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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移 順頌商祺 4252 字 4個月前

戲給不到五十個人看,圖啥?!”……

這些話閭丘北沒少說,就好像當初那幫很酷的人和很理想的日子都是場夢。後來他離開了劇團,碰到時沛也沒敢跟人回N大看看。甚至,他見到時沛都沒敢打招呼。因為他看到那個人眼裡的光,就還像幾年前那樣,一點沒變。

時沛依舊喜歡盤腿坐在舞台側邊,嘴裡叼著個水性筆擱那塗塗畫畫,樂樂嗬嗬拿著一天四十塊錢的排練費,沒戲排的時候就跑出去接活。而自己,不停出現在雜誌上、熱搜上、各大綜藝上,談不上大紅大紫,但千篇一律的邀約還是接踵而至。

有時候他會翻出自己在N大時的官攝碟片,從畫麵裡摳自己的微表情、台詞,突然發現,他沒有什麼信念了。這玩意玄乎的很,但有沒有,摸著%e8%83%b8口一問便知。

閭丘北不得不給自己放假,帶著黑口罩、黑帽子,鑽進劇場裡窩著。他去看時沛的原創處女作,上座率慘不忍睹,偌大的劇場裡,隻有前兩排坐了人,其中還有不少是化妝師、群演和看門賣票的大爺。他去得比較早,特意去了趟後台,聽到有人說:“幾乎沒人來,要不發個通知,兩場並一場?多少省些成本。”

“演他娘的!”時沛把卸妝水往地上一砸,戲服一扮、眉毛一挑,擲地有聲地說,“怎麼不演?演給自己看也得演!”

閭丘北當時好像看到了一個戰士。演員們紛紛跑到外麵送票,能拉一個是一個,儘管大多數票都被當作傳單扔了,但也有些市民頗有興趣地問,“話劇?跳舞唱歌不?”“不唱啊?那就跟電視劇一樣的是不?”“那我去瞅瞅看,不要錢是吧?”……

忙活了一個小時,劇場才稀稀拉拉坐了些人。閭丘北躲在最角落裡,跟著台上人一起哭完整場。謝幕時他拚儘了全力去喊,喊bravo,一個人喊出十個人的氣勢,想叫主創們知道,他們很棒,棒極了。

可當台上人向他致意時,他又慌了,逃也似的跑出劇場。

《笑麵先生》算是閭丘北經紀人做的一個妥協。閭丘北堅持要回劇場,經紀人千挑萬選,找了個叫好也叫座的本子。

因此,當管立庚突然找到團方,說希望《笑麵先生》可以和《長夏》等一起公演、以搶占最多的觀眾資源時,閭丘北第一個站起來反對。

不光是他,劇院其實也不太同意排期提前的說法,團方負責人則猶豫了一會,最終投了反對票。

一群人就這樣駁了出品方的麵子,免不了在彆的利益上做退讓,損失了一些錢。閭丘北問過團長:“後悔嗎?”

團長眼睛都笑眯了,搖著劇本說:“中國的戲劇團隊是一家人。都想家人好,後悔個啥啊?”

於是有了那條微博。

閭丘北找來中國戲劇史上最具代表性的幾部作品的資料,又剪了當代新興戲劇工作者們的公開影像,配上《化蝶之火》的曲調,混剪成一出五分鐘的群像視頻。

“我是沈拙清。從業十年多了,排的第一部 劇是《情書》。”

“我?孫乾明啊,N大戲劇社的指導教師。我這輩子也沒啥追求,能把這幫小崽子帶好就成。”

“閭丘北,演了八年戲。話劇新人。”

“我叫時沛。瞧見這牌子沒,聽濤!記住了啊,總有一天,這倆字得印在經典原創戲劇名錄上!”

