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愛也不躲不閃的,鞋子就是用來穿的,用來保護腳的,她走路一直很坦然,做人說話也特彆坦然,京張覺得以前看錯了這個孩子。
她覺得西愛有點不一樣,有點不一樣的魅力,心裡麵瞬間柔和了下來,跟西愛走一段,什麼也不說,走的時候,突然抬手,摸了摸她的頭,很高了,“你是個好孩子,好孩子,阿姨以前態度不對。”
西愛給刺激的,她比較討厭肢體接觸,尤其是不熟悉的,反應很快的躲開了,腦袋一歪,往後一退,跟滑步一樣的,“你洗手了嗎?”
“哈哈哈——沒洗。”京張笑著上車,砰的拉上車門,隔著窗戶滿臉的笑,對著西愛揮手。
車子啟動,人臉瞬間滑過。
西愛甩甩頭發,颯颯的。
唯一的一盞路燈忽明忽暗,她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從胡同口慢慢的回轉,伸伸閉著眼睛站在閣樓上,開著窗戶,風呼呼的吹著,聽著內院的門打開,聽著她快走近屋子的時候,喊一聲,“我回來了——”
低著頭,突然笑了笑,能想到她說這句話的樣子。
每次回家,都要在不近不遠的地方喊一句,“我回來了。”
那麼的乾脆利索,也不說自己是誰,隻說是我。
也從來不說對著誰說的,隻是對著屋子喊,可是這一句出來,屋子裡的人便都知道了。
該出來迎接拎包的是王紅葉,張平得在那裡打著簾子開門,宋慧萍得看看飯菜熱不熱,茶水暖不暖的,老爺子張德順就在主位上坐著,笑眯眯的等著人進來,一眼就能讓人看得到。
說一句,“回來了啊,我們家西愛。”
伸伸閉著眼睛,指尖從窗戶上一點一點的滑過,有瑣碎的木屑,他都能想得到,那一屋子的人氣與熱鬨。
遠眺一眼,在閣樓上,望斷人間煙火。
數炊煙幾縷,似曾相識入心,卻無一縷為自己。
站到渾身冰涼,卻不肯關窗。
“劉伸伸——”
“劉伸伸——你個憨批,不吃飯啊?”
西愛站在內院喊一句,扯著嗓子,內外三層院子都聽得到,清脆的像是屋簷上的冰淩子,用棍子掃過就嘩啦啦的往下掉落。
伸伸突然睜開眼睛,下意識的,兩隻手撐著窗戶,身子出去大半,“馬上——等我下——”
看到黑黢黢的一個影子,站在內院北屋門口,是西愛,人急匆匆的又進屋子裡麵。
伸伸便窗戶都來不及關,踩著閣樓上的台階,砰砰砰的下樓了。
他沒想到,西愛還能想起來喊自己吃飯呢。
他一個人,時常去張家搭夥兒。
王紅葉跟宋慧萍心眼兒好,都是老街坊鄰居的了,西愛生下來的時候沒有被褥,用的還是提前給伸伸準備好的呢,人家就這麼一個孩子在這邊了,多照顧一些。
有什麼好吃的便想著他了。
他大步跑過去,進門推開那一扇光,氣喘噓噓的,西愛坐在那裡大爺一樣的,早就開始動筷子了,她餓死了。
“就等你,您多大牌麵啊,下次我跟你講,再來這麼晚,就掃盤底的知道嗎?餓死你算了。”
數落人,西愛的拿手活,她可算是發揮上用處了,平日裡人家數落她的話,她全都拿出來對著伸伸用了,可來勁了。
王紅葉插一句,怕伸伸不好意思,“來得及,怎麼能晚了呢,不晚,正好吃。”
伸伸依舊是笑著的,跟西愛擠在一起,他倆吃飯就是一個地位的,末座,“嗯,下次我早點。”
看一桌子的菜,“今天怎麼多好吃的啊。”
“嗯,使勁吃。”西愛淡淡的夾了一大筷子肉,放在他碗裡麵。
伸伸看著那一大筷子的肉,笑了。
他也愛吃肉,很愛吃。
在這裡,他真的是當自己家一樣。
很踏實。
西愛這時候愛說話,嘚嘚瑟瑟的吐槽那櫃員,“竟然覺得我是那種人,不給我大媽買鞋子,我是那樣的人嗎?”
