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的很。
西愛扯了扯嘴角,雨滴從臉上一道道的滑過,眉眼慘淡,隻咬著牙說一句,“高長明——是您孫子吧?”
四目相對,人猝然變色。
高長明是誰啊?
張西愛同學,劉伸伸同學,現如今是西愛街道劃片帶隊的土霸王,紅衛隊長,威武霸氣,大人見了都怕。
可是高長明從來不犯著西愛,為什麼呢?
他的一些事兒,西愛拿捏住了。
她要的不多,眼前的人說句話的事兒,宋振華就能出來,他現在隻需要有人幫他說句話,他打拚這麼多年,立功無數,最大的一個缺點,就是沒有關係,他的背後沒有人。
但凡是有人給他說句話,他就能挺過去。
這個人,西愛就盯上這個老頭了。
她進去,人在沙發上坐著,保姆站在那裡,西愛看她一眼,“去泡茶,滾水泡。”
保姆就不動。
老司令那邊看一眼,“去吧。”
保姆才去,轉身去廚房,卻聽見一句,“最好不要往裡麵吐口水,不然我拔掉你的舌頭。”
心裡麵猝然一驚,保姆胳膊上起了一串雞皮疙瘩,這什麼孩子啊。
卻看西愛依舊窩在沙發上,毫不在乎打濕的地板,還有一圈一圈暈開的沙發水痕,不曾回頭,聲音卻是蛇一樣的。
西愛的耐心,已經到巔峰了。
她在外麵一直淋著雨,她之前來很多天,想進來卻進不來,多虧今日暴雨,多虧驚雷無數,多虧水流成河。
言談舉止間,儘顯尖酸刻薄,刁難本性。
自己卻坦然自在,氣場全開,一片暗黑,明明滅滅。
我高興了,大家都好好過日子。
我不高興了,我不介意做一些瘋狂的事情,大家都不要活好了。
自己笑的格外的甜,那一杯熱茶,卻從頭到尾都不曾喝一口。
一直在手裡端著。
等著人走了,保姆來收拾,卻看茶水未動,用勁大了一下子撒出來潑在手腕上,老司令這才發覺了,這茶水竟然一口未動。
歎口氣,“怪才。”
怪人。
西愛就淌著水回去的,一邊走,一邊摔。
郊區這邊的路不好,冬天的時候吹起來都是土,每一根頭發絲都是土。
夏天的時候,一下雨就跟和稀泥一樣,鞋子沒地兒下去了。
你踩下去了,鞋子也彆要了,全給你黏在土裡了,你蹲著好一會兒才把鞋子巴拉出來,舉步維艱。
第73章 累了
她還挺硬氣的,回家的時候王紅葉就嚇死了,她就一聲不吭的,“趕緊的燒水洗澡去,我失戀了不能在雨中走走啊。”
“不是你這孩子,你走就走走,非得這麼大的雨,你這回頭要是感冒了一定得發燒。”
西愛腦子熱熱的,盯著王紅葉,冷哼一句,“您說的真對,不用回頭,我現在正著頭就開始發燒了。”
給王紅葉氣的,一巴掌給她拍在後背上,“你就氣死我,氣死我算了。”
火急火燎的去倒熱水,生火。
灶房裡麵進了水,茅草也潮濕,她就給氣死了,“就你能,就你浪漫,分個手失個戀,成功臣了,還雨中漫步,你上天。”
宋慧萍拿著一點汽油倒出來,接著罵,“就天天看她氣死了,打從早上一出去我就擔心,這孩子你說誰知道想什麼,家裡就沒有人管得住的。”
去彭大奶奶屋子裡麵借熱水,彭先生躺在床上抽煙袋呢,人歪著那裡,看著王紅葉跟宋慧萍院子裡來回倒騰,嘿然一笑,“瞧著吧,這姑娘可了不得。”
正說著呢,外院有人急匆匆跑進來,“彭先生,您趕緊的啊,紅衛小兵帶著人來了,您趕緊躲一躲啊。”
彭大爺嚇得渾身一個激靈,內心又十分的委屈,手裡的煙杆兒掉在炕上,裡麵的煙絲兒都掉出來了,“您這話怎麼茬兒呢,我犯著他們什麼事兒了,要抓我走?”