……這些自我介紹有的是從戲劇節開幕式上扒下來的,有的是特意拍了VCR傳給閭丘北的。話語都被剪得很碎,一幕幕很有年代感的畫麵閃過去,皆是排練中流汗的眼睛和臉。

無一例外地,影像裡的男男女女笑得開心,儘管他們當時都知道,下班後等待自己的,是沒有暖氣的屋子喝一頓勉強果腹的簡餐;即便是台下坐滿了人,也隻能拿到杯水車薪的回報。

配樂說,在這個時代裡,愛,是我鬥爭的方式。

影像裡還有位老前輩,麥中途出了問題,但台詞仍舊念得中氣十足、字正腔圓,哪怕是劇場後排也聽得一清二楚。

視頻的後半部分截取了許多戲劇人的語錄,其中許多人同時活躍在熒屏上,並通過自己的號召力,將更多年輕粉絲也拉進了劇場。

而後畫麵忽而變成黑白,切到了《薄命》謝幕的舞台上。舞台中央一位戴著眼鏡的導演緩緩開口道:“我叫厲峰,鋒芒劇團的創始人。”

他說,隻有讓大家走進這劇場、看到了,這場戲才叫有魅力。

“我相信,於是我堅持。”

裴山看完整個視頻,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他不知道閭丘北從哪裡找到這麼些影像資料,一看就很費功夫。畫麵裡那些被稱為“神”的作品在前,許多熟悉的、年輕有思想的黑馬在後,環環相扣,無非傳承二字。裴山眼眶變得潮濕,這個本溫馨的夜,也因為這方小小的屏幕變得燥熱。

老一代戲劇工作者帶著中國的故事走向世界,新的血液仍在湧流。

我相信,於是我堅持。一曲唱完,視頻最後打出來的是近期演出表,其中,《長夏》在非常顯眼的位置。

閭丘北微博的配字是:夏天過去了,但下月初一定要去趟雁城,看看長夏。

裴山覺得鼻子一酸,裝做沒事,把頭撇到一邊。

“剛剛你是不是沒看票務情況?”唐立言見人鼻頭紅紅的,趕忙拿張紙蒙在他臉上,幫忙點開了網站,“讓咱瞧瞧這閭啥啥的號召力大不大!”

“不止閭社長……”裴山鼻音很重,努力把字說得清晰,“還有好多人。”

各大劇團官方、年輕代表、工作室創始人、老一代話劇工作者……要麼出現在視頻裡為這漫漫長路加油,要麼轉發了這則視頻,為火焰再添一把柴。

“謔,你們還挺團結。”唐立言看那個不斷刷新的轉發量,還有漸漸變紅的票務網,也鬆了口氣,把裴山的卷發打亂,笑道,“既然你這邊的事兒告一段落,那你也彆攔著。我得我哥好好掰扯掰扯!”

“掰扯什麼?”

“厲老師的事兒。不能再逃了。”唐立言把眼神移到屏幕上,“月初的劇場一定會很熱鬨。我得告訴他,如果家裡不能還人清白,那我就自己鬨一個大新聞。”

……

主城的劇場確實很久沒這樣熱鬨過。不光是《長夏》,隔壁幾個劇的上座率也不錯。

唐立言在去劇場前,跟管立庚聊了半天,最終沒有達成共識。

於是唐立言隻好說,公演結束後由他自己在現場說出前因後果。架免不了要吵,但吵完後,唐立言出奇地沒什麼不適反應,甚至無比平靜,抻抻衣服就去了劇場。

為了防止管立庚又節外生枝,他拿自己的身體和管欣的墓碑發了毒誓,說橫不過就是多一具屍體,如果敢動裴山,那管立庚將隻剩下唐竟這一個親人。這句話還是有些威懾力的,管立庚怔了許久,甚至忘記去攔唐立言。

劇場來了很多人,除了新天地的員工們,蔡尋把他們同班同學也拉來了。還有一些非雁城本地的劇評人和媒體,甚至閭丘北的粉絲,把劇場塞得很滿。

唐立言知道裴山應該在後台忙著,不敢去打擾,隻遠遠瞧見一黃毛小子,便笑著上前揶揄:“你小子什麼時候開學啊?上了大學可彆再瞎跑打架,不然你家何律師更看不上你了。”

“放屁,是老子看不上他!這輩子不回雁城了,媽的!”蔡尋呸了一聲,氣鼓鼓坐下來,“你得感謝我在市局給你說不少好話,不然你到現在還在家呆著呢!”