“你不是,不是,怎麼能是呢。”一號粉絲王紅葉,拍西愛馬屁就從來沒輸過。
宋慧萍有時候就真的納悶,大兒媳婦挺木訥的一個人,活乾的利索,話不說幾句,但是到了西愛這裡,她整個人就跟打通了壬戌六脈一般的,無師自通,自學成才,什麼話也會說。
圍繞著張西愛為中心,瘋狂的展開各種吹捧。
有點喪心病狂的意思。
張平看西愛翹著的腳,在那裡炫耀自己新買的皮鞋呢,看一眼,覺得確實挺好的啊,習慣性問一句,“多少錢啊?”
西愛就不吭聲了,王紅葉也不吭聲,他自己還沒感覺,“這鞋子真不錯,皮子一看就是好的,款式也好,哪裡買的我也去看看,我也去買一雙。”
攢了很久的錢跟票子呢,覺得買一雙也行,辛苦一年了。
伸伸就死命的扒拉飯,他看見西愛突然不吭聲的時候就懂了,有點明白了。
張平還在那裡打聽呢,王紅葉就說了,“吃飯,彆說話,都要你說了,你還能不吃飯了啊?”
“吃,不過我就問問,你們怎麼不說呢,哪裡買的啊?”
王紅葉就低眉垂眼的,“嗯,華僑商店。”
“華僑商店啊,那確實——”好得很。
話沒說話,他就突然心如刀割,眼睛瞪大了,渾身突然就開始疼了,“哪裡?”
“華僑商店。”
“我的親娘啊。”他自己起來,去扒拉自己的錢匣子,一看裡麵,再看王紅葉還沒來得及收起來的炕桌上的大大小小的衣服鞋子,都是華僑商店新買來的,五顏六色的。
張平差點沒斷氣了。
真的恨不得當場去世了。
第86章 我們不一樣。
張平捂著自己的小心肝,那何止是滴血啊,那就是空空的。
他這人可節省了,這年頭了,洗手洗衣服從來不在流水下麵,水龍頭下麵的流水他是不用的,就是自己端著盆,在那裡洗手就是了。
身上最值錢的就是那一塊手表了,最襯托身份的就是那一輛自行車,剛轉業回來那會兒買的,買回來了以後,天天下班了以後拿著一盆水一塊抹布擦來擦去的,給擦得程光瓦亮。
過日子很仔細的人。
這會兒再端起來飯碗,這是怎麼也咽不下去,桌子上也沒人搭理他,都不想吭聲唄,吭聲的話難道給西愛說一頓啊。
他隻能跟梅如說話,“這是你們家姑娘,你還認識不?”
梅如認識個錘子,她自己緩緩的抬眼看張平一眼,順著他的眼神去看西愛,西愛眼皮子都不抬的,夾菜給她吃,“你吃,甭管他。”
“你是我姑娘?”
