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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鄉裡 青銅穗 4260 字 4個月前

我趕忙回去扶他,他拽著我袍子就不放手了。

“我不敢相信他那麼瘦的一個人,竟然用著那麼大的力氣來拽我,手指頭緊得讓我掰也掰不開!

“我與他爭執,說很多發狠的話,包括做為老二,從來沒有受到過他們的關注,所以隻能多為自己著想這樣的。

“我眼睜睜看著他臉色在燈下忽而浮出病態的潮紅,忽而又變成毫無血色的慘白,看著天生富貴齊天的他如此脆弱狼狽,我竟然覺得莫名的解恨。

“而他卻跟我說——”

他喉頭滾動,又停下了。

“他說什麼!”

“他喊著我的小名,說,阿戩——我排行為二,小時候他們叫我二郎,他嫌不好聽,就喊我阿戩。他說,‘阿戩,大哥從來沒有恨過你,也沒有怨過你,這罪證要是給了父皇,文書上的字跡小三兒是沒法兒分辯的,但我相信他絕不會是這樣的人。一定是人陷害!你要是送去父皇母後那兒,那你與小三兒日後是再也不可能和好了,大哥來日無多,都不能再做你們的和事佬,你不要衝動!再去查查看。’”

晉王語意哽咽起來:“那當口,我確實猶豫了,我們兄弟三個哪怕史上也有許多同胞兄弟鬩牆的先例,我們也始終是實實在在相親相愛過的。我在給老三抄功課的時候是心甘情願的,替他挨板子的時候也沒有一絲怨氣,他這一句來日無多,讓我立刻覺得心肺給撕裂了一樣。

“而他就在那當口,把東西搶了回去。可能勞神太多吧,他暈倒在地上。我也不願與他爭搶了,抱起他放到榻上躺著,——我那塊玉,想必便是那個時候跌落的。我藏在幃賬裡,守了他一個多時辰,隔一會兒就去探下他鼻息,生怕他在那個時候就死去。等他醒來,我就渾渾沌沌地出了宮,回到了王府的翌日,就傳來他病重的消息。再後來不久,他就去了。

“算上我路上的時間,距離我最後那次見他,也就不到一個月罷了。”

隨著最後一個字眼落下,屋裡變得格外地寂靜,隻剩下被晨光穿透的薄霧裡幾聲鳥鳴。

晉王妃坐著沒動,仿佛入了定。

“事情就是這樣,”而晉王雙手抵額,支在桌上,沉沉地往下道:“事後我也問自己,他是我害死的嗎?是我害死了自己的親大哥嗎?但我不相信他是我害死的,我也不想背負這種罪惡。可我卻不能不承認,倘若沒有那天晚上的爭執,沒有我說的那些過份的話,或許就不會引發他的重疾,他也或許不會那麼快離開。

“回到王府後我就把告狀的這份心思給壓了下來,等到他噩耗傳來,在宮裡遇到對我態度雖然有些疏離但卻並沒有把我當外人的老三,我確知大哥沒有把那件事告訴他,甚至是沒有把我與他爭執的事告訴過任何人,我才徹底把告發的念頭給掐滅了。

“我想就這樣吧,反正他也走了,不會有人知道我查過什麼,那麼就聽天由命。守靈那天夜裡,我確實去了東宮,倒不完全是為找那塊玉,而是找那份證據。我想既然這事要摁下來,那麼當然證據便不能留在宮中。但我沒找到,或許,是他生前已經燒掉了。”

十月的天氣很寒涼了,縱然棲梧宮裡有著最奢華的裝潢,王妃還是覺得腳尖涼如寒鐵。

“你是不是很恨我?”晉王問。

王妃望著他。

“我明知道你與他兩情相悅,還用手段與你成親。而後,還加重了他的病情。”

王妃收回目光:“你錯了。他從未與我兩情相悅。”

晉王頓住。

“他從未接受過我,也從來沒想過娶我。所以,他說不怨你,是真的不怨你。”聲音從王妃吵啞的喉嚨裡飄出來,輕得一出來就散了。“他從來不說謊,如果你沒有說謊的話,那我還是相信他說的都是真的。”

晉王雙?唇微顫,背脊挺得筆直。

王妃望著他,又說道:“還有件事你大概也沒有想到。我雖然愛慕過他,也雖然並不願意與你成親,但是成親之後,我卻是一心一意。

“我想我縱然做不到與你兩心相印,但卻不妨礙我生兒育女,相夫教子,努力給我的兒女們營造出能夠與意中人終成眷屬的條件。世間捆綁成就的婚姻太多了,兩夫妻要過得和睦,也有很多辦法。

“他不接受我,起初我也苦悶,但後來想想,我若一意孤行犯了執念,便是能與他朝夕相伴,以違背他意誌的法子來達成目的,以他的性子多半也不會開心。我恨你的確實是你娶我的手段,因為你這樣做,根本沒有尊重我。”

晉王凝默,手指都開始微微顫唞了。

“如果你沒有說謊,”王妃再度道,“那麼接下來,你就該把寧王府的事情說一說了。”

晉王斂目,緩緩地蜷起十指:“寧王府的事,我知道的不比你多。”

“我知道你曾經去寧王府找過老三,你們說了些什麼?照你說的,你此前並不知道他拿到了你的罪證,那麼你為什麼會去找他?”

“我雖然不知道他究竟在乾些什麼,但他私下裡有行動,卻是有風聲傳到了我耳裡的。而我去找他最主要的原因,還是離京回府之後,我還是在關注蜀地鐵礦的事,如此,我再得知他有私下動作,便沒忍住,跑到西安府去跟他挑明了,攤了牌,想讓他好自為之!