唐立言嗤笑著說:“嘴還挺硬。行了行了,看戲。”

劇院指示報完後,燈便暗了下去。唐立言這才看清改良後的舞台,果然十分震撼。

硝煙,教室,炮火,這些他記憶裡的東西,此刻就在眼前上演著,那些他經曆過的事情,由更年輕、有熱血的人們接力。

台上的師生們聚在一起,圍成一個圈,在篤篤的火車聲中唱:“辭去故鄉也好,為此後,與日月同光。”

這句詞配了陽關三疊的曲,一層層渲染,一行人唱雁城,唱南方,卻不知接下來有多久的背景的背井離鄉。

雙胞胎戰士被一發子彈打中,滾回了戰壕。年輕的軍官幫他們按住血口,叫醫療兵來仔細包紮好傷口。

南方的教授們圍坐在一起,編了一出折子戲,笑自己隻知治學不問事,還寄信去遙遠的雁城。⊕思⊕兔⊕網⊕

先生們唱校園,唱科學。

凜歐沉了河,被路過學生救起來,想通了生命。感懷,提筆寫了封《答絕交書》,也坐車往南方去,找他那個吵了一輩子的死對頭。

戰士們唱烽火,唱日出。

朝陽下的情侶依偎著,互相係好同心結,%e5%90%bb著互訴衷腸。軍官拿著師座批的假條來送隊裡專送學校的補給,在大學裡帶了兩天才歸隊。

眾人唱,唱此後,與日月同光。

少領雖被構陷,卻從未被誤解過,而且與先生關在一起。直到問訊人到場,倆人的手都沒有鬆開過。

秦遠泛不曾失去,王凜歐不曾殉國,唐立言不曾冤死,裴山不曾錯過。

小小一方舞台上,無數人的過去被改寫,而台下人早就淚濕前襟。

唐立言久久說不出話來,隻能任淚水模糊視線,卻不敢眨眼,生怕錯過什麼精彩的瞬間。

他想起裴山說過,之所以這一世學戲劇而非曆史,是因為有太多想創作和改造的事情。

曆史多無奈,後人再怎樣不忍心,也不可以動它一分一毫——即使是筆寫春秋,也隻得考究,忍著心疼去講那一段的故事。

戲劇便不同。它可以傾注情感,叫角色在平行時空裡或喜或悲,它的魅力在於不可複製、不可重來,每一遍演出都是新鮮的,哪怕一個失誤都是獨有的風景。

大幕拉上,唐立言仍舊沒有回神。他的手機滋滋響了起來,是管立庚的來信。

[你千萬彆犯傻!我已經讓公關部門擬好了道歉信,明天發。]

唐立言摁滅了屏幕。他不想分心,滿腦子都是擲地有聲的台詞、穿雲裂石的交響、蕩氣回腸的故事——唐立言屏住了呼吸。

因為他看到,紅色的大幕重新拉開,主創們手牽著手,大喊著衝向台前。

唐立言終於明白一排的好處。他清晰地看到每個人的表情:有人笑開了花,有人滿臉都是淚痕卻倔強地揚起嘴角,有人還沉浸在戲裡出不來,有人眼睛都不眨一下,挨個掃過觀眾席。

觀眾,如此來之不易。

這裡麵,男主角還沒走出象牙塔,第一次擔綱演戲;也有戲骨從演多年,作品裡多的是陽春白雪、無人問津;他們全身心投入進這出戲裡,整整一千多天沒日沒夜地練。

而站在這群人後麵的,是唐立言的愛人。

那個人穿著矜貴的正裝,卷發鬆鬆挽在腦後,薄薄的粉底被淚痕打濕。暈開,卻更有隨意的美感。

裴山牽著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