“嗯。”
西愛淡淡的,“我不是你姑娘,我是你的心肝大寶貝兒。”
“撲——”伸伸沒忍住,一口氣嗆到了,咳嗽的驚天地泣鬼神的,自己蹲在桌子下麵去了。
梅如彎著唇,淺淺的笑了,笑的很淺很淺,以至於看不出來,隻能看到眼角堆疊起來的一點褶皺。
“他們跟我說過,說我們家姑娘,很優秀,西部那邊的很多綠化項目都是她做起來的。”
梅如看著西愛,她其實有注意到她,沒有辦法,她覺得她有點不一樣的地方,做事兒很不一樣,說話也很不一樣,颯颯的。◆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帶著一股子勁兒,屬於人群中什麼也不做,但是帶氣場的那種人。
但是說是自己的孩子,梅如覺得有點異樣,很奇怪的感覺,並沒有那種很天然的母女的感情,她現在張平說了,她依然覺得沒有那麼強烈的感情。
還是淡淡的。
西愛也是淡淡的。
“你很漂亮。”梅如補充一句。
“謝謝,你也很漂亮。”西愛回一句。
聽得宋慧萍堵心,這麼西式的打招呼的方式,如此的寒暄,她真的在吃飯的時候聽著胃疼。
火氣就對著張平來,你說你絮叨什麼呢,“你們廠子裡麵的男孩子,看看有沒有合適的,葉葉去內蒙古也那麼多年了,給安排一下看看回來,也到年紀結婚了,她說是最近回來探親的,正好給相看一下,不就聯係起來了。”
她想的很周到了,田葉葉當年去內蒙古那邊當護士去了,那邊條件很艱苦的,能回來還是回來,孩子們她這個年紀了,有一個算一個,就想著留在身邊。
能在家身邊的孩子,從來不知道自己有多幸福,下班了回家吃飯,日常有人關心掛著你,給你洗衣服縫補,跟你說話,莫大的幸福了。
這是遠在天邊的孩子們,從前不知道,直到遠走他鄉之後才知道的苦啊。
張平還惦記著錢的事兒,“我給掃聽掃聽就是了,葉葉回來了,我不得給買衣服的啊,你說你們娘兒倆錢都給用完了。”
花錢心裡怎麼就沒數呢。
西愛麵子上掛不住了,那意思就是說,她用了她大姐那一份兒唄,之前她也不知道田葉葉回來。
板著臉,筷子敲了下碗邊,“那你明天拿著衣服去退掉吧。”
王紅葉就急了,“怎麼就退了呢,要做新衣服,我去買料子就是了,到時候去找人做幾身,怎麼就不行了,西愛穿那衣服多好看啊,多漂亮啊,退回去做什麼。”
“人家說了,都是均碼的,就西愛穿著剛剛好,一般人還穿不起來呢,就你事兒多,你吃飽了不是要去廠子裡麵值班,趕緊去吧。”
張平這人是真吃苦耐勞,他白天上班,現在晚上又找了個活兒,就是廠子裡麵巡邏值夜班,多賺一份工資。
夜裡就不在家裡睡。
王紅葉這是攆人了,她就不愛張平說的□□,什麼叫葉葉回來了買衣服穿,怎麼就不是衣服了,非得退西愛的衣服穿?
新衣服有錢就有錢的穿法,去華僑商店買,沒有錢也有沒有錢的穿法,去買料子請裁縫做也是一樣的。
家裡人都是買料子去請人做的,穿的舒服又妥帖,還省錢,比買成衣好多了。
她就會變臉,給西愛衣服都收拾起來了,掛好了一件一件的放在衣櫃裡麵,然後坐在那裡看西愛寫東西,寫什麼她也不知道,也不問。
問了反正也聽不懂,就看西愛一個人在那裡坐著寫,自己輕手輕腳的起來,一會兒去倒水,放水的時候都不敢出聲,隻放在一邊,渴了孩子省的起來找水喝了。
西愛自己休息一下,寫完了起來抬眼,看到她坐在那裡做針線,這時候她心情都很好。
王紅葉就笑著問一句,“寫完了啊?”
“嗯。”
“我給你做個套袖,我看你寫東西多,在桌子上磨著袖子了,你看看這個花色喜不喜歡,不過也隻在家裡戴著,外麵人家看不到。”
舉起來,已經快做好了,知道西愛要好,要麵子,挑了小碎花的料子來做,長度也是仔細考慮過得,比劃著覺得能護住袖子。
西愛看一眼,笑的嫌棄,“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