“我哪裡知道,我回來不久,最終還是事發了!”

王妃道:“你的意思是說,寧王府後來被殺手闖入,也不是你派去的人?”

“當然不是!當然不是!”

第304章 你也曾覺得解恨吧?

晉王側首望她:“我若沒有殺老三,自然我也沒有理由還去針對他的妻兒。”

“那麼,寧王府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你有沒有起過懷疑?老三死在獄中,前後這麼長時間你有沒有去為他求過情?”

晉王默然。

王妃低聲冷笑了下:“就算你沒有說謊,你所謂的‘親兄弟’也不見得有多重要。”

“可是那是他咎由自取!”晉王複怒了。

“你怎麼知道你那些證據就是真的?他手上拿著你的罪證,你說是假的,他才是真凶。那麼你又怎麼那麼篤定你拿到的證據一定是真的,你的親弟弟就一定犯了事?就連你大哥都咬定他不會犯事,你也不信。

“老三活著的時候你執意去告發他,他死了之後你說他咎由自取,總之,你就是不想再幫這個弟弟一把。而你不願再幫他,是為了什麼,你自己知道嗎?”

晉王背光而立,頎長身影擋住了一大片光。

“你也許是沒有害他,但在你心底裡,看到他‘咎有自取’,卻或許也有看著你大哥拽著你袍子的時候脆弱狼狽的樣子時,類似的解恨。”

王妃直直地望著他,語氣雖不再激憤,卻字字也透著力量,“你說你夾在太子和寧王之間,被他們光芒所掩蓋,這使你不忿。

“在你看來,你大哥終是短壽之人,你沒必要向他下手,而老三他知法犯法,咎由自取,你敢說你想告發他的時候當真沒有一點點私心?你拿到老三證據的時候,真的沒有一點興奮得意?”

晉王攥緊了雙拳。

王妃收回目光:“你大哥去了,老三也死了,從此再也沒有任何人的光芒能掩蓋你,你成了帝後僅存的嫡子。這樣的局麵,竟然成了最為利好你的局麵,你當然不會去主動破壞它。

“從此你心安理得地留在京城,並且在內心裡一直保持著對犯事的老三的蔑視。到如今為止,你還斬釘截鐵地相信他是咎由自取。因為你內心裡就願意這是事實。

“這種時候,我就是說再多老三不可能犯事,寧王府的事情是個悲劇,你也還是會相信你的判斷吧?”

晉王沒有回答。

往事一點點剖解到現在,仿佛已經讓人失去了粉飾和辯解的能力。

屋裡安靜下來,屋外的夾壁下,宋湘也陷入了靜默。⊕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等待梳理的信息很多,但最先浮出腦海的,是早前在晉王身上發現的一些疑點,已得到解釋了。

王妃為何不與楊家親近,為何會提醒陸瞻,告訴他不是每個人都是值得信任的。

在王妃看來,晉王對徹底履行他們那道口頭訂下的婚約是晉王純粹出於利益,但誰也沒想到,他對王妃竟存有幾分真心。

照晉王看來,他履行婚約娶回王妃屬天經地義,那麼王妃作為被家族安排了婚姻的對象,她在宮中與皇子們相處時對太子產生了情愫,這又有什麼錯?婚約不是她要定的,感情卻是她所不能控製的。

晉王固然不必做到拱手讓人,起碼可以在履行婚約之前跟王妃表明心跡,知會一下。可他有嗎?

也沒有——如果有的話,王妃便不會一口咬定他全是出於利益考量。晉王隻是覺得雙方有約在身,便可理直氣壯地與楊家談條件,求到那道賜婚聖旨。

但這樣卻把王妃放在什麼位置呢?他覺得她的態度不重要,一切按禮法來他沒有做錯。

從頭到尾,晉王所爭取的隻是王妃這個人而已,並不曾去爭取她的心——當然或許也有示過好,比如給她買愛吃的零嘴,為她送去的一盅湯而興奮,但尊重兩個字呢?

王妃僅抱著生兒育女相夫教子的心態與他過日子,顯然也沒有什麼錯。因為晉王付出的也就那麼多。

“你說,太子心裡有過母妃嗎?”

這時候陸瞻已似回神,忽然在耳邊喃喃地問出這句話來。

宋湘望著前方:“肯定有的。”

“你怎麼知道?”陸瞻抬起頭,被晨霧浸染過的雙瞳濕漉漉的。

“你忘了當初母妃跟我們回憶太子時,說到太子為何沒在城中貴女裡挑選太子妃那段麼?”

在陸瞻那座宅子裡,王妃回憶太子時,曾說過太子不願拖累這些姑娘們,曾決意不娶,王妃說的時候宋湘並沒有多想,如今想起來,那說的豈非就是她自己?

王妃常被皇後傳進宮中玩耍,與太子三兄弟都熟,所以與太子關係密切,連最小的寧王也打心底裡把他們倆看成了一對。

但她與年長的太子更為投契。以她出身世家的驕傲,倘若太子心裡從來沒有過她,她是不可能會放任自己深陷其中的。

何況王妃自己也說,若是執意相嫁,太子也會不開心。

所以宋湘寧願相信,到了後期,王妃與太子之間已經由相互愛慕的戀人變成了相知的知己,成全了大局。因為除了考慮彼此,這中間還有個具有相當決定權的楊家。

楊家知道太子體弱,知道把姑娘嫁進宮,最終也不會什麼好的回報,因此遲遲沒有提出結這門婚事——

當年的口頭約定雖然算數,但是訂這個約定的前提也是出於朝局利益,何況這約定還是先帝下的。

讓自家姑娘當太子妃,那肯定是比當晉王妃強,楊家是有能力與皇帝談判的,而都是當皇家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