“這我不清楚,我們家小子說的,我尋思趕緊來通個氣兒,大概是為了您以前納妾的事兒。”
納妾的事兒,是封建殘留不是?
彭先生就冤枉死了,“這納妾的事兒,都是先前的事兒了,後來不是沒關係了嗎?我現在就一個老婆的呀。”
氣的跺腳。
在屋子裡麵轉圈圈,“這麼大的雨,我躲到哪裡去?”
又想著,“我偏偏不躲著,躲著像是我做了什麼錯事兒了,我又不是現在納妾,亂搞男女關係,無視婚姻法,我憑什麼要躲著,我走了,給了他們話柄兒了。”
一屁股又坐下,坐在八仙桌前,桌子上一隻雨荷潑墨的大蓋碗茶,他自己穩下來,偏要去用熱水泡茶,結果家裡熱水都給西愛借去洗澡用去了,他看西愛在回廊下出來,嚷著便是一句,“丫頭趕緊燒水來喝,你彭大爺我今兒給你看一出大戲。”
西愛都聽到了,院子裡人心惶惶的,她扯著嘴角,沒等著說話,院子門就被打開了,人氣勢洶洶的進來,身上都帶著雨。
真是風雨無阻,她端著白色搪瓷缸子,把裡麵的薑水一飲而儘,燙的喉嚨都沙啞。
彭大爺拍著桌子,不曾等著說話呢,人就給一推趴在地上了。
摁著脖子在地上,體麵了一輩子的人,到老來沒想到還有以頭搶地的時候,紅著臉,梗著脖子,氣的話也說不要出一句。
彭大奶奶在一邊要拉,卻拉不起來,人年紀大了,倒是沒有什麼力氣了。
隻哭著嚷著,看著他被帶走。
“都離婚了,街道上都說過了,隻有一個老婆,那以前的事兒,是以前的規矩,現在的事兒不能翻舊賬啊。”
彭大爺給五花大綁了,人哆哆嗦嗦的說出來一句話。
高長明是打頭的一位,都是少年人,最是年輕氣盛了,叫叫嚷嚷的,說你錯就是錯了,犟嘴算是什麼事兒。
“納妾就是不對,封建殘餘才討小老婆。”
“可是不是離婚了,我們都沒關係了,納妾文書也撕碎了,院子裡的人都能作證啊。”
冤得慌。
結果也不知道哪一位□□眼尖,瞧著八仙桌上的大蓋碗茶了,上麵的圖案是雨荷,硬是給指著說,“還在狡辯,這樣的大蓋碗茶,上麵的圖案是早先才有的,富貴老爺們才用,你貪圖享樂向往資本主義。”
這厲害了,蓋碗茶也成了證據了。
彭大爺是有口難言,百口莫辯。
高長明出來的時候,戴著一顆紅色五角星的軍帽,人高高大大的,格外的英俊,他皮膚白皙,在雨水的洗刷下能看到繃緊的下巴上的青筋。
看西愛站在洗東廂廊下,頭發還帶著水汽,衣服卻乾索,臉色也是素白,想了想,走過去,“洗澡了?”
“嗯。”
西愛點點頭,看了一眼彭先生給扭著身子走過玉堂春色的影壁,過了影壁,就是二道門,二道門出去了,就是外院。
外院穿過去,門外的就是一對兒石獅子,已經給砸的麵目全非的了,西愛小時候,整日裡坐在那石獅子旁邊的大石頭上,看著街上人來人往。
要破除一切的封建迷信,從物質上的一切先開始。
彭先生的大蓋碗茶杯,他的精致的煙杆兒,都成了罪證了。
高長明個子真高,他比西愛還要高一個頭要多,大概是濕衣服不舒服,他拉了下領口,一些冷酷的麵色也浮上來一點暖意,“進屋子去吧。”
西愛看他一眼,“要薑茶嗎?”
