕的念頭,那一瞬間他滿心都是她的傷,就像是在神鶴園林,他曾不假思索就跪地給她看傷一樣。

他所做的決定違背他的初心,他所做出來的舉止違背他的身份。

但他竟然沒有自控之力。

思忖中的瑞王感覺到一陣微微地涼風撲麵而來。

他定睛一看,卻見是無奇不知何時站起到了他的跟前,正仍搖著那把扇子在給他扇風,她問:“王爺真的答應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