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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站住。”

彭大奶奶喊住,“躲一輩子了,今兒這事兒,也算是有個了解了,明兒街道上的人就來登記了。掌櫃的,您就沒有什麼要說的嗎?”

“這,這——要我說,咱們都留下的好,這幾十年了,不是一家人勝似一家人了,我就不明白了,這好好的怎麼就給我們拆開了呢,我覺得就不是這麼一個理兒。”

皺了皺眉頭,就跟不上時代的變化,做一輩子木匠,後來靠著手藝撐起來了門麵,再後來戰亂,房子都不曾有人買了,朝不保夕的,更何況是請木匠雕花影壁的,所以直接就關了。

他倒是清閒,便迷上了古董一個行當,專門愛看雜項的,什麼稀奇古怪就愛什麼。

這些年,錢也進去了不少呢。

魯媽媽隻低著頭納鞋底,最後看著他走了,站起來,“大姐,您試試這鞋子,合不合腳。”

彭大奶奶勉強笑了笑,接過來,“不用試都知道一定合腳,你做事兒能乾又仔細,差不了的。”

魯媽媽隻讓她試試,“您就試試吧,我也是難得了,給您做半輩子鞋子了,今兒才得了您一句誇。”

彭大奶奶抬眼看她兩鬢,已經見霜了,年輕時候的潑辣,隱約在眉宇之間的褶皺之中,痕跡淺淺。

輕輕的踩進去鞋子,合腳,當然合腳了。

她那時候仗著自己是大奶奶,沒少磋磨人,魯媽媽就是再大的能耐,也得忍著,洗衣服做鞋子做衣服,一樣都落不下來,大奶奶要你做什麼,你沒有不做的道理。

什麼叫妾啊?

伺候得了丈夫,還得伺候得了主婦,這才是妾。

這麼一做,就是大半輩子,一輩子就快過完了,彭大奶奶想好了,她離婚。

魯媽媽看她穿得好,深深的看了一眼那鞋子,最後一雙了,拎起來那一雙小鞋子,對著西愛招手,“給你的。”

跟西愛在小廚房裡麵,半掩闔起來的門,上麵帶著年節褪色的紅對聯,陽光順著木頭的紋理在溝壑裡麵填充,陰暗腐朽慢慢退散。

魯媽媽看著西愛踩在腳底上,來回的轉圈圈,笑著問她,“合腳嗎?”

“合腳,隻做大一點才好,不然大媽說明年兒就穿不上了。”

“沒事兒,咱們西愛穿鞋子,總不能一直不合腳。”年頭兒這樣,鞋子從來是做大一些的,不然隻穿當年一個季節,過後明年就不能穿了,西愛的鞋子,向來是大一點兒,所以你看她腳腕上,總是帶著兩根繩子,就是怕鞋子大了掉下來的。

有兩根繩子,給腳腕綁起來,鞋子就不會掉。

西愛頭晃了晃,得意,有人捧著不好嗎?

“您這話兒說的在理,趕明兒跟我大媽也說說,我以後大姑娘了,再不能老穿大鞋子了。”

“唉,好——”說完,魯媽媽便走神了。

抬手摸了摸西愛的腦袋,她看著這孩子長大,看著這孩子每天作妖,看著她隔三差五的挨打,可是院子裡有這麼一個孩子,真好。

幾分不舍,幾分坦然。

“去吧,玩兒去吧,以後可不興欺負人了啊。”

魯媽媽拍了拍她的後背,坐在蒲團上,一身深藍色的衣服,手粗糙中帶著溫柔,在衣服上緩緩勾勒。

這孩子出生的時代好,以後再不用受她這樣的苦。

西愛打開門,一隻手扶著,陽光傾瀉進來,她一隻腳跨出門檻,突然側目,看著魯媽媽,“你要走了是吧?”