大概是沒想到她會這麼問,表情微微錯愕,頓了一下,腳尖碾過三十度,留下來扇形的水痕,“不用了,忙著。”
扭頭便走了。
眼前是雨幕垂垂,高長明抹了臉上的雨水,渾身冷冰冰的,卻覺得耳朵熱得很。#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眼前一晃而過的,是踩著墨綠色拖鞋的腳,不小。
但是秀氣,白皙,白的透明。
他印象中,她小時候上學那會兒,似乎就是白的透明,脾氣古怪的不跟其他人說話,她那時候隻跟兩個人講話,一個是劉伸伸,一個是小孫。
彆人對她講話,向來是愛答不理,有人看不慣,可是不敢去收拾她,因為她上麵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
寧宇森是高年級的,人高馬大的,西愛上學第一天就放話了,要欺負人,當心挨拳頭。
田葉葉又是女孩子裡人緣頂好的,人漂亮又溫和,多少男孩子在等著追,為了討好人表現,個個見了張西愛跟親妹妹一樣的。
高長明一腳踩在水坑裡,鞋裡麵是一汪水,自己跺跺腳,想著剛才的人影,天天色烏沉,屋簷的邊角還帶著瓦當,上麵的屋脊上坐著一座小神獸,他不認識,再往下,就是一身白色睡衣的人,長長的微卷的頭發,站在那裡靠著大紅色斑駁掉漆的柱子。
高長明的心跳的越發的快。
等著他走遠了,彭大奶奶一下子撲過來,“西愛,你認識那個□□是不是啊?他是帶頭的,你幫幫奶奶,幫幫奶奶啊。”
西愛麵無表情的,“不認識。”
扭身就走了,看的人一愣。
院子裡的人都心冷,一個院兒裡的,他們不上去幫忙,是為著不認識,不敢去惹這麼一幫人。
可是人家特意走到你跟前跟你說話,你一定是認識的啊。
扭過頭去,都覺得西愛這孩子冷血。
西愛覺得難受,轉身進了屋子,“晚飯不要喊我,我什麼時候睡起來什麼時候吃。”
進屋子,蓋著被子,昏昏沉沉,聽著王紅葉在外麵苦口婆心的跟人家解釋,“西愛說不認識,一定是不認識的,她能幫忙就幫忙了,這麼大的孩子,以前就是同學,我們西愛上學的時候也不愛搭理人的,所以同學她都不記得不認識。”
宋慧萍拉著彭大奶奶安慰,“不要急,急也沒有辦法,越是著急越是找人越沒有,就等等看,再壞也壞不到哪裡去的。”
婆媳倆這會兒可一個心眼兒了,王紅葉就跟失憶了一樣,說的自己都相信了,真的覺得高長明跟西愛不認識。
西愛實在是累極了,她很多天很多天沒有休息了。
她晚上失眠,大家都不會想到她會失眠。
她得盤算啊,得動腦子啊,事情得一件一件弄清楚,今兒乾什麼了,明兒要去乾什麼,事兒得怎麼弄,怎麼想法子。
再聰明的人,她遇上難事兒了,她也得絞儘腦汁。
今天又出去一天,淋了一天的雨,洗澡了才有點兒熱氣,像是個活著的人。
高長明說話那會兒,她人都撐不住了,隻能靠著柱子。
她隻想休息。
有時候,活著的一瞬間,比死人累多了。
但是值得。
心裡麵踏實了。
她要安排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後麵的她管不了那麼多了,劉鳳分宋振華,明天就會走。
到張家口那邊去,那邊有林場。
宋振華老領導去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