“什麼?”魯媽媽內心吃驚,她不曾對任何人說過。

魯媽媽,是打算今晚走的,她回老家去,再不回來了,本來就是妾,名不正言不順的,這些年了,能回去也好,以後再也不要,再也不要給人當妾。

西愛抿著唇,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我的感覺告訴我的,我說的對吧?”

第39章 虛榮的西愛(捉蟲)

西愛指了指腳上的鞋子,“這個料子是你一直壓在箱底兒的,每年夏天都要拿出來曬一曬,又是整塊兒料子的,現如今拿出來做鞋麵兒,我覺得有問題吧。”

“還有,之前都沒有說做鞋子,你之前幫我做都要說的,現在突然拿來給我穿,隻能是著急趕出來的,所以你是很快就要走了吧。”

她歪了歪頭,“哦,要我猜一猜,明天街道上的人要來,你可能會在這之前就離開吧,所以——”

“是今晚吧,還是明兒一早?”

她疑惑的問,漫不經心的語氣。

魯媽媽猝不及防的看著她,三分的驚詫四分的傷,還有三分是落莫。

“西愛,你不要說。”

“不說然後你就拎著小包袱走嗎?”

西愛扭過頭來,湊近了魯媽媽,“我不喜歡這樣。”

因為我不喜歡,所以我直接對你說,“做事情不要去猜,直接點不是更好嗎?你要走直接攤開了說,總不能這樣無聲無息的,像是前麵半輩子都沒有了,後麵的半輩子也毫無關係了一樣的。”

“這麼離開了,到底是算怎麼一回事兒呢?難道以後真的當沒有你這個人了嗎?魯媽媽你難道不覺得委屈嗎?一輩子就這樣了,老死在鄉下去了,這就是你的人生嗎?”

語氣毫無波瀾的,這就是大院兒裡人討厭這死丫頭的原因,她跟彆的孩子不一樣,而且她說話十成十的不中聽。

好像世界上的人,除了她清醒以外,其餘的人都跟在泥淖裡麵拔不出腳一樣的,那麼的獨特。

憑什麼你能在彆人渾身泥水到時候,站的遠遠的乾乾淨淨的,那麼高姿態的評價呢。

“你不懂,西愛,你還小。”

魯媽媽痛苦的皺眉,眼淚就下來了,以後難道就真的再也不見了嗎,再也不回來了,一個人就這樣過,就真的好想是一輩子白活了。

她捂著臉,屈膝坐在蒲團上,上頓飯的煙灰被淚水打落,帶著一股子灰燼的氣息,裹滿了潮濕的青苔跟腐爛的枯葉。

西愛那三頭身的個子,微微抬著下巴,不耐煩的說一句,“哭就是不願意唄,我倒是有主意,端看您聽不聽了,事兒嘛,兩全也好說。”

人後半截兒就有點噉瑟了,有點賣弄。

“什麼主意?”

“這早午半晌的,”她微笑,“仿佛到了飯點兒了。”

說完噤聲,卡巴著眼兒看著魯媽媽。

你懂我的。

魯媽媽點點頭,擦了擦手,站起來問一句,“豆油雞蛋?”

“我愛什麼呢?”

“那臘肉青菜?”

“沒事兒,青菜可以不要,我不挑。”

魯媽媽算是真的服氣了,這孩子,真的有大才啊。

西愛就不走了,換成她坐在蒲團上了,笑眯眯的看著鍋刺啦刺啦的,倒是看著真美。

魯媽媽發狠了,切了一碗的臘肉,加了兩顆蒜苗進去,西愛竟然全給吃了,看得人一陣擔心,“肚子要壞的了?”

“您不知道,我家裡跟您沒法子比,都是拿著死工資的,上有老下有小的,現如今旱災減產,三合麵都快吃不上了,更何況是吃肉了。”

彭大奶奶此前,家底兒厚實,再有後麵彭先生一番能耐,很是攢下來了不少東西,吃喝不愁,不然彭先生能玩那些燒錢的玩意兒嗎?

他有一套兒的大大小小的水煙袋,絕世收藏,輕易不肯見人的,隻當寶貝一樣的鎖在屋子裡麵,自己隻抽著一隻清末民初的小古董,閒來無事吞吐幾口,怡然自得。

那一套兒的水煙袋啊,長短曲直,雕紋鏤花,技巧各異,南北兩式裡麵京式偏多,白銅質地的大方厚重,接銅管的地兒,都是五彩瓔珞的,上麵墜著珠翠瑪瑙鏈子的也有。

其中一件金鑲玉嵌的赤金水煙袋兒,璀璨奪目,就光是那個眼袋套兒啊,西愛閉著眼睛回憶了下,九色瓊花,翻開之後各有蘇繡一幀,堆玉綺羅,絕不尋常。

這還是年節的時候,彭先生挨個拿出來,用香灰擦拭的時候才見過一回,印象深刻。

她吃完出來,擦擦嘴微笑,她是為了一口吃的嗎?

不是。

她要的,是彭先生手裡不見人的那一支南式做工赤金的水煙袋的套袋兒,為著那個有蘇繡的圖。▂思▂兔▂網▂

她愛這樣繁複浮誇的東西。

僅此而已。

就比如她有點小虛榮的,她喜歡觀察下資本家的女兒——莫雲雲。

坐在院子裡,看著莫雲雲帶著伸伸回來,一家子去街上了,滿臉的喜氣,一身米黃色的連衣裙,真的鮮豔,還有那半坡的白色高跟鞋,還穿著絲襪,還有口紅,還有半卷散開的黑發。

西愛撇嘴。

伸伸跑過來,自己拿著紙包,“西愛你吃,我們去吃了羊肉餅子,還熱著呢。”

我吃個屁,我撐著呢,我吃了一碗臘肉。

但想到在吃羊肉的人麵前提起來吃豬肉未免氣短,因此隻接過來,淡淡的表情,淡淡的語氣,“哦,是嗎。那晚半晌兒嘗嘗看吧,我爸爸說要帶我去吃鹵牛肉呢。”

張建國屋子裡聽見,一頓。

等著人走了,問西愛,“我什麼時候說帶你去吃鹵牛肉的?”

西愛臉一下子就紅了,她傲。

死命的傲那種,強撐著,“沒有嗎?那我記錯人了,是大爸。”

她認真地看著張建國,裡麵有一點兒刺,“是大爸說帶我去吃的。”

她就這麼兩句話,很平常的兩句話,一般人聽著很正常,可是王紅葉在一邊,心都提起來了。

西愛脾氣不好,她是真不好。

她有時候不高興了說話,是很多暗示,很多意思的。

她如果重複了,那她是給你機會,給你機會說她想要的,你如果還沒有,那她就踹了你。

她就是這樣的人,所以她身邊的都是誇她對她好的人,因為不順她的,都被她得罪的死死地,一腳踢開了,很無所謂的。

你是我爸爸,但是你可能沒有我大爸好。

我沒有了你帶我去,依然還有彆人帶我去,我不是非你不可的。

所以,你不用戳穿我撒謊。

也不用來質疑我。

我可以換人。

第40章 腦子活

張建國這人呢,也是第一次當爸爸,要怎麼對著孩子好,至今也沒有個頭緒,隻曉得一點,給錢就是好的,工資補貼獎金什麼的,都跟梅如一樣,可著勁兒的往家裡麵送就是了。

他自己頓了頓,“說過嗎?什麼時候說的,興許是走之前說的啊?”

張平出國去了,廠子裡麵購進了一批次的儀器,價格昂貴到不可想象,一路護送回來的,據說走的時候,車廂裡麵都是包好棉被的。

你說這三伏天兒的,在裡麵人熱的跟蒸桑拿一樣的。

王紅葉看西愛臉上掛不住了,一氣兒接過來話,“我們幾個說了,你剛好不在,不知道了吧,說是回來就去吃呢,就是觀音殿那邊的,有一家百年的鹵肉店,那汁水說是前清的時候就